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想拖延的小武,見狀忙抖著手去掀骰皿。


    三點,小!


    段少鋒輕笑一聲,倏地鬆開手杖,起身大步朝外走,邊走邊道:“回頭讓人把錢送到督軍府上。”


    “少一個子兒,我就讓人封了你這杏子賭場!”


    待段少鋒和一幹段家軍都走後,小武覷了眼老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老板,這段少鋒欺人太甚,半分也沒有把我們杏子胡同的人放在眼裏,以前嚇唬嚇唬人,砸砸桌子就算了,這次還傷了您!”


    “段家雖說是北岸軍閥,可北岸的軍閥又不止他們段家一家。段少鋒這行事未免也太猖狂了,沒一點王法,真把他當成北岸皇帝了不成?”


    “陳總統雖然軟弱不頂事,可到底還在位呢!”


    姬老板麵無表情地揉揉手腕,瞥了一眼小武道:“王法?在北岸,他段少鋒就是王法。”


    “你要是不服,大可找他說理去,我不攔你。”


    *


    段少鋒回到府上,老督軍正在向陸氏告狀。


    “你不知道當時是什麽情形,你那好兒子說拿槍就拿槍,直勾勾對著我!”


    “我還沒火,他倒是先上了火,直接朝我開槍!”


    “你說這兒子還能要麽?”


    “要不是我隻有他一個……”


    老督軍話說了半截兒,突然頓住了。


    一直沒做聲的陸氏笑了笑,“老爺這話莫要再說了,您可不止一個兒子,要是這話讓秋姨娘聽見了,保不準又要跟您氣上十天半月的。”


    老督軍秒慫。


    片刻後,還是低聲反駁了一句:“我是想說我隻有少鋒一個嫡子。”


    到了段家這地位,哪怕不如世家貴族有底蘊根基,也裝出個樣子來。


    老督軍年輕時候覺得甭管大老婆生的,還是小老婆生的,那都是自己兒子,誰有本事,段家家業就給誰。


    後來上了年紀,接觸的人事多了,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隻會打仗,逞凶鬥狠的老武粗。


    自然也明白這“嫡”和“庶”的區別大了去。


    甭管秋姨娘還是春姨娘的,她們就是生再多的兒子,都比不上陸氏生的一個段少鋒。


    那些姨娘什麽出身?不是奴婢就是戲子,擱以前就是賤籍。


    這樣的小妾能有多少見識?能教出什麽好兒子來?


    跟陸氏精心教養出來的兒子如何能比?


    老督軍如今也不過五十的年歲,雖說提前放權不管事兒了,但還沒老糊塗呢。


    陸氏聽到他嘀咕的那句話,不過沒理他,見兒子進來,便上前拉了兒子說話:“杏子賭場的事解決了?”


    段少鋒點頭:“嗯,以後老頭兒就是想賭,也進不了杏子賭場的門。”


    除非姬老板敢無視他的警告,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老督軍一聽兩眼發黑,指著段少鋒的手指都是抖的,“你這個逆子!”


    “你這是存心要把你老子逼死!”


    “老子辛苦賣命一輩子,到老也就這麽點愛好,你身為人子,平時不把老子放眼裏就算了,這麽點愛好也要剝奪,你、你……”


    說到最後老督軍氣得語無倫次。


    段少鋒撥開親爹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解釋:“所以你以前怎麽荒唐,該還的賭債我一分沒少還。”


    “但現在情況不同。現在軍費吃緊,督軍府上下都削減了用度,哪兒還能每月抽出一大筆來支付你的賭債?”


    “你一把賭下去,一個連的士兵口糧就沒了。”


    “手底下上百萬張嘴等著吃飯,你也知道段家從不拖欠軍餉,這還是你定下來的規矩,難不成你在杏子胡同一擲千金,段家軍卻喝著西北風?”


    老督軍怒道:“你強詞奪理!我那點賭債怎麽就讓段家軍喝西北風了?什麽軍費吃緊,都是借口!”


    老督軍罵罵咧咧半天,一想到再也不能去賭場找樂子,就覺得心口疼。


    段少鋒積攢了不少軍務要處理,沒工夫跟老頭兒在這扯皮,吩咐家兵把人看好,不準老督軍靠近院門一步,之後便匆匆去了書房。


    老督軍想罵人都找不到對象,看管他的家兵一個個都跟瞎眼聾子似的,他吵鬧,人家當聽不見,他鬧著要上吊,那些家兵一個個都跟木頭樁子似的,沒有半點反應。


    陸氏偶爾還到丈夫院子裏瞧瞧他,不過也隻是坐上一會兒便走。


    老督軍要求陸氏晚上留下,陸氏嘴上應著,轉頭就把幾個姨娘給送了過去。


    這幾個姨娘雖說上了年紀,但年輕時候都是頂漂亮的,如今也是風韻猶存。


    可不知從何時起,老督軍瞧著她們早沒了當初的喜歡疼愛,她們越殷勤,他越膩得慌,反倒是陸氏,總是待他冷冷淡淡的,他卻幾次三番熱臉貼冷臉。


    他不記得陸氏已經多久沒對他真心笑過了。


    後院以及父母之間的事情,段少鋒鮮少插手過問。也沒多少時間去注意。


    他平日不是外出辦事,就是在書房批公文,跟下屬議事,偶爾有時間便陪母親聊會天。


    如果不是他察覺書房有陌生痕跡,他完全忘記督軍府裏還有一個“暫居客”。


    薑山和李九恒看著一片狼藉的書房,頓時麵麵相覷。


    半晌,薑山試探地問:“督軍,要不屬下去問問老夫人?”


