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紡錘的控製權一分為二後,我們十三個人奪走了其中一半,將其衍化為聖光之海,迫使因力量衝擊而陷入混亂的塞米拉米斯陷入沉睡,而代價就是我們的生命和永遠無法再離開聖光之海一步。”


    辛西婭抬手摀住了嘴巴,“……所以說,聖城其實是……”


    “沒錯,”亞倫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裏並不是奇跡之城,隻不過是我為自己修葺的墳墓罷了。真正的初代教皇和十二聖徒在爭奪紡錘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剩下的隻不過是十三個不甘心的冤魂匯聚成的精神體而已。”


    大概是一天之中收到的衝擊實在太多了,辛西婭發現自己竟然還能理智的思考。


    “那麽天命之子呢?總不可能是真的命中注定有這麽一場世界大戰吧?”


    “是選拔,”亞倫幹脆的給出了答案,“兩千年是我們支撐的極限,一旦聖光之海徹底湮滅,半位麵就會因本源力量的失衡徹底崩潰,為了杜絕這個情況,我們開啟了紡錘的主人選拔。”


    “開啟?”


    “命運女神的紡錘與其他武器都不一樣,能夠自行編寫命運,並不是隻要能力強就可以駕馭,雖然經過我們十三人的獻祭而勉強可以接受男性,但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拉來湊數,想要找到一個合格的繼承者,還是必須經過紡錘的認可才行,不然看塞米拉米斯和我就知道下場如何了。”


    這麽說著,亞倫將手貼在了包圍辛西婭的光柱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想必你也明白了吧?選拔的時間就在兩千年後,所謂的天命之子就是隨機選中的參賽者,而紡錘所出的題目就是‘統一半位麵’了,但其實也並非達成這個目的不可。”


    “紡錘實在是個挑剔的客人,我已經記不清選拔重啟了多少次,征服了世界的候選人未必合它心一事無成的也未必沒有機會重來,命運女神的寶貝受不得半分委屈,有時候實在是任性的令人頭疼。”


    “好在,經過了這麽多次重來以後,它終於把你送到了我的麵前。”


    被人宣告你才是被選中的繼承者本來應該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辛西婭卻實在無法感到受寵若驚,隻聽她以一種自己都驚訝的冷靜口吻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出現在這裏是命運的指引?或許隻是機緣巧合呢?”


    是的,辛西婭自認並沒有什麽超出常人的地方,能夠一路尋覓到這裏,撞破聖光教最大的秘密,也全部都是靠瓦倫丁出類拔萃的腦子,她自己可是一點功勞都沒有。


    麵對她的質疑,亞倫隻是微微一笑,“命運是比你能想象的更玄妙的東西,小辛西婭,就像是紡錘借助先知之口開啟兩千年後的選拔,它永遠是不著痕跡,卻又合情合理。”


    說完之後,他話鋒又一轉,“況且塞米拉米斯已經蘇醒,我們已經無法單方麵的回溯命運長河,選拔勢必無法重啟,換言之,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蛛後為什麽會掙破封印蘇醒過來,他與阿爾邦也討論過無數次,從之前布置在各地的封印失靈到多次回溯命運引起的蝴蝶效應,始終沒有一個確切的結果,最後還是盧西亞一語驚醒夢中人。


    “說不定就是紡錘覺得決戰的時機到了呢。”第十二聖徒懶洋洋的說。


    深覺有理的初代教皇點了點頭,然後在聖城遇襲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把後者踢出去對抗蛛後。


    塞米拉米斯在嫁給巴比倫王之前一直在暗戀盧西亞,哪怕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在麵對盧西亞的時候還會因為害怕對方看到自己的癲狂而瑟縮,哪怕隻是一瞬間的情緒變化,也是亞倫唯一能夠確認妹妹還存在的痕跡了。


    “我真的很抱歉,”把思緒從回憶裏拉出,他向辛西婭伸出了手,手臂輕鬆的穿過了光柱碰觸到了少女的身體,“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塞米拉米斯。”


    “如果可以的話,請恨我吧。”


    話音未落,猛然高漲的聖光就吞沒了辛西婭的視線,奇怪的是,在金色包圍的四周裏,她反而看到了一名正拿看紡錘編織的女性,彩色的絲線經過她的巧手,變成了炫目的織布垂落在地。


    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前一步,辛西婭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編織的女人似乎察覺了她的存在,緩緩抬起了頭。


    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的臉。


    而在現實中,瓦倫丁二人所看到的卻是辛西婭被突然化為一團煙霧的初代教皇整個吞沒,地下遺跡都被前者溢出的力量照耀成了金色。


    “……這難道就是傳承?”羅伯特不太確定的說道。


    “誰知道呢?”瓦倫丁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了打火機和香煙,動作熟練的點上了一根。


    他的舉動招來了聖殿騎士詫異的一眼,“我以為你已經戒了。”


    “戒掉談何容易?”瓦倫丁把香煙叼在嘴裏,“我隻是學會了不在不應該看見的人麵前抽。”


    羅伯特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不應該看見的人”指的是辛西婭,隨即皺起了眉頭,“……你也太在乎這個表妹了吧,瓦倫丁?”


