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婭看了一旁的伊莎貝拉一眼,後者立即站起來,將手放到了卡洛琳的腋下,輕輕鬆鬆把人給提了起來,猛然騰空的女首領整個人都楞住了,想必在她往日的生涯裏,這麽簡單粗暴的搶位方式尚數首次遇到,四肢都僵硬了。


    早餐上蒸騰的熱氣隨著眾人的交談逐漸散去,麵對著針鋒相對的三位女士,剩餘的三位男士不由得感到了如山般的壓力。


    “嗯……”迦爾沉吟了一下,麵色顯得格外沉重,“這頓飯,我們還能吃上嗎?”


    “……女人杠起來可真是比男人都狠啊。”矮人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


    他們兩個是在場所有人裏最光棍的,半獸人和矮人比鄰而居在伽伽格萊山脈上,比起國家不如說是部落,不同的部落聚合在一起推舉出來的就是大族長和繼承者,跟其他國家的世襲製和血統製大不相同,哪怕是公認的繼承者,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太多的優待,像是這一次出使凱姆特帝國,兩個人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結伴上路了。


    “你覺得這一次咱們能夠順利的回去嗎?”魯芬偷偷的跟好友咬耳朵。


    “反正最差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的命留在這裏了壩。”迦爾倒是很放鬆,半獸人部族之前的繼承人死在了巴比倫號上,他這個曾經被拋棄的就又被上趕著拱上了位,經曆了大起大落,他現在的心態倒是很平穩,對於一直遠離大陸政治核心的伽伽格萊地區而言,參與盟約大會更多的是一種象征意義。


    坐在矮人身旁的地精代表不安的挪動了一下屁股,這兩個人說是竊竊私語,可別忘了他們之間隻隔了一張餐桌啊,就算壓低聲音又能低到哪裏去?現場的人都不是聾子,如此旁若無人的對話當然會被聽個一乾二淨,隻不過辛西婭那邊忙著搶座位,沒有空去搭理兩個缺心眼的家夥,而他就不能置若罔聞了。


    就處境來說,這位地精一族的臨時代表大概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如履薄冰的一位了。


    由於整個西部及西北地區的叛亂,依附於其他種族生存的地精一族被迫分成了兩撥,一撥跟著主家高呼“蛛後萬歲”,另一撥苦哈哈的附和著“聖光聖明”,兩邊都過不舒坦,偏偏又不都不願意舍棄優渥的待遇,就變成了如今分裂的局麵。久居東部地區的地精們開個大會,搞出來了一個倒黴的替死鬼去參加絕對撈不到好處的盟約大會,而這個替死鬼就是他了。


    沒有隨從、沒有護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魯芬、迦爾也沒兩樣了,隻不過後者是慣例,而他是被拋棄。知道自己一族的聲音生來尖利,讓人聽著極不舒服,安東自打進入了加貝利就能不開口就不開口,盡量縮減自己的注意力,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遺忘了他的存在才好,反正對於依附其他種族的地精而言,種族利益這種東西就沒有存在過。


    然而他越想要低調,惡劣的命運女神就越要反其道而行。


    “……這是什麽?”


    在卡洛琳和商隊護衛的掙紮聲中,辛西婭的這一句疑問顯得有些突兀,她彎下腰,撥開卡洛琳夫人因為被提起而垂下的裙擺,對著椅子仔細端詳了一下,還抬手檔了一下對方亂動的雙腿,了了別動,這裏有東西。”


    “把劍給我!”她頭也不抬的說道,一旁的洛克子爵也放開了可憐的護衛,把那把佩劍遞給了伸出手的女王。


    熟練地抽出鋒利的劍刃,辛西婭扔掉了礙事的劍鞘,她提了提裙子,不顧形象的蹲了下去,把劍尖對準椅子軟包處的接縫劃了下去,可惜因為高度不對,劍尖將將劃過了坐麵,露出了裏麵的填塞物。


    見到一擊沒有成功,她幹脆壓著自己的裙擺跪在了地上,持劍的手跟縫隙齊平,用力一送,劍尖就插了進去,再輕輕一挑,就將軟包開了個口,閃爍的紅色光芒從裏麵透了出來,辛西婭小心翼翼的撥開破碎的皮革和軟墊,一個正正方方的黑色盒子露了出來。


    一塊鮮紅色的魔晶被鑲嵌在盒子的頂部,光是用肉眼就能看到在裏麵流動的火元素,幾十條魔紋從其上發源,蔓延到了整個盒體。


    一直關注著女王一舉一動的洛克子爵在看到此物以後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魔導炸彈?”


