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忽而轉向慕煙華與徐妙音二人,“除了小弟之外,便隻有這兩位朋友在場。”


    那中年男子倏然抬頭,眸光如最鋒銳的利劍,直直射向慕煙華二人。


    慕煙華毫無所動,徐妙音卻嚇得退了一步,回過神來覺得反應太過,羞惱地質問道:“喂!你們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那中年男子將懷中屍身放下,動作極為輕柔,起身轉向慕煙華二人,“隻是想問兩位一句,兩位為何會在我兒遇難之地?我兒不幸,兩位對此不知有何解釋?”


    這語聲很平靜,聽不出什麽不妥,甚至連那勃發的殺氣都斂了起來。


    然在場之人皆知,不過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徐妙音氣得跳腳,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哼道:“我自在溪邊洗……外袍,那人順著溪流漂來,要不是慕煙將他撈起來,不知道會漂到哪裏去。你們半點不感激便罷了,難道還懷疑是我們殺人?”


    “你們也不好生想想,倘若人真是我們所殺,我們還會留在此地等著你們來抓?”


    那中年男子半晌不語,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卻小聲嘀咕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反其道而行?反正我隻知道,你們兩個在我弟弟的屍身旁,若說跟你們無關,這未免太過巧合!”


    “你腳下是什麽?”那年輕人像是發現了什麽,指著徐妙音腳下,驚呼道,“這、這就是你在洗的外袍?那上麵是什麽!父親!您快看看,那上麵是不是血!你、你們——”


    話雖不曾直說,潛在意思卻很明顯。慕煙華、徐妙音擊殺了那青年男子,不慎弄髒了衣袍,所以留在溪邊洗幹淨了再走。


    這顛倒黑白自說自話的本事,徐妙音聽得目瞪口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呐呐道:“這、這是妖獸的血,暮煙之前擊殺了一頭風狼……”


    “你說是便是麽?我弟弟出了事,這裏隻你們兩個,不找你們找誰?”


    徐妙音自忖伶牙俐齒,對上不講理的,還有什麽可說?


    “暮煙!你倒是說句話!”


    “啪啪啪!”


    慕煙華麵帶微笑,雙掌相擊,拍出一陣不輕不重的掌聲:“精彩!果然精彩!便是我聽了之後都要忍不住懷疑,剛剛是不是真個錯手殺了那位仁兄,閣下大才!”


    “這位……道友,你是不是也認為,令郎之死與我們有關?”


    “難道不是?”


    那中年男子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若說慕煙華二人是凶手,其中疑點委實太多,但他痛失愛子,心底早早蓄滿了暴虐之氣,無需太多證據證明,隻要有一星半點懷疑,他不介意直接殺了他們,為他愛子陪葬。


    另可錯殺千人,也不放過一個。


    慕煙華神色一肅,冷聲斥道:“蠢材!我若要殺他,何需如此麻煩!”


    不等那中年男子反應,慕煙華右掌抬起,並指成劍,以九重疊浪劍勢,一指點了過去。


    “嘩嘩!嘩嘩嘩!”


    清晰的海潮之聲響起,那中年男子隻覺得狂風吹刮,巨浪滔天,一浪緊接著一浪,狠狠地朝著他當頭壓下。


    太恐怖了!


    無法抵抗!退無可退!上天入地僅有死路一條!


    窒息!黑暗!


    肆虐的海嘯似乎要將他拍成肉醬。


    那中年男子麵露驚懼之色,長大了嘴巴卻怎麽也喘不過起來。


    “啵!”


    仿佛水泡戳破的輕響,殺機來得快去得也快。


    那中年男子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清晰地意識到,平日裏一直沒有在意過的空氣是如此清新甘美。


    “前、前輩!晚輩無狀,萬望恕罪!”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先,中年男子這一聲前輩叫出來,倒不曾有半點勉強。


    直到此刻,他回想起方才那種瀕死的感覺,還是心有餘悸。


    他可是煉氣境大圓滿,慕煙華瞧著不過煉氣境第七重天,怎麽實力這般可怖?


    定是那前輩大能隱了修為,遊戲人間,不巧被他遇上。


    “罷了!”慕煙華擺了擺手,不想過多計較。


    橫豎是個死了兒子的可憐人,慕煙華理解他的心情。


    “令郎身上的傷勢,看著倒有些奇怪。”慕煙華眸光淡淡,意有所指地掃過那拚命為他們拉仇恨的年輕人,“你不若仔細瞧瞧,那左胸之處的致命傷口……嗬!”


