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朗見他身上還帶著少年孩童的姿態,卻一副老成的模樣,心下覺得好笑,雖然還不大清楚他們說了什麽,但他也還是順著少年來,彎起嘴角答道:“不信便不信吧,您問心無愧便可。”


    少年緩慢地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瞪圓了眼睛看他,他原本是存心與他反著幹的,偏要氣得他七竅生煙才好,這樣才能滿足他心中的叛逆感,卻沒想到一向古板的太傅會給出一個不尋常的答案,讓他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快意都沒有。


    他咬了咬牙,眯起眼睛打量著他,做出一副十足的挑釁姿態,等待他的反應,猜想著他或許是氣急又或許是慌亂。


    卻沒想到赫朗就這麽平和地回望過來,絲毫不畏懼他,麵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如夏季荷塘中被燦爛陽光曬暖了的溫水,笑得不知道有多好看。


    少年一口氣哽在喉間,嗆得咳了好幾下,臉頰都紅了。


    對話的停止讓更多的記憶湧了回來,赫朗對麵前的少年有了大概的印象,得知他名為甄溥陽,是當今聖上的第九個皇子,剛滿十二歲。


    而他在這個世界的名字是賀朗,倒也與自己原名相差無幾。


    旁邊的婢女見兩人都不說話,才上來小聲將甄溥陽勸道,“皇子殿下,您就饒了太傅,別再鬧他了,林妃娘娘遲些喚您去用膳呢。”這句話就是一個台階,讓他下台。


    其實甄溥陽早就不氣了,既然小廝這麽說著,他便神氣地哼了一聲,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回她:“不用了,告訴母妃,本殿下今晚同他一起用膳。”甄溥陽隨意地指了指那個他。


    婢女對他的話感到驚訝,但還是應了下來,聽從甄溥陽的命令,去回林妃。


    赫朗看甄溥陽一眼都沒放在他身上,知道他並不是真心要與自己用膳的,也就認為自己不過是他隨口扯的借口,等到婢女走了,便向他道別,不想被他叫住了。


    “走這般急做什麽?本殿下說過和你一起用膳的。”


    赫朗剛來到這個世界,腦子混混沌沌的,正想要好好梳理一下思維,沒想到這個一向不太喜歡他的皇子這下卻突然要靠近他,他隻好躬身拒絕,“臣身份低微,怕是沒有資格與皇子同食的。”


    甄溥陽雖然被拒絕,但是對他的說辭頗為滿意,隻嘟囔了一句,頗有種大發慈悲的感覺。


    “太傅是一品官員,勉強有資格與本殿下同桌。再說了,本殿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還是你不願與我一齊用膳?”說到後麵,少年不冷不熱地瞥他,像是在威脅。


    果然,赫朗有些為難,斟酌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點了點頭。


    甄溥陽彎起嘴角,露出半顆小虎牙,眼底有淡淡的像是孩童一般狡黠天真的笑意,不知為何,今天太傅突然不惹人厭了,他越想甩了他,他便要纏上去,看他為了自己苦惱的模樣。


    赫朗原本以為這晚膳是在宮中,他當做應酬簡單應付一下就可以了,沒想到甄溥陽卻要去他的府裏用飯。


    “太傅府寒酸,比不得宮裏,怕是招待不周。”赫朗再次拒絕。


    甄溥陽油鹽不進,見赫朗拒絕,更來了勁,頗為關懷地問道,“怎麽?一品官員的俸祿很少嗎?改日本殿下與父皇反映一番可好?”


    “……”赫朗盯著他,少年也笑意盈盈地回望過來。


    “您能駕到是臣的榮幸。”赫朗嘴上回著,腦中隱隱約約想起,這甄溥陽在宮中的綽號就是混世魔王……


    果然,這小魔王偏要來他府裏,一進正門卻是又嫌棄又好奇地四處張望,轉身問他,“世上可還真有如此小的庭院嗎?”