    “怎麽?你嫉妒?”瓦倫丁慢悠悠的吐出了一個煙圈。


    這句話可把羅伯特給惡心壞了,他的臉甚至在一瞬間不受控製的皺成了一團,過了一會兒才舒展開。


    “我隻是懷疑你今後是否還能做出理智的判斷。”


    說白了,羅伯特和瓦倫丁的關係就是合作醫療的盟友,他有如此擔心也很正常,美貌青年對此的回應也僅是簡單的聳肩。


    他們兩個都沒有提起有關於剛才發生的事情,就仿佛初代教皇和十二聖徒的大爆料根本不存在。


    “我說,傻大個,咱們認識多久了?”瓦倫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問道。


    羅伯特聞言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十八年?十九年?我記不太清了。”


    雖說出身於同一個孤兒院,二人之間卻並沒有多少交集,僅僅停留在知道有這麽個人的程度,不然羅伯特也不會搞錯瓦倫丁的性別,來了一出情書烏龍。


    “嘖,竟然這麽久了啊。”瓦倫丁的臉上流露出了幾分不爽。


    “喂喂喂,這有什麽可不滿的啊。”羅伯特一臉無語。


    “我隻是對咱們兩個的忍耐力感到驚訝罷了,”瓦倫丁把煙頭扔到地上,一腳踩滅,“我知道,你很討厭我,討厭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好巧,其實我也是。”


    羅伯特陷入了沉默。


    他和瓦倫丁成長的經曆實在太相似了,都是出身高貴卻淪落孤兒院,為了不變成貴族床上的玩具而努力,卻偏偏,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人生。


    一個加入了聖殿騎士團,前程似錦,光芒萬丈,一個成為了最普通的神甫,勾心鬥角,步步為營,每次見到對方都像是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的自己,不順眼的感覺也與日俱增。


    隻不過,格裏高利六世是個相當多疑的上司,他熱衷於權衡和試探自己的部下,有了這麽一位大爺,異端審判局和聖殿騎士團也隻能明麵上鬥的你死我活,私底下抱團取暖。


    可無論合作的多麽順利愉快,也無法改變兩個帶頭人不對付的事實。


    “說實話,我隻要看到你這幅假惺惺的耿直麵具,就惡心的想吐。”瓦倫丁一字一頓的說道。


    一個加入聖殿騎士團就一飛衝天的人能正直到哪裏去?真正正直的人隻會像考斯特那樣,苦苦熬著資曆,被一次又一次的壓製,卻在終於得償所願後願意為了心中的道義放棄睡手可得的地位。


    “……彼此彼此,我也是這麽想的。”羅伯特閉了閉眼,提起了自己的盾牌。


    這一趟水下遺跡之行牽扯出了太多秘密,他很清楚,雙方之間根本不存在最基本的信任,等到辛西婭出來,就是他的死期。


    先下手殺了瓦倫丁衝出去,是他唯一的機會。


    “如果讓我像你一樣出賣尊嚴的話,我寧肯去死。”


    如此擲地有聲的一句話一出,瓦倫丁反而笑了起來。


    “那就來呀,看看你和我,今晚誰能走出阿克薩。”


    第143章 征服世界的第一百四十三步


    “看見未來的感覺怎麽樣?”亞倫的聲音從辛西婭身後響起。


    “你的意思是我以後會當紡織女工?!”少女一臉震驚的看著他,“卡斯蒂利亞破產了嗎?!”


    “紡織女工有什麽不好?”亞倫一臉正經跟著她胡說八道,“在兩千年前我就在聖典裏寫了對於從業者要一視同仁,可以說是最早的博愛主義了吧?”