    在半位麵,想要迅速的判斷出一個東西究竟是魔導動力學還是地精工程學的產物,最快的方法就是通過它們的名字。


    與地精喜歡用自己的姓名給發明加前綴的習慣不同,侏儒們給自己的傑作冠上“魔導”的稱號。


    “哈利貝爾的噴火飛毯”和“魔導製空飛彈·改”,誰是誰的作品,簡直一目了然。


    在距今一千多年前,煉金術士們在經曆了無數次的失敗後,終於在半位麵上製出了火藥。嗅覺靈敏的地精一族迅速發現了這些黑漆漆粉末蘊合的可怕能量,並圍繞著它展開了一係列的研究和創造,開啟了炮彈與火藥齊飛的火器時代,極大的彌補了魔法式微後各種族攻擊手段被大幅削弱的燃眉之急,一時間可謂是風頭無兩。


    而魔導武器的出現,就是侏儒對於自己的老競爭對手的迎頭痛擊。


    鑒於半位麵並不像主世界那樣擁有大氣中蘊合著濃厚的元素,他們放棄了傳統的外部聚能模式,轉而采用了能量注入式,通過打亂魔晶內部的穩定元素結構從而製造出洶湧的元素亂流,比地精研製的火藥威力更大,隻是造價高昂,無法普及。


    侏儒在被愛德華打出陷之前宣布自己投靠了蛛後,就算沒有這茬,以凱姆特的財大氣粗,魔導炸彈也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隻不過它們都應該呆在倉庫裏,而不是迎賓大廈的椅子內部。


    “餐廳裏怎麽會有魔導炸彈?”伊莎貝拉萬分錯愕,下意識的把提著的卡洛琳夫人放了下來。


    洛克子爵上前一步,把辛西婭擋在了身後,迦爾和魯芬也顧不上涼透的早餐了,一前一後站了起來,再確認了確實是傳說中極度危險的武器後,臉色也都陰沉了下來。


    “啪!”


    刺耳的聲音傳來,隻見一名女仆震驚的站在餐廳的入口,而她身前赫然是掉在地上的餐盤,見到有人看向自己,她才猛地反應過來,轉身跑了出去。


    即便知道餐廳裏的情況這些仆人肯定逃脫不了幹係,現在也沒有人有心思去追究了。


    “你!喂!就是你!”魯芬指著地精代表嚷嚷,“快過來看看這個、這個破玩意兒!”


    被點名的地精代表聞言邁動著兩隻小短腿一路小跑,擠進了圍觀炸彈的包圍圈,他靠近椅子,謹慎的剝開了阻擋物,對著黑色盒子仔細端詳。


    “看外觀像是市麵上流通的狂瀾四號,”他一邊檢查一邊念念有詞的說道,聲音因緊張而變的更加尖細,“但觸動方式又跟四號很不一樣,你們看,它的魔晶被放在了炸彈的最頂部,狂瀾係列一般都是放在內匣中……”


    “這樣威力會變小嗎?”迦爾急切的問道。


    “不,這說明改造者完全拋棄了安全防護,一心追求極致的威力,”地精的手指觸摸著箱子上的魔紋,“從被製造的那一刻起,它們就被設定了引爆的時間,當它們周圍出現足夠的生命波動,就會自動開啟爆炸的進程,魔晶已經被激活了一大半,離徹底炸開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一消息直接將在場的所有人炸了個頭暈腦脹,有人把即將引爆的魔導炸彈安裝在了這把椅子上,當然不會為了惡作劇,很顯然,他的目標是椅子的主人,亦或者,是這裏的每個人。


    辛西婭在眾人麵麵相覷的時候對地精代表說:“抱歉,還未問過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安東,尊敬的女王。”地精恭敬的回答。


    “安東,你能拆除這個炸彈嗎?”


    地精猶豫了一下,“魔導炸彈是侏儒的作品,他們的理念跟我們不同,他們擅長的是利用魔法元素做文章,我們不一樣,我們擅長的是技巧和組裝……”


    “別說廢話,”伊莎貝拉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你到底行不行?”