    赫朗看向四周裝潢精美的建築和寬敞精修的園林庭院,總算又對這個皇子的受寵程度有了新的見識。


    聽聞九皇子的駕到,府裏的廚房連忙準備著上等的食材烹飪,負責伺候人的婢女也多出了十幾個,繞在甄溥陽四周等待著侍候他。


    甄溥陽雖表現出嫌棄的意思,心情卻看得出不差,或許是可以在他府中作亂,才如此愉悅。


    膳食還沒布好,赫朗隻好帶他四處走一走。


    “你這府邸怎的這麽寒酸?”少年自顧自地步入正廳,一邊看,還推倒了幾張椅子,把桌上素淨的茶具都推到了地下,周邊的婢女一臉慌亂,連忙上來收拾。


    赫朗無奈地看他,知道是阻止不了他的,說不準還會讓他不悅,便沒有上前阻攔,淡定地看著滿地狼藉,麵不改色道:“您喜歡就好。”


    竟然沒有責備他?甄溥陽作孽的動作一頓,笑意更深,瀟灑地轉身坐上正位,雙腿翹在扶手上,隨手把牆上的書畫扯了下來丟在地上,“去去去,都丟了,本殿下改天賞給你更好的。”


    “嗯……”赫朗遲疑地沉吟,“那就先謝過殿下賞賜。”


    這般固執的老古董不是一向最死板正直嗎?今天怎的這麽與眾不同,這麽招人心癢?甄溥陽微微地笑,厭倦了四處空空的正廳,提出要換個地方參觀,“去你的臥房。”


    赫朗已經做好了臥房也被毀了的打算,沒想到這小魔王倒是手下留情了,一進了他的寢室,沒有動手砸自己看不順眼的東西,隻是好奇地四處張望,連他房內的桌子角和茶杯都要看清一般仔細。


    “這便是你睡覺的地方嗎……”甄溥陽開口,語氣輕了一些。


    這裏布置簡約卻不簡單,書桌上是齊全的墨寶與一排粗細不同的毛筆,充滿了濃濃的文人氣息,倒是像他這個人。


    甄溥陽失了興趣,隨手拉了凳子坐下。這房間內充斥著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像是竹葉的味道,清冽,又帶著點草木的苦澀。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生出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或許這裏太靜了,一股靜謐的文墨氣息太重,他沒像在正廳時那麽粗暴,除了翻翻他的書卷,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甄溥陽倒是想捉弄他,塗了他鋪在桌上的水墨畫,但是執起筆沾了一筆的墨汁,在赫朗無聲的注視下,不知怎麽他就是下不了手,想著自己從來沒有這般生出過退縮之情的,隻好憤憤撂下筆杆。


    “本殿下餓了,太傅府布食就這樣的慢嗎?!”


    赫朗喚來婢女催促廚房,卻不知道這個小魔王怎麽了又開始頤指氣使,明明他剛才想塗了自己的畫,他都沒有製止。


    用膳時,赫朗注意到甄溥陽挑食的十分厲害,就連肉菜都不喜歡,府裏的廚房不知道他的口味,隻挑了精致珍貴的做,甄溥陽總算沒露出不習慣的意思,但一看到是他不喜歡的肉,還是立即推到了遠處。


    “不吃嗎?”赫朗忍不住問。他前世雖也是皇子,但是生活比不得他,一向不習慣如此浪費。


    甄溥陽果斷地搖頭。


    赫朗抬眼掃了一下甄溥陽的身板,露出一絲不知是同情還是惋惜的意思,輕聲開口:“怪不得……”身材這般纖細。


    按理說甄溥陽是最受寵的皇子,吃穿用度必定都是最好的,可看起來卻不是很健壯,甚至有些瘦了,原來是嘴刁,挑食。


    “你!”甄溥陽執筷的手一頓,被他投以這樣的目光,以為他在嘲笑他,便氣急地瞪了他一眼。


    剛要回口諷刺他一個文人也不怎麽樣,卻發現太傅的確是身高八尺的頎長身材,雖然也不像男子般高大粗壯,但也絕對不算瘦弱,所以這話又吞了回去,他憤憤地夾了幾口菜塞進嘴裏,想著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與這窮酸讀書人計較。


