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芊拉上被衾來給他細細蓋好,起身去滅了燭火。


    行將出門時,才回頭又瞧了他一眼,輕手輕腳地掩上。


    夜還不深,街頭巷尾的燈亮得通明。


    楊府外僻靜的陰暗處正有個身影躲著,他謹慎地將大半個身子藏在了樹後,隻露出一小部分腦袋,偏頭注視著那扇角門,在某間屋內的燈熄滅的同時,悄然離開。


    *


    很久沒有宿醉過了,楊晉這一覺幾乎睡到了正午。


    睜開眼時,滿室清亮,紗窗擋不住午陽,無數筆直的光芒從縫隙裏爭先恐後地落在地麵與桌角。


    他的思緒尚在酒水裏沉浮,定定瞧了好一會兒,直到昨晚那些細碎的片段卻不經意跳出來,才驟然怔住,猛地從床上坐起。


    楊晉醉得還不算離譜,依稀記得發生過什麽,也記得聞芊說的那句“等你清醒後再談”的話。唇邊似乎還留有餘溫,他強忍著頭疼,飛快扯過衣袍來匆匆穿上,推門往外走——


    絢爛的暖陽劈頭照了他一臉,很是刺目。


    楊晉略顰眉擋了擋,強壓下身體的不適朝西院的方向而行,沿途不斷有家仆駐足請安問好,他隨口心不在焉的應了,看見時常在聞芊房中走動的丫鬟,又不自覺問道:“聞姑娘呢?”


    幾個小丫頭笑嘻嘻的擠眉弄眼,隨即又道:“二少爺有急事麽?要不要我們去通傳一聲呀?”


    “不用了,我自己去。”他摸了摸鼻尖來遮掩內心的慌張。


    穿過花園,拐上夾道,很快便站在了西廂之中。


    聞芊的住處就在對麵,被陽光染得異常溫暖,連台階也鋪上了耀眼的金色。


    自己昨天都說了什麽?


    她還記得麽?


    直到站在這扇門前,他其實也沒想好自己待會兒要說什麽話,從起身到一路走來,這些舉動仿佛未經過思考,全憑身體的本能。


    楊晉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好容易才平複躁動的胸腔,攥著一顆跳動不安的心,抿唇上前去叩門。


    “吱呀”一聲。


    四下頗為安靜,一敲之下,屋門竟自己開了。楊晉愣了愣,朝房裏環顧了一圈,才發現她並不在此。


    他叩門的手指還屈著,半晌回過神,緩緩放下。


    想來也是,自己睡了這麽久,以她的性子又怎會一直等他……


    先前腦海裏閃過的無數種可能突然凝滯,楊晉自覺好笑地搖了搖頭,輕歎了聲從房內退出來。


    心中暗道,不如等用過晚飯之後再找她吧。


    接連著大起大落的心境有些無處安放,正在低頭時,他忽見一支羽箭斜斜插在門邊夾角中,箭頭釘著一張薄薄的紙,在風裏猶自輕顫。


    適才滿腹心事,這樣明顯之物他居然現在才看到。


    楊晉忙撩袍蹲下/身拔/出箭矢,將上麵的字條小心翼翼解下來。


    這是濟南並不常用的浣花箋,墨跡很新,顯然是才寫上去的。


    紙上隻有短短幾行字,卻力透紙背。


    “一別五年,山高路遠。”


    “而今難得重逢,近鄉情怯,故特請弟妹前去做客。勿怪。”


    落款是:殷方新。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殷方新:燒燒燒燒燒燒燒!!


    【阿基:作者總是不想讓我好過……】


    請新入坑的讀者大大記住這個飯氏感情突破套路:


    【誤會→喝酒→強吻→謝謝大家,我們在一起了】


    感情線又名:《好想急死你》


    【……


    *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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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平整精致的箋紙被五指驟然扣成了一團, 幾乎瞬間在掌力下分崩離析。


    楊晉站在冬日和煦的暖陽中, 隻覺四肢冰涼,背後不自覺生了一片冷汗。他額頭的青筋鼓起, 喘息急促而不定, 滿眼都是那陰魂不散的三個字,甚至於一時竟惶惶地掃向四周。


    聞芊在他手上?


