若是由李窈蘭做決定,太上派長老們倒也能接受。畢竟她是尚餘的徒孫,在太上派中地位非同一般,想來她說的話不會有什麽錯。


    有人交換眼神,二話不說轉身離去。也有人猶豫不前,聲音輕細地小聲說:“李長老,我們不能讓你獨自對敵……”


    “退下。”李窈蘭神情漠然地說,“你們留下來也是礙手礙腳。”


    縱然她沒有目光催逼,卻有一股非同尋常的氣魄,剛硬如鐵堅韌似劍,哪怕傲骨彎折也不肯屈服。


    在這樣的氣魄之下,其餘人也都乖乖服從命令。他們臨走時的眼神裏,還帶著擔心猶豫與不舍。


    好在楚衍也沒攔著他們,他任由太上派長老從他身旁掠過,都無半點反應。楚衍隻是緊盯著李窈蘭看,仿佛天地間再沒什麽東西,比眼前的女修更有趣一般。


    是有趣也是玩味,像在端詳一件線條完美顏色綺麗的瓷器,隻欣賞她外形之美,而不在意她的內涵她的意願。


    在這樣的眼神麵前,不管哪位女修都免不得感覺自己被輕賤。


    然而李窈蘭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不動,就連眼睫都沒眨一下。她就那樣平靜端然地看著楚衍,眼神中蕩漾著悲哀與憐惜,更多的還有不可毀滅的堅韌。


    “楚師弟。”李窈蘭嘴唇顫抖,終於吐出這三個字來。


    “我已被太上派逐出師門,也早就不是你的師弟。”楚衍輕輕搖了搖頭,當真十分遺憾一般。


    “楚真君。”女修立刻變更稱呼,這一聲真君叫得誠心誠意,無有委屈更沒不敢。


    少年大能沒說話,緋紅刀刃在他指間流連晃蕩,顏色綺麗分外豔美。楚衍漫不經心地盯著那把刀,又漫不經心地問:“蘇青雲呢,怎麽他沒來呢?”


    “自你離開太上派後,師父就一直閉關不出。”


    “哦,那就好。”楚衍敲了敲刀背,“畢竟整個太上派,真心實意待我好的人,除了他就隻有穆靜雅了。若要讓我殺他們,我還真有點為難。”


    怕是那為難,也隻是稍稍的猶豫罷了,不值得楚衍為之改變心意。


    李窈蘭靜默了一瞬,還是好端端地答:“穆師姐未能渡劫,舍棄肉身轉世重修,已經足有三百一十四年。”


    而楚衍長長地歎息一聲,帶著點懷念與惆悵,“原來都過了三百年啊,可惜我都不知道。”


    他們倆仿佛是閑聊敘舊一般,言語淡淡一切如常,好像楚衍不是殺上山門無人可擋的叛徒,李窈蘭也不是孤注一擲看破生死的癡愚。


    “楚真君曾經說過,你隻想安穩度日,絕不會主動上門尋仇。”


    “不是我想主動尋仇啊,隻因你的心上人算計我。”少年大能手指一彈,刀鋒在手冷光在眼,“我人太傻又沒勢力,思來想去憋屈了好久,唯有一把刀幹脆殺上山來,討要個說法。”


    真是好說辭好心思,輕而易舉就毀滅誓言,殺得太上派措不及防戰戰兢兢。


    李窈蘭抿緊了嘴唇,她一時半刻也不知說什麽好。


    “我呢,也沒那麽多時間同李師姐耽擱。之前你我的那點情分,早在上次耗得一幹二淨。你不讓開,我可真不留情了。”


    誰都能聽得出,楚衍半是玩笑半認真的話音中,掩蓋了怎樣的殺意森然,是迫在眉睫凝而不發的可怖。


    藍衣女修還是沒退縮,她緊抿的嘴唇微微上揚,竟眼波蕩漾笑了出來,“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了卻我一樁心願。”


    “我為他而死因他而生,天底下不會再有我這般幸運的人了。”


    話音未落,李窈蘭就覺得她心口一涼,涼如冰寒徹骨,所有氣力逸散的極快,溫度從指間褪去,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照常理說,一個化神真人本不該這樣脆弱不堪,別人一道刀光就能洞穿她的肉身神識。


    但所有常識公理,在麵對楚衍的時候,又何時起過作用?