    但是還是有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慢慢形成:終有一日他要生得比太傅高……看他還敢不敢如此笑他。


    作者有話要說:


    嗯…慢慢來吧,新世界。被小小吐槽了一下老套啥的,不過也沒辦法啦,耳朵已經寫到很後麵了,單純是喜歡這種套路吧qwq看看你們能不能接受吧~我的快穿可能屬於慢吞吞一點,不會很爆很狗血。


    第4章 帝王養成♂


    用過晚膳,這個小魔王才肯離去。


    赫朗剛來到這個世界,還未曾適應,就被他以激烈的攻勢衝進了他的印象中,應付了他大半天,此時靜下來,覺得腦仁還在隱隱作痛。


    回到了寢室沐浴洗漱時,赫朗才發現身上攜帶著一本冊子,正是他剛複活後威脅他的那本手冊。


    一看到這本冊子,赫朗才想起自己自己來這個世界是有任務在身的。


    冊子渾身呈黑色,封麵沒有任何字樣,但是赫朗知道它是有靈性的,可以與它對話,便直接問出了他的疑問,“你說過要助人功成名就,助誰?如何才算功成名就?”


    手冊十分高冷,回答不多,抖開了漆黑的封麵,露出一頁白紙,上麵隻寫著“甄溥陽”。


    赫朗眼波微動,果然,那個少年就是他任務的對象。


    再翻開一張紙,上麵依舊言簡意賅,隻寫著“權掌天下”。


    赫朗陷入了沉思,覺得這任務有些棘手。權掌天下乃是世人所求,但是最後成功的隻有一人,難度可想而知,而且看那孩子灑脫而不羈的性格,也未必適合這個位置。


    他擔憂地問:“如果不能達成呢?”


    【您將一直留在這個世界輪回,直到您達成為止。】赫朗看完冊子上的小字,心也跟著一沉,有一絲要吐血的衝動。


    相比生死,時間與輪回才是最折磨人身心的。重複經曆一個世界,如果沒有完成,便是無止境的輪回,沒有人會受得了。


    手冊的話給他直接地帶來了壓迫,使他的想法回到了原點。


    他來這個世界的目的便是不單純的,既然他當初已經應下了,便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他很自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日後的行為會將一個天性自由的孩子禁錮在豪華深宮的牢籠中,可他卻還要去做。


    接下來的幾日,甄溥陽都沒來找過他,聽說是被林妃管教著去學房上課了,他也沒去尋。正好讓他想想該拿這混世魔王如何才好。


    之後的上朝,他謹慎少言,生怕泄露了身份。


    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多這個世界的信息,便特意在下朝時便混入了一群高官中,與他們喝酒談政事。


    在期間,他更是有意無意地將庫房中的一些珍寶贈與他們,即使自己是一品上官,嘴中還是對他們稱呼為前輩,這番態度著實討好了這些官員。


    他們原本見赫朗年紀輕輕便成為了朝內高官,心中如何都是有一分不平的,更別說他平時沉默寡語,鮮少與人交往,在他們的眼中可謂之清高。


    這下相處,才發覺他是如此謙遜有禮之人,加上他又是一品大官,朝內百官紛紛想要和他搭上一條線。


    赫朗怕自己樹大招風,給他人機會誣陷他勾結黨羽,隻結識了幾位共事的高官,其餘的不冷不淡,隻能算點頭之交。由此,他也漸漸了解到朝內的情況。


    比如他最關心的皇子這邊,局勢並不算複雜,反而因為太過明朗,對他而言是不利的。甄溥陽受寵是受寵,但是太子之位卻不是他的。


    太子甄溥嘉乃是皇後所出,也是皇帝嫡子,其舅為當朝大將軍,旁係親屬也接管著朝內大小官務,背後權勢滔天。


    而甄溥嘉本人,以才能來說略顯平庸,接管國事四年以來毫無出眾的表現。


    但中規中矩的他也讓人捉不到什麽漏洞,所以即使其餘皇子野心勃勃,也始終扳不倒這座大山。


    赫朗托著下巴想,這麽多皇子明爭暗鬥都板不倒太子,那麽甄溥陽也必定不能加入這場混戰為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最好是靜觀其變,坐收漁人之利。