    楊晉深知落到殷方新手中會是個什麽下場。


    那一刻, 被風輕雲淡揭過去的往昔不可抑製地跳了出來, 血腥,淫靡,不成人形……一幅幅畫麵險些將他擊潰。


    如果聞芊, 如果聞芊……


    他不敢深想下去,心中的恐懼已經難以自抑。


    在原地兀自慌亂了半晌, 楊晉收拾好情緒, 閉目定了定神,旋即睜開眼。


    不能自亂陣腳。


    對方到底是故弄玄虛,還是另有目的眼下尚未可知。


    他用最快的速度理清脈絡, 把那張被他五馬分屍的信紙拚起來細觀——


    從字跡上看,的確是方新的手筆無疑,這就排除了有他人虛張聲勢的可能性。


    先前祖父已經說過,方新這段時日一直在尋他的下落, 想來對於當年的背叛,他耿耿於懷至今,此番出手肯定是要讓他血債血償,這目的再明白不過了。


    楊晉一麵想, 一麵已疾步行至正廳,他叫來府上管事,將所有下人召集到正院。


    乍然被審問的眾人不禁麵麵相覷。


    “聞姑娘啊,今早還看見她的。”


    “好像用了早飯就和菱姑娘、遊姑娘一起出門去了。”


    他問道:“可有說去哪兒?”


    那人搖搖頭。


    一個丫鬟在旁插話:“今天十五,城外有廟會,聞姑娘她們說不定逛廟會了?”


    方新挑此時行動,應該是對她們日常的活動了如指掌,以他麵麵俱到的性子,大概從進濟南城起就已派人在附近監視了……


    說到監視。


    楊晉驀地想到了他不久前逮住的那個鬼祟的灰衣男子,當下讓施百川跑了趟千戶所,很快後者便不負所望的給他帶了個消息。


    “哥,人審出來了。”施百川微喘了口氣,嚴肅道,“你看這個。”


    他攤開掌心,一枚銅錢大小的圓形玉石平躺在其中,周遭一圈似被血染就,呈現一抹不自然的紅,而中間卻端端正正刻了一朵盛放的紅蓮。


    楊晉和施百川都是在紅蓮教待過的,自然一瞧便知這是何物。


    難道當初肆虐大齊大江南北的紅蓮,又再度浴火重生了麽?


    施百川看著他的表情,又補充道:“方才我聽官府的人來報,說今早城郊廟會上出現了一群來曆不明的山匪,使的是專門放倒馬的蒙汗藥,劫走了好幾個人……不知裏麵會不會有聞姑娘。”


    楊晉狠狠抿唇,接過玉石來握在手裏,“走,去看看。”


    千戶所內,留守的幾個錦衣衛屏氣斂息地站在牢門外,一改先前的不以為意,個個麵容肅然,如臨大敵。


    當初還以為隻是不長眼的宵小,誰能料到會牽出這麽大個禍害,簡直飛來橫禍。


    一幫人皆是小旗身份,眼見楊晉行來,忙拱手施禮。


    “楊大人。”


    他短短地應了聲,朝牢房內已被揍得麵目全非的人看了一眼,還未言語就有會來事兒的錦衣衛上前回稟,“啟稟大人,此人姓李,兩年前犯了事被發配到邊疆,是最近跟著殷方新一塊兒從遼東逃出來的。據他交代,此次隨這魔頭南下的共有數十人,且在途中還招攬了好些打家劫舍的匪賊,眼下估摸著已有百餘人之多了。”


    拉攏強盜地痞的確是方新慣用的伎倆。


    楊晉道:“還有呢?知道紅蓮教如今的老巢在何處麽?”


    那小旗好似猶豫了片刻,最後吞吞吐吐的開了口:“在……咱們濟南府。”


    早些時候聽聞殷方新一路跟蹤他,還以為他過得落魄不已,隻想找個機會暗算自己,楊晉怎麽也沒料到短短幾個月他就發展出了這般的勢力,甚至還將盤踞地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濟南這個人多眼雜的地方。


    他分明是在挑釁!


    灰衣男畢竟是個凡夫俗子,又未能被紅蓮教洗腦出鋼筋鐵骨的意誌,很快就全部招了。


    在城南千佛山腳下,五株楓樹後的山洞內,從十月月初開始,那些新的舊的紅蓮教部眾便陸續往此處趕。


    剿滅邪教雖還能再從長計議,但楊晉自知時間有限,他片刻也等不下去,迅速將千戶所裏能用的錦衣衛點齊,又派人告知本地知府和巡撫準備後援,草草把施百川留下聽候,便直奔城南。


    千佛山這一帶入冬便是滿目荒蕪,加之距離官道又遠,幾乎鮮少有人會往深處走。


    秋日裏的滿地楓葉已盡數掩埋在白雪之中,馬蹄行過有深深的足跡。


    那紅楓後的山洞從外望去雖簡陋,紅蓮教的眾人們倒也不甘寂寞地鼓搗了一扇木門用以撐住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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