    “……拆是能拆,但需要時間。”安東猶猶豫豫的給出了答案。


    “能拆就行,你現在就開始處理它,”辛西婭冷靜的吩咐道,“其他人跟我一起四處檢查,特別是桌子椅子,都要拆開看,你們不會以為對方隻會安裝一個,然後祈禱幸運女神賜福吧?”


    能夠坐在這裏的都不是傻子,一瞬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不算太大的房間被翻了個底朝天,所有家俱和角落都被搜了個遍,就差直接扒開地板一探究竟了,而最終的結果也確實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餐廳裏的所有大件家俱都被拆出了跟第一個一模一樣的魔導炸彈,十七八個放到一起,威力足以將整棟樓都炸上天。


    “你們賣了多少這玩意兒給他們?!”辛西婭對卡洛琳厲聲質問。


    “我們沒有走過數量這麽大的貨!”雙腳回到地麵的卡洛琳扶著伊莎貝拉向後踉蹌了幾步,臉色也是煞白。


    很好,是侏儒那群混蛋私下賣的了。


    “這些魔導炸彈的激活程度不一,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爆炸之前拆掉所有的………”


    迦爾咽下了並未說出的後半句,那就是誰也不知道這棟見鬼的樓裏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炸彈了。


    跑,必須要跑!


    第一次,眾人達成了一致。隻是還未等他們動身,就被樓下傳來的暄鬧聲吸引走了人注意力。


    辛西婭幾步跑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隻見在大樓的入口處,原本負責把守的軍隊正在將試圖跑出大門的傭人扔回樓內,他們用圓木抵住了門口,在建築的四周倒上了火油,為首的軍官點燃了火把,像是感覺到了二樓投來的目光,他微微抬了一下頭,隨手將火把扔到了火油堆裏,猛烈燃燒的火焰霎時間 包圍了整棟大樓,刺鼻的濃煙衝天而起。


    “堵住了門又放火,這群混蛋是打定主意讓我們死在這裏了!”洛克子爵惱恨的一錘窗框。


    “……為什麽,”卡洛琳喃喃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這究竟是為什麽?”


    沒有人回答她的疑問,其他人是不知道答案,而辛西婭是沒時間解釋。


    “拆好了!”


    悶頭折騰魔導炸彈的安東發出了一聲歡呼,他滿頭大汗的站了起來,手裏拿著一個已經打開的盒子。


    “下一個?下一個呢?”


    下一個被緊接著塞進了地精的手裏,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他沒有急匆匆的開始拆解,反而楞楞的看著手裏已經亮到極致的魔晶。


    “你在發什麽呆!”矮人怒吼一聲。


    安東戰戰兢兢的扭過頭,臉上是一片絕望,“來、來不及了……要、要炸……”


    “陛下!”


    洛克子爵沒等他說完,直接撲過來擋在了辛西婭的上麵,緊接著滾燙的熱浪和恐怖的衝擊力一同襲來,他們兩個被直接甩上了牆壁,狂暴的亂流席卷了一切,辛西婭最後看到的就是斷裂的房梁透過子爵穿透了自己的胸口……


    辛西婭猛然睜開了眼睛,她正站在窗前,地精還在拆解第一枚炸彈,一陣恐慌湧進了她的心頭,胸口在隱隱作痛。她幾步竄到桌邊,拿起最亮的那一枚,又衝回了窗邊,因為害怕扔向地麵會把房子連帶著炸飛,她隻能將手裏的魔導炸彈盡量扔向天空,恐怖的元素亂流在半空中炸開,引起了一陣地動山搖。


    等到震動過去,摔的七暈八素的辛西婭爬到了同樣狼狽的洛克子爵身前,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讓護衛隊去搜查全樓,炸彈不會隻有這麽點,要全部翻找出來!”


    她說完又去爬向跌在不遠處的地精,扯著嗓子喊道:“第一個浪費了太多時間,你接下來每一個都要爭分奪秒!現在就去!”


    以奧古斯都的作風,每一個炸彈的間隔應該正好留下了足夠他們拆解的餘地,而他早已預備好的遊戲道具也絕對不會隻有眼前這麽一小點,畢竟獵物沒有進行一場精彩至極的垂死掙紮的話,凶狠的獵人又怎麽能盡興呢?