    眼見自己神魂逸散而出,李窈蘭還是怔怔的悵然的。


    她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談起,隻能緩緩搖了搖頭,再輕輕地閉上眼睛。


    仿佛一閉上眼睛,她就能回到當初。


    高在雲端的大能,緩緩墜落地麵,對著瘦不堪滿身汙穢的她,伸出了一隻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就有暖意滋生,也注定了她一生悲苦所求皆空。


    然而臨死前,看到的還是那人的眉眼那人的神情,豔麗輕佻恍如桃花,一眼誤終身。


    李窈蘭重重倒下了,偏偏她整個人還輕得好比一束日光,迅速消散無有蹤跡。


    楚衍與她擦肩而過,繼續沿著那條崎嶇山路向前,都沒回一下頭。


    同樣漠然的,還有高山之上的尚餘。他眯細眼睛嘴唇緊抿,好一會才不快地說:“蠢貨。”


    簡短無情的兩個字,就是他給予李窈蘭的評價,倒讓韓青的心跟著縮了一下。


    尚餘如玉手指一寸寸拂過劍身,還繼續刻薄無情地評價道:“以卵擊石,再愚蠢不過。楚衍明擺著不想殺人,她還非要湊到跟前去,白白賠了一條性命。”


    那明明是求而不得癡戀太苦,幹脆求個解脫吧?韓青想要說些什麽,又隻能頹然垂下了眼睛。


    身為女修的她,自然理解李窈蘭的求不得與百般悲苦。


    所有辯解的言語都顯得太蒼白無力,麵對修無情道不為外物所動的尚餘,哪怕是一條性命也無法打動他。


    何其相似,又是何其不同啊。


    韓青把自己的回憶自己的經曆揉碎了細看,都隻發現同命相連四字,說不出唯有強行吞下,滋味也是苦澀難言的。


    女修忍不住去看尚餘的臉孔,還是眉目如畫分外冷靜,冷靜得可怕冷靜得讓人暗恨。


    尚餘冷聲吩咐道:“練虛長老們不用出動了,我已然估算出楚衍實力如何。你們死守山門即可,免得其他不速之客趁虛而入,到時也好通知我一聲。”


    他似是才注意到韓青的注視,眉尾上揚幹脆地問:“怎麽?”


    “無事。”女修想了好久,唯有用這句話來應付他。


    接下來好久,都沒人說話。


    他們默默注視著楚衍徒步上山,姿態悠閑不慌不忙,像個遊山玩水的貴公子,而非即將與人死鬥拚殺的修士。


    楚衍順著山路向前,早有細細竹葉隨風晃動落在石階上,蕩漾出好一片漣漪。


    這段路他在幻境中見過一次,又切身實地走過一次。那次是尚餘交付給他任務,也改變了楚衍命途。


    隻此之後,他的命運傾頹徑自下行,無法改變無有僥幸。


    少年大能忽然停住了腳步,他徑自轉頭望向天邊。


    夜色深沉如幕,天邊唯有一輪金黃明月,月輪皎潔又明亮。那月光落在地上,倒像是沾染了血腥一般,紅得詭異紅得不祥。


    白牆青瓦的一處院落,就坐落在山頂,映著月光鬼氣森森,不像大能修士的居所,倒像是某處早已破敗滋生陰魂的宅邸。


    倒不知尚餘為何有這等趣味,好像他整個人都與黑暗隱秘的暗夜分不開,不敢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大概也是尚餘懶得掩飾了,竹林有風殺意如鐵,但凡有杆子的人,都能體味的到那種森然殺意。


    楚衍忽然惆悵地吐出一口氣,他並不是害怕瑟縮,而是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有殺意的何止是尚餘一人,自己同樣心跳如鼓耳邊轟鳴。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熱血沸騰,都無片刻安閑。


    那股恨意是深深銘刻在神魂中的,仿佛楚衍接受了魂片粘合修為大增,也一並記憶複蘇情緒滿漲。


    小小的一顆心險些再也容納不住,欲要破裂亦是暴虐,想要迫不及待地發泄而出。


    是了,就是這種感受,楚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


    他當時是與魔尊相處時,偶然會有這種不明所以的恨意。有此甚至狠狠咬了簡蒼一下,還未善罷甘休。


    楚衍本來以為那是他的心魔,後來才發現那隻是神魂中殘存的恨意罷了,積澱在神魂中快要爆發,一把火就能燒得他理智全無。


    人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之前楚衍見尚餘時沒有這種反應,大概是因為他即便記憶全無,也知道掩飾與偽裝。


