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戌時三刻,長街上總算有了動靜,吵雜聲裏夾雜著零碎的腳步,把潛意識中的不祥預感渲染到了極致。


    聞芊的想法果然印證了,楊閣老是被人半扶半抬地拖著回來的,楊晉皺眉攙扶住他上半身。


    這姿勢不太妙,和當初的彭定洲如出一轍,楊夫人第一反應便是挨了打,當場就要暈,幸而聞芊眼疾手快把她抱住才沒讓這府中再多出一個病人來。


    楊晉把人扶進臥房,旋即出來沉聲叫請大夫。


    底下瞬間亂成一團,打水的打水,出門的出門,偌大的一個庭院竟還不夠這些下人跑的。


    聞芊趁亂將打算進屋去的施百川給拽住。


    “怎麽回事?”


    後者一腦門的汗,“還能怎麽著,老爺子被人參了一本!”


    “誰幹的?”


    剛問出口,聞芊自己就已經有了答案。


    曹開陽暗中不動原來並非是作惡多端想金盆洗手,他,或許這裏麵還有樓硯,蓄謀了一個月,借著不久前彭定洲的案子,楊家和彭家的關係,以及內閣剛剛通過的一項土木工程,指使人參了個“專權”的大罪。


    這幾乎是楊漸的死穴,因為他入閣以來四方交好,內閣一條心,文武百官無不敬重,看上去群臣其樂融融,很是和睦。


    然而換在皇帝的位置上就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了。


    承明帝素來疑心重,又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於是當即下令革了楊漸與內閣另外兩個大臣的職,押入詔獄。


    聞芊聽到這裏,神經一凜,“老爺子受傷了?”


    施百川擺手,“那倒沒有,聖上念舊,剛關進去便讓人給放了出來。”


    她聞言鬆了口氣。


    “隻不過閣老還是受了點驚嚇,其他幾個可就沒那麽走運了,現在還在牢裏蹲著呢。”他搖頭歎道,“凝兒正在北鎮撫司打點,那邊也是一團糟……誒,不說了,我先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大家好像對樓大奶媽的意圖稍稍有點誤會~哈哈正好,那就放到結局再說了~


    麽麽啾=3=


    *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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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五章


    大夫很快趕來,臥房的門開了又關,燈火燭影被來往的人晃得明滅不定。


    楊夫人這個久居深宅的女子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紅著眼圈陪在楊漸身旁。室內盡管有屏風隔斷,聞芊依舊不便進去,她躑躅半晌,最終在外間的角幾邊上坐了。


    實沒料到這把火會燒到楊家身上,聽先前樓硯的口氣,聞芊還以為他能顧及到自己的處境有所收斂,眼下這樣,是準備連多年的情分也不要了嗎?


    楊漸做了那麽久的內閣首輔都相安無事,現在卻說革職就革職,彭家的下場還在隔壁街擺著的,門前的白綢至今沒摘。


    一想到牽連到這一家子人,她五指不住收緊,關節泛出了微微的白色,最後聞芊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站起身大步走出門。


    黑夜有種無形的壓抑,迎麵襲來。


    楊晉就在牆邊抱臂而立,幾乎是看到她出來的瞬間,抬頭道:“上哪兒去?”


    聞芊在院中站定腳,略一側目:“不去哪兒。”


    楊晉的臉色很不好看,奔波了一日的嗓音帶著沙啞與疲憊,隱隱含了絲慍惱,他上前一把拉住她胳膊:“事到如今,你還要去找他?”


    既然已經被說破,聞芊也不辯解,固執道:“我要找他問個明白。”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樓硯了,現在不會聽你的勸,上次吃的虧你都忘了嗎?!”


    神經深處好似針紮一樣疼痛,聞芊試著抽開他的手,“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楊晉硬生生將她拽到跟前,“你再說一遍,誰家的事?”


    她登時也火了,猛地掙紮出來,“再說一遍又怎麽樣?!楊晉,我還沒嫁你呢,我要去哪兒用得著你指手畫腳嗎?”


    她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力道雖然不大,楊晉卻意外地往後退了一步。


    聞芊扭頭不再看他,徑直從角門走了出去。


    她走得太決絕,那抹紫色的衣袂在視線裏幾乎一閃而過。楊晉在原地怔了好一陣,等回過神時才想起來往外追。


    三更天的長街有些許寥落的意味,闌珊的燈火在零星的店鋪中熠熠閃爍,一路行人稀少。


    聞芊從楊府出來,並沒上太清宮尋樓硯,她獨自沿著街漫無目的地前行,來回兜兜轉轉了好幾圈。


    夏風溫和柔軟,將額頭的劉海盡數吹到耳後,此時此刻,她的神智才略微清醒了一點。


    聞芊緩緩走在迎麵拂來的晚風裏,無不荒涼的想:自己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過了?