    隻要仔細一想就會明白,這是一個惡劣的遊戲,一個足以讓他看的津津有味的遊戲,而這棟樓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取樂的對象。


    “這興趣簡直惡心。”


    辛西婭扶著牆站了起來,其他人也從東倒西歪的狀態裏逐漸緩了過來,隻不過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哪怕並不知道奧古斯都英俊外表下隱藏的扭曲內在,顯然他們也從事態的發展中逐漸明白了如今的惡劣處境。


    凱姆特帝國要置自己於死地,僅僅明白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他們拚命掙紮了。


    幸運的是,他們有充足的時間和機會去解除眼前的每一個威脅。


    隻要有她在。


    第111章 征服世界的第一百一十一步


    爆炸聲傳來的時候,瓦倫丁正坐在牢房裏看天,和巴勒特的裙帶關係在這一刻將優勢發揮的淋淋盡致。


    他占據了整個監獄堤角最好的房間,每天都有充足的陽光從頭頂的小窗戶裏投射進來,不僅如此,牢房裏還擺放著一張原木床,鋪擺的床墊和被褥堪比貴族老爺的臥室。他的麵前則放著一張塗有昂貴漆料的書桌,泡好的紅茶還冒著嫋嫋白煙,模糊了擺放在旁邊的方糖的影子。


    瓦倫丁沒有動這杯紅茶,對桌子上的其他點心也沒什麽興趣,他清楚巴勒特的心思,無非是希望他在可預判的折磨到來前過得舒服一點,這很符合那位聖徒的個性,待人接物上總是透露出洽到好處的溫柔和貼心。


    這夠惡心的。


    他慢無邊際的想著。


    明明當初對他不聞不問,現在擺出一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又有什麽用呢?


    不過他也明白,對於一心想要擺脫眼睛控製的巴勒特而言,與瑪麗女王的一夜情恐怕是擊潰他心中防線的重重一擊,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在外人看來根本不能理解的自殘行為。親手挖去雙眼,看似血腥而凶殘,卻將巴勒特從恐慌的深淵裏徹底拯救了出來,給他岌岌可危的心靈和意誌打了一支強心針,使他徹底從枷鎖中走了出來,擁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平穩心境。


    正是失明帶來的蛻變,讓巴勒特能夠回過頭直視曾經的錯誤和荒唐,包括對他這個意外誕生的私生子表現出父親應有的溫情。無論作為兒子的瓦倫丁需不需要這場晚來的親情,他都厚著臉皮以父親自居,對可以表現父愛的舉動也是樂此不疲。


    如果說巴勒特給他開後門是雷打不動的親情表示,那麽默許他搞小動作的奧古斯都的心態就更簡單了。


    他很本不在乎。


    無論是將瓦倫丁收監還是對巴勒特的私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奧古斯都而言都不是什麽大事,他固然有瘋狂的一麵,卻不是一名徹頭徹尾的瘋子,行事自有一套屬於他的邏輯,旁人覺得那些舉動難以理解,往往是對情況的了解不夠多罷了。


    輕微的腳步聲從走道的盡頭傳來,瓦倫丁挑了挑眉,絲毫沒有站起來滿足一下好奇心的意思,他必須為了即將到來的折磨節省足夠的體力才行,況且,為了防止他們三個狼狽為奸,安迪和伊恩都被關押在了離他最遠的牢房,如果來人不是吃飽了想要遛彎消食,那就必然隻來找他這個倒黴鬼的。


    果不其然,腳步聲在房門外停了下來,衣物窸窣作響,鑰匙插了入鎖眼的清脆響動讓人想忽視都難,瓦倫丁可以輕易的跟著這些動靜想象出來人從口袋裏掏東西的樣子。


    他必然不會太高,也不像女性那麽輕盈,穿看獸皮靴子,鞋幫偏高,鞋碼對於普通同性而言稍微偏小,掏口袋的時候會習饋性的翹起小指。


    然而就算在腦海裏勾勒出來人的大體,瓦倫丁還是不想動,他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揮霍。


    “吱嘎──”


    緊閉的房門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內打開,露出了一個穿看灰色鬥篷的身影。


    來人中等身材,甚至有幾分纖細,披風下擺露出鞋底略厚的獸皮靴子,而籠罩了他全身的紫色鬥篷則微微發白,像是被洗過了很多次。


    “噗嗤,”瓦倫丁笑了,“哎呀呀,看到你這身打扮我可是精神一振啊,預言家。”


    “是嗎?能夠嚇到瓦倫丁裁決長,這可真是一件足以令人驕傲的事。”


    被一眼認出身份的預言家抬手摘掉了蓋住麵容的兜帽,露出了一頭銀灰色卷曲短發和極度蒼白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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