    唯有時機合適修為恢複,那股恨意才會猛然爆發烈烈燃燒,燙得楚衍按耐不住神魂如火。


    即便他即將踏入尚餘的洞府,也不見楚衍麵上有何猶豫之處。


    他一邁步向前,周圍昏黃月色竹影晃動,就跟著猛然顫抖一下,似能聽到聲響咯吱尖銳鳴叫。


    第二步同樣走得穩,亦讓幻境崩裂顯出白晝,細密日光從縫隙投入,光明遍地驅散黑暗。


    隨著楚衍一步步向前,竹林月色的景色也一步步崩潰,竟毫無反抗之力。


    等楚衍終於走到山頂時,發現尚餘早在山頂等著他。


    少年殿主眉目含光笑吟吟地靠在欄杆上,遙遙衝楚衍招了招手,似是一切如常。


    還是那處清雅寂靜的小亭,溪水潺潺鳥鳴啁啾。隻是這次多了個神情淡然斂眉垂目的韓青,輕輕坐在一邊,似是根本不願看他們倆一眼。


    好自在好逍遙,然而楚衍也不是過去的自己,尚餘更不是當初能操控自己命運的大能。


    楚衍靜靜望了一刻,不慌不忙走到尚餘對麵坐下。


    不等他開口,尚餘就開始皺著眉抱怨了,“哪有你這樣不講理的人,前來拜會主人,居然還拆別人家房子。我要是不高興了,直接把你轟出去,讓你再也不能上門鬧事。”


    雖然尚餘語氣不悅是在抱怨,他又將一盞茶推到楚衍麵前,誠意十足讓人分不清真假。


    楚衍也沒猶豫,他伸指推開了茶杯,垂著眼睫淡淡道:“那也要看,尚殿主是否有那個本事把我轟出去。”


    “我想與你追憶一下過去,你都不肯陪我,真是令人惋惜啊。”尚餘聲音低微地答,有點心酸有點難耐,搔的人心底癢癢。


    “有什麽可說的,是說兩位聯合大能追殺我,還是說你步步算計我,讓我落得今天這等地步?”


    “怎樣地步,你成了合道真君。”尚餘反問道,“我當初可沒騙過你什麽,一切要求也都全應驗了。對你來說,這可不就是一場天大的造化麽?”


    “一步登天成為合道大能,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又哪會覺得可惜。”


    楚衍唇角一抿,嗤笑道:“對別人來說是造化,對我而言是災劫。我已經舍棄了前世神魂盡碎,你還要生拉硬扯把我拚回來,就為了你的野心你的前程。”


    哢地一聲,尚餘捏碎了白瓷茶杯,他的麵容上沒有笑意唯有一片冷然。


    “大概沒人知道,我有多期盼你早早死去神魂全無。當初你死後,怕是想不到我有多快活多自在。壓在我頭頂千餘年的大石終於沒了,處處比我強比我優秀比我更多人愛慕的楚師兄沒了,誰會不高興呢?”


    忽然間,尚餘嘴角綻出了一抹笑意來。


    他瞳孔晶亮活像個孩子,笑意歡快又天真,透著股豔麗的惡毒,“楚師兄,你固然驚才豔絕讓人歎服,卻也風頭太盛惹人記恨。而你呢,從來不屑掩飾也不懂避讓。”


    “我不如你也就算了。就連師父掌門其餘大能也不如你,他們怎能心甘情願地成為你的踏腳石?最後你落得那般結局,難道自己心中不清楚為何麽?”


    “不清楚。”楚衍說,“我向來愚蠢得很,從不想得太多。你們勾心鬥角打壓賢才的時間,我都在潛心修煉無有分神。”


    “哦,那我就當你真不知情好了。”尚餘眼皮不抬,又專心致誌地抱怨,“可沒了你,上界還是好好的,太上派反倒興許多。就連李逸鳴,都是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根本沒為你悲戚分毫。”


    楚衍針鋒相對地譏諷:“你若死了,也是同樣情形,也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可惜的是,最後一個會為你的難過的人死了,是我親手殺掉的。”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仿佛楚衍意欲打破尚餘的平靜,看看他完好表層之下,內在可是千瘡百孔無有完好之處。


    尚餘不為所動,就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她也沒用了。”


    “可就在你死去的幾千年裏,上界都跟著天翻地覆了,甚至都沒人記得你的名字。反倒是你自己創立的《虹卷真訣》這門法決,在太上派發揚光大,你也變相地留名千古了。”


    “哦,這倒也挺好。”楚衍痛快利落地一點頭,“可惜那門功法要求太多,普通修士根本無法修煉,肯定在藏經閣吃灰了幾千年。”


    “畢竟天生九竅全通的修士數量稀少,幾萬個人裏也不出一個啊。”尚餘陰陽怪氣地譏諷道,“楚師兄向來驚才豔絕,自創功法自辟道心,做什麽事都要出類拔萃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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