    遭難的是楊家,病倒的是他父親,一整天兵荒馬亂,甚至沒來得及休息,她在這個時候和他吵架了……


    聞芊站住腳,仰頭和滿天璀璨的星辰遙遙對望,隻覺得四周的空氣鬥然變得如此沉重,那些不堪重負的濕意打在眼角眉梢,好似頃刻間就有一場大雨將至。


    混沌的夜幕和亂成一團的心緒交織成了亂麻,千頭萬緒無處收斂。


    深深吸了口氣之後,她驀地調轉身子,疾步朝回走。


    楊府的燈光還亮著。


    聞芊還沒靠近,遠遠地就看到那角門前坐著的人。


    他兩手在膝前交疊,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掐出了痕跡,頭低低的埋著,瞧不清表情。


    聞芊不自覺放慢了腳步,調整淩亂的呼吸,動作極輕的走過去。


    許是聽到聲響,在她不過邁出了小一段距離時,楊晉猛然抬起頭來,他那雙疲憊的眼睛裏分明布滿了血絲,以及清淺的氤氳。


    聞芊一瞬間恍惚了一下,隨後抬腳向他跑去,彼時楊晉才剛起身,攔腰就被她抱了個滿懷。


    他嘴唇張了張,又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麽,到底沒發出聲響。


    聞芊踮腳貼在他耳畔,低低道了句對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傷到你沒有?”


    楊晉抿住唇,抬手兜起她腦後的青絲,五指穿過秀發之中,“沒事,我知道。”


    他偏頭在她鬢角上一吻,閉上眼輕歎道,“你肯回來就好。”


    聽到他的語氣,聞芊不是滋味地咬了咬,伸臂環過楊晉的脖頸,勾著他頷首,“吵架傷感情,我們往後都不要吵了。”


    楊晉在她頸窩點點頭:“嗯。”他還惦記著她這大動幹戈過後的腿,探手往下撫了撫,“跑那麽疾,有沒有崴到腳?”


    “沒。”聞芊放下踮得發酸的腳尖,兩手撐在他胸口,“好得差不多了。”


    她抬眼看他,星眸裏能清楚的倒映出自己的模樣,“忙了一整天,吃過飯了嗎?”


    楊晉擺首:“我還不餓,晚點再吃也是一樣。”


    聞芊伸手去牽他,“走吧,先去看看你爹。”


    樓硯的事被輕描淡寫地翻過了,兩人都很默契的未曾再提。


    楊閣老本身沒什麽大礙,大夫開了一張安神的方子,他喝完後便不太踏實的睡著了,楊夫人守在床邊照顧。


    聞芊和楊晉見幫不上忙,略坐了片刻就告辭回了房。


    他去了西院,也沒有刻意回避,下人們卻似乎習以為常,不動聲色地打來熱水服侍他倆洗漱。


    在臨睡前,楊晉命丫鬟泡了杯寧神的茶給聞芊喝。


    緊繃了一整日,休息成了奢侈的事情,所以這一晚誰也沒虧待自己,倒頭睡得很熟,隻是同床異夢。


    天初初綻出晨曦,楊晉便有意識地醒來,他悄悄瞅了一眼尚在睡夢裏的聞芊,輕手輕腳地越過她,下床窸窸窣窣的穿衣。


    隨後,他俯下身替她掩好被衾,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院中打掃的小丫頭見狀正要開口,楊晉顰眉貼著唇豎起食指,對方急忙捂上嘴。


    “別打擾她,讓她好好睡一覺。”


    後者猶保持著這個動作,慎重其事地點頭。


    楊晉從她身邊走過,他沒用早飯,去後院裏牽了匹馬就上了街,白馬在清早空曠的長街中疾馳,朝著太清宮的方向,一路塵土飛揚。


    朝陽下的道觀有種跳出紅塵的孤寂感,大門兩端的綠樹已長成了濃密的樹蔭,鬱鬱蔥蔥地投下一片陰影。


    楊晉在台階下勒馬,上前找灑掃的道童通傳。


    他已經做好了被拒之門外就硬闖的準備,不料這小童卻恭恭敬敬的請他進去。


    這是楊晉第一次進太清宮,對方照舊將他領到那間別館。


    內室裏,陽光被放下的竹簾隔斷,滿屋有一種清涼幽暗的意境。


    樓硯披著件外袍坐在榻上,不知是才睡醒還是一夜未眠,他正將煮好的茶水端上桌,迎麵見到楊晉,含笑示意:“坐。”


    這樣的反應不像是對他的造訪感到驚訝,反而像是刻意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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