    其餘的皇子他沒見過,也不知道裏麵有沒有需要警惕的對象,還是要從長計議。


    還好甄溥陽驕縱慣了,給人留下的印象基本是紈絝,無心於國事。


    其餘皇子雖然嫉妒他,卻也沒有將他當做對手,大抵是皇帝也表明過微弱的態度,沒有打算將皇位給他,隻希望他以後做個閑散王爺。


    這在現在看來,或許不太妙,但赫朗覺得,這也是甄溥陽最好的保護衣。


    哪怕赫朗絞盡腦汁,為甄溥陽想著未來,可想到正主兒此刻還不知道在哪處尋歡作樂,赫朗就氣結。


    皇子們按說要每日到學房誦讀寫字的,可皇帝寵這個九兒子實在沒邊兒,就算甄溥陽不去也無礙,人家老子都這麽縱容他,他一個太傅,實在不好管得太嚴。


    可是等著小魔王來尋他的的幾率太渺茫,赫朗還是沒按捺住,主動去宮中尋他,隻是他每日行蹤不定,他也心有餘力不足,隻好讓人喚來甄溥陽,這一叫,還是叫了好幾天,最後甄溥陽不情不願來他府上時,還沾著一身酒氣。


    赫朗微微皺眉,瞧他麵頰微紅,麵對這麽多仆人還舉止浪蕩,沒有個正人君子的模樣,活像個紈絝公子。


    “帶九皇子下去沐浴。”他朝身邊的侍女吩咐道。


    甄溥陽一口否決,他來這裏實在是因為太傅派來的奴才太煩了,想著來這裏敷衍了事,可沒這麽多閑心沐浴。


    “你有何事?看書還是寫字,快些說完,本殿下沒這麽多空。”


    赫朗轉身,心情也不是很好,心想這紈絝除了去玩樂便沒有正經事了,竟然說自己沒空,“臣嫌您一身酒氣。恕臣無心多言”


    甄溥陽沉下眼睛,詫異地想,太傅嫌他喝了酒便不願與他說話?那他此行豈不是虛廢?再看太傅,依舊麵無表情,眉間淡淡的慍色,不是厭惡,在他眼中更像嗔怪,竟然也別有風味。


    他立馬撤了目光,皺眉,妥協地跟著侍女去沐浴更衣。將自己腦中的容顏全數抹去,太傅是男子,怎麽能用嗔怪這個字眼?也不知是不是酒水飲多了,他此時麵上發熱,一股醺意。


    待洗浴清爽之後,甄溥陽衣冠整齊地出現了,赫朗滿意地頷首,眼底出現不明顯的笑意,這隻是第一步,既然能讓他妥協一次,就能讓他妥協百次。


    甄溥陽不知道赫朗腦中所想,隻覺得他彎起眼眸時,瞳孔上的碎光很吸人,那股被迫的怒氣也散了,挫敗地掃過麵前滿滿當當的書架子,不耐煩地問道:“還要教本殿下些什麽?”


    赫朗瞥他一眼,心想脾氣真差,但還是不做聲,在書架前翻了翻其餘皇子學習的書,大部分都讓他感到很熟悉。


    他在原本的世界裏也是皇子,雖說不算受寵,但該受的皇家教育一樣沒少,所以這些書他都是讀過的,道理是不少,但是並沒有多大實用之處。


    他搖搖頭,放下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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