    他說的好有道理,辛西婭無言以對。隻是根植在骨子裏的警惕心讓她實在不能歡歡喜喜的去接受即將到來的事情。


    “別擔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亞倫出言安撫道,“你隻是要接替我們的位置,並不會像塞米拉米斯那樣失去自我。”


    “……成為紡錘的主人後,我也能編織他人的命運嗎?”辛西婭小聲問道。


    “不能,”亞倫搖了搖頭,“你出生在半位麵,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神明,自然也無從知道神器是多麽的高不可攀。”


    “如果不是半位麵的特殊情況,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摸到神器的邊角,更何況是擁有一個的名義上的頭銜。”


    “唯有經神明使用方能稱得上是神器,而半位麵隻是由神器衍生的虛假世界,根本無法承載神明的力量。”


    “也就是說,不管是我,還是蛛後,都無法驅使命運的紡錘,對嗎?”辛西婭輕咬下嘴唇。


    初代教皇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那還需要我做什麽呢?”她抬頭看看他,滿眼迷惘。


    “為了活下去,小辛西婭,”亞倫理所當然的回答道,“為了讓我們這些來自主世界的棄民能昂頭挺胸的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


    除了凱瑟琳夫人,初代教皇亞倫是第二個對辛西婭說這句話的人。這句話說起來是那麽的輕巧,做起來卻又是那麽的難。


    瓦倫丁出賣尊嚴是為了活下去,辛西婭殺死異母弟弟是為了活下去,初代教皇和十二聖徒把半位麵攪得天翻地覆也是為了活下去。


    不知怎麽的,盤旋在辛西婭心頭的顧慮陡然間煙消雲散了。


    是啊,半位麵上的每個人都在為活下去而痛苦掙紮,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理由了。


    沒有了本源之力的加持,來自主世界的移民就會任人欺淩,沒有了人去平衡蛛後,整個半位麵都會不複存在。


    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從一開始,就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如釋重負的笑了笑,辛西婭將散發別到耳後,不可思議的是,拿著紡錘的女人也對她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應該怎麽做呢?”她聽見自己輕快的聲音。


    “很簡單,走過去,拿起紡錘就可以了,”亞倫也笑了,“但是有一點要注意,有人勝出就意味著選拔賽結束,命運賦予你的不死之身也將消失,你將完完全全變回普通的女孩子,再也不能仗著技能亂來啦。”


    雖然有著年輕的外表,但初代教皇畢竟是個長輩,此刻語調輕柔,更像是在教導不聽話的孩子。想起以前仗著死不了做的那些事,饒是有充足的理由,辛西婭也克製不住的漲紅了臉。


    “這是好事,”她喃喃地說,“我可不想變成奧古斯都那個樣子。”


    “你能這麽看得開可真是幫了大忙,”亞倫爽朗的說道,“萬一繼任者大喊大哭,我們可是會很頭疼的。”


    “順利繼承你們就不頭疼了嗎?”辛西婭認真的問道,“擺脫了聖光之海的桎梏,你們要去哪裏呢?”


    “去哪裏了?”似乎是被這個問題逗笑了,亞倫的眼睛彎了彎,“十三個兩千多歲的老頭子能去哪裏?大概是當繼續呆在湖裏度過最後的生涯吧。”


    “經過了這麽多次命運回溯,聖光之海早就撐到了極限,就算順利的找到了繼任者,我們也沒有幾天可以苟延殘喘了,”亞倫的語調溫柔又平靜,“我們是主世界的人,就算死在他鄉也要回歸死神的懷抱,我們終於,要回到故鄉了啊。”


    先是經曆了殘酷的諸神之戰,失去了全身心信仰的神明,被敵人強行驅趕出了主世界,再為了生存而創立聖光教顛覆世界,化為了聖光之海沉睡兩千多年,到了即將卸下重擔的現在,這位初代教皇身上浮現的並不是塵埃落定後的疲憊,而是落葉即將歸根的欣喜,就像他總是固執的自我介紹為“戰神祭司”。


    “主世界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辛西婭好奇的問。


    “並不是一個多麽美好的地方,”亞倫的笑容裏充滿了壞念,“總是打來打去,沒有一刻能夠像半位麵一樣享受和平,先是光明和黑暗兩個陣營對立,後來又變成創世神與主神對立,但要是從信仰之心來看,又沒有比那裏更棒的世界了。為了信念而戰,本就雖死猶榮。”


    “想要活下去算信念嗎?”


    辛西婭歪了歪頭,換來了亞倫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算!怎麽不算!記住你體內流淌的血液來自於何方!記住你現在的信念!隻要拚命去做過了,怎麽樣都不算輸!”


    辛西婭最終還是上前接過了幻影手裏的紡錘,抓住紡錘的那一刻非常奇妙,她似乎在短短的幾秒鍾裏又走了一遍人生,隻不過這一次的人生裏充滿了悲哀,光是旁觀就忍不住掉淚,偏偏在結束後又想不起任何一個片段。


    她感覺到體內被抽走了什麽,又被注入了什麽,最後隻剩下似懂非懂的感觸。


    失去了神器支撐的亞倫再也無法維持清晰的身姿,變甚至連人形都無法保持,直接縮成了一團跳躍的光點。


    辛西婭捧著萎靡不振的光團,鄭重的說道:“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去主世界看看。”


    這當然是奢望,接過了命運紡錘的她終其一生無法離開半位麵,這句承諾也隻能淪為善意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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