    段少鋒撿起一張被撓破的書法字,這是他昨天靜心時候的練筆之作,跟其它練筆字放在一摞。


    他轉頭去看置物架上的那摞紙張,果不其然,整摞都被咬掉了一個大角。


    除此之外,打翻的筆筒、硯台,被扯掉毛的毛筆,刨穿一個坑的地毯,滿是抓痕的桌腿……


    段少鋒幾乎能想象地出,他走後,那隻肥東西溜進書房盡情撒歡作死的樣子。


    “你上回不是跟我母親提過了?結果呢?”段少鋒反問。


    薑山啞口無言。


    老夫人愛護兒子不假,可也疼貓啊。


    常掛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看等我再老一些,身體不便了,還是要靠狸奴孝順我,兒子那麽忙是靠不住了,也就狸奴整日能陪我解解悶。”


    狸奴是陸氏給藍貓起的愛稱。


    它第一次溜到書房被薑山逮住,就上報給了陸氏,陸氏圈了它幾日,後來見它蔫蔫的,實在可憐,便放了出來。


    此後這書房便隔三差五遭貓爺光顧一回,有陸氏的縱容,整個段府都跟它的後花園似的。


    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段少鋒的書房,和老督軍的院子。


    前者是它撒歡的地兒,後者是它看戲的地兒。


    老督軍怕貓這誰人不知?


    要是擱以前,早讓人把這貓給遠遠弄走了,可如今府裏不是他當家,外頭自己那兩個沒出息的庶子又惹了事兒,需要大兒照拂。


    段少鋒性子冷僻,除了陸氏能在他麵前說上話,他這個親爹說話都不好使。


    偏狸奴是陸氏的愛寵,他頭一個照麵被貓撓了還不敢有怨言,每天硬著頭皮討好狸奴,好讓陸氏對著他的時候能有個笑臉兒。


    這倆一人一貓,每次碰到一處總要鬧得雞飛狗跳,現在老督軍都沒個齊全的衣服,件件上頭都是爪痕破洞。


    段少鋒擺擺手,“罷了,書房我自己來收拾,你回頭讓人往窗戶外頭焊一個鐵柵欄。”


    薑山忙低頭稱是,又問:“那這事兒還告訴老夫人麽?”


    “不必了。”總不能真和一隻貓計較。


    書房裏擺出來的東西,都不是什麽機密,卻也不是外人能看的,段少鋒花了一個多時辰才把書房大致恢複原樣。


    他剛在桌案後坐下,就聽到一聲又脆又嫩的“喵嗚”聲。


    一隻藍毛小貓兩爪搭在花瓶口,隻露了個腦袋,正歪著頭看他,一雙澄黃的貓瞳裏似是寫滿了好奇。


    段少鋒:“……”


    “出來。”段少鋒麵無表情。


    餘嘉棠暗地冷嗤,別以為裝冷酷就能假裝自己沒有被萌到,剛才的手是打算往哪兒伸?


    他輕巧地從花瓶裏跳出來,在桌案上繞著筆筒轉了兩圈,最後屁股一沉坐在段少鋒剛剛收拾出來的一小摞書本上。


    段少鋒以拳抵唇,清咳一聲,突然伸手把貓爺尊臀底下的書給抽了出來!


    幸好餘嘉棠反應地快,沒被閃著,他有點著惱地看了段少鋒一眼,打量四周,在瞧見桌上的硯台時,靈機一動!


    段少鋒在藍貓瞥向硯台時,就暗叫不好,這可是剛換上的一方硯,裏麵的墨也是磨好了的。


    他快速出手去按住硯台,隻是有一團毛絨絨速度比他的手更快,先一步跳上硯台,四隻貓爪在裏麵好一通亂踩亂跳。


    這還不算完,藍貓四隻腳塗滿墨汁後,蹭地一下跳到段少鋒身上。


    整潔的白色軍裝上頭頓時開滿了黑色“小梅花”。


    段少鋒拎著小貓的後頸,把它提溜起來。


    餘嘉棠四肢動了動,他這身體還小,這麽被拎著多少有點不舒服。


    一人一貓對視半晌,段少鋒喊薑山進來,把小貓給送回了陸氏那裏。


    餘嘉棠有些蔫蔫的趴在毛軟墊上,陸氏心疼地給他順著毛:“這是怎麽了?阿鋒罵你了?”


    餘嘉棠翻身,臉朝下埋在墊子毛裏。


    第170章 河怪


    陸氏捏捏他的耳朵,安慰道:“別跟你哥一般見識,那就是個棒槌,他要是罵你,你就當沒聽見,要是敢打你,你來找我,看我不削他!”


    餘嘉棠聞言耳朵動了動,雖然貓臉仍然沒露出來,但尾巴搖地可歡了。


    說實話,這次任務他心裏是最沒底兒的一次。


    跟段少鋒接觸不少回了,但每次餘嘉棠都覺得對方冷淡又陌生,好似身上缺了點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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