    慕煙華可不是那中年男子,見著屍身便怒火攻心,悲憤之下失了往日的精明,連著傷口都不曾查看,處處被那年輕人牽著鼻子走。


    這麽急著轉移視線,倒是奇怪得很啊。


    慕煙華心中冷笑。


    凶手其實還算聰明,擊碎那男子的心髒後,怕給人查到蛛絲馬跡,不但弄出諸多外傷,還將整個心髒剜去,生生將傷口周圍的皮肉全部破壞,做出來被妖獸掏走的樣子。


    棄屍溪中,屍體順著溪流轉移,很快便離開了遇難之地。倘若運氣夠好,早些被妖獸發現啃食,屍骨無存之下,連著最後一點線索都沒有了。


    為慶祝父親千秋之喜,獨自進迷蹤嶺抓捕火狐,不幸遭遇妖獸圍攻,葬身妖獸口腹之中。


    很完美不是麽?


    可惜,這人的運氣實在不好。


    先有慕煙華、徐妙音發現屍身,再有那中年男子匆匆尋來,許多巧合湊在一起,他要再想撇清自己,可不那麽容易了。


    這出兄弟相殘的戲碼,慕煙華本不欲多理。怎奈有人嫌活得太長,幹了壞事不知道藏著掖著,尋替罪羊都尋到她頭上來了。


    真真自作孽不可活!


    那中年男子初時還將信將疑,按著慕煙華所言查看傷口,不過少頃便暴喝一聲,一把提起那年輕人的脖子。


    “林楠!你說!阿睿之事可與你有關?”


    第25章 成長


    “不是我!父親!”


    喚作林楠的年輕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條件反射地雙手扳向中年男子的手臂,麵色因著缺氧漸漸漲紅,“我怎會傷害小弟!您另可相信兩個來曆不明的外人,也不願相信我麽?”


    “信你?我是想信你!”


    那中年男子表情複雜,眸底深處透著令人心酸的悲愴,手腕一轉捏住林楠後頸,將他的腦袋狠狠往下按去。


    “啪!”


    林楠站立不穩,頭朝下整個人跌倒,鼻子重重撞在那屍身左胸的傷口上。


    “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為何阿睿的傷口處,會殘留著你特有的寒冰真氣?倘若我記得不錯,這一式冰天雪地還是我親自教的,除了我之外,整個林家隻有你會!”


    那中年男子蹲下身子,湊近林楠耳邊,一字一頓低聲道:“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對你不夠好麽?我養了你二十多年,你便這般報答我?”


    “不、不是的!父……親你信我!”林楠臉被埋住,語聲有些沉悶斷續,“寒冰真氣……說不定擊殺小弟之人,正好也會寒冰屬性秘技!您……聽我解釋!”


    那中年男子麵沉如水,平靜得不可思議,竟真個稍稍放鬆了手上的力道:“好!我便聽聽你的解釋!”


    林楠輕咳了兩聲,大口大口喘著氣,片刻後才道:“父親!我為長,小弟為幼,自小我便知道,身為長兄要愛護幼弟。今日他出了這等慘事,我亦悲痛萬分,傷心欲絕,恨不能代他受過。他死得這般冤枉,當務之急是尋到凶手,為小弟報仇雪恨!寒冰屬性秘技並非我獨有,像方才那位朋友所使,瞧著便是水屬秘技。”


    “冰為水之變異屬性,難說那門秘技會不會有後續變化,殘留寒冰屬性真氣。”


    慕煙華剛剛與那中年男子動手,力道控製得極為精準,不曾泄露半分。林楠在一邊旁觀,畢竟沒有親身感受,能看出疊浪斬附帶水屬性,其他卻什麽都不知道了。


    倘若他能仔細想想,結合中年男子前後的態度轉變,或可看出一二端倪,絕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攀扯慕煙華。


    做賊心虛,多說多錯,原本就出了岔子的計劃,破綻可謂越來越多。


    “你真當這世間隻你一個聰明人?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巧舌如簧,攀咬旁人誣陷無辜!”那中年男子像看傻子般看著林楠,麵上露出極度失望的神色,“在我身邊二十多年,你便隻學到這些?林家之人敢作敢當,做得出就不怕承認!”


    “林楠啊林楠,你身上的真氣波動,以為我會看不出?若是其他人動手,為何要煞費苦心破壞傷口,做出一副被妖獸抓傷的模樣?唯一的解釋便是凶手怕我看出什麽來,這才不辭辛苦多方掩飾。可惜他做夢都想不到,我會那麽快發現阿睿離家外出——方才林中遇著你,你說是看到阿睿進了迷蹤嶺,怕他出事便跟來看看。”


    “現下看來,恐怕是你剛對著阿睿下手,為穩住我才匆匆趕回,可對?”


    林楠合上眼睛,緊緊抿著唇:“您都給我定罪了,我還有何好說?我這條命本是您給的,您要取走為小弟報仇,盡管來便是!”


    “住口!你有何資格做我兒兄長!”那中年男子怒喝了一聲,反手一掌拍在林楠身上,“畜牲!當年怎麽沒有直接掐死你!”


    “噗!”


    林楠張口吐出一蓬血雨,身子在半空翻了好幾圈,後背重重著地,向後滑行了十餘步,堪堪停住。


    “咳……咳,哈哈!哈哈哈!掐死我!隻管來掐死我!”林楠口中不斷湧出血水,忽而淒厲大笑起來,手肘撐著地,半抬起身子,望向那中年男子,怨恨道,“我是畜牲?那您是什麽?那死小子又是什麽!您總是這樣!總是這樣!自從母親生了他,您眼裏便隻有他!”


    “明明我什麽都比他強!天賦比他高,感悟秘技比他快,修為強他一大截,為何您更滿意他!日後還想將林家傳給他!我才是林家長子嫡孫!要我如何心服?我不服!哈哈哈!現在好了,他終於死了,再沒有人會與我相爭!”


    “你不服?”那中年男子一步一步向林楠靠近,在他身側駐足,一腳踩在他丹田之上,“我來告訴你原因。你本不是我林家人,如何能繼承林家?”


    “當年我一好友遭仇家追殺,拚死護著你逃出,臨終將你托付於我。多年來我對你視若親生,除了不能予你家主之位,其他跟著阿睿別無二致。不想你狼子野心,暗害我兒性命,卻叫我怎麽與你善罷甘休?”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那中年男子廢去林楠修為後,完全不理會他的掙紮慘呼,又是一腳踩在他手腕上。


    踩碎了林楠一雙臂骨,緊接著是兩條腿骨,竟是一點一點將林楠身上骨頭踩得粉碎,口中不停道,“我答應了那友人好生照顧你,然我兒血仇不可不報!你放心,我定當遵守諾言,絕不會要你以命抵命……”


    真相大白,慕煙華無意久留,招呼了徐妙音,兩人悄悄地離了原地。那中年男子怎麽對付林楠,林楠跟中年男子到底有何糾葛,這些都跟她們沒有關係。


    林楠淒慘的哭嚎、那中年男子狀如囈語的低喃,漸漸的都聽不見了。


    徐妙音亦步亦趨地跟在慕煙華身後,低垂著頭眉間輕攏,似是遇到了什麽難解之事。


    “慕煙。”徐妙音咬了咬唇,忽而抬起眼來看慕煙華,輕聲問道,“那林楠身為人子,不知替父分憂;作為長兄,不護著幼弟便罷了,居然還心生嫉恨,親自動手害其性命。為了一個家主之位,值得麽?”


    慕煙華停下腳步,轉頭對上徐妙音帶著迷茫的眼,淡淡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權勢地位動人心,更何況有望成為一族之長?”


    那中年男子修為不過煉氣境大圓滿,便可穩坐林家之主的位子,可想那林家定然隻是個小勢力。


    林家尚且如此,超出林家不知多少倍的神水宮呢?


    徐妙音悶悶應了一聲,再度垂下頭沉默了片刻,嘀咕道:“左師兄大我許多,是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向來對我極好。這一回我跟著母親爭吵,也是他安慰我,聽說我想出來散散心,便告訴我一條通往神水宮外的小道,平日極少有弟子經過。”


    “他提醒我,母親予我的玉牌上留有印記,倘若我一直帶著它,母親很快就會找到我。”


    慕煙華掃了徐妙音一眼:“於是你將玉牌留在了家裏?”


    徐妙音訕訕一笑,點了點頭。


    “讓你來喬山坊市,也是這個左師兄建議的?”


    “我從未離開過神水宮,不知道要往何處,左師兄說他外出曆練時去過,在那裏可以買到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兒。我想著反正沒地兒去,先過去看看又如何,誰知道——”


    徐妙音打了個寒顫,顯然是想起柳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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