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做木雕,多數時候會選擇一些節約成本的廢品做手工,比如以前送給樂止苦一座埃菲爾鐵塔,就是用魏家一套起了黴的舊筷子做的。那些筷子被他處理過,消毒,漂白,最後幹幹淨淨的像是新的。


    他還記得樂止苦很喜歡。收到禮物時笑得眼睛彎起來,像天上的月牙。


    其實他也很喜歡,樂教授拿樂止苦的照片給他看,頗有些嘚瑟的味道。


    “這是我孫女兒,聰明漂亮,跟她奶奶學了一手好畫。”


    照片裏的小姑娘大概十五歲,皎皎如明月,不似如今這般美得極具攻擊性。


    後來那一年過年回到魏家,他就把擺在書架上的埃菲爾鐵塔抱來了琴城,見到樂止苦後送給了她,權當見麵禮。


    樂止苦回贈他的,是一幅畫。


    想到畫,魏長青停下手裏的忙碌,扭頭看向另一邊牆麵。


    臥室裏擺了一張訂做的書架,隔板很高,適合用來放大件物品。


    上麵擺了不少東西,最上排是他的手工,有用pvc管做的加特林機□□型、有用木塊做的拖拉機、銅絲擰的單車……低一排是幾套漫畫書,和幾張被他用文件夾夾起的畫紙。


    這麽多年,她竟零零散散送了他不少的畫,不管寓意是好的還是不好的,認真的還是搞笑的,都已經快能裝訂成一冊了。


    手裏的木頭隻雕了一個人的背麵,隻有雛形,及腰長發,穿著短褲。也許不明所以的人看不出這是誰,可他隻是下刀的那一瞬,就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他已經不會雕其他的東西,隻會雕她,隻要一下刀,不論這一刀落在哪裏,最後都是殊途同歸,所以他很少再碰木雕。


    將小刀放下來,魏長青輕輕摩挲著手裏還沒打磨光滑的小人,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


    、


    樓下,樂止苦在文韻艱難地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整個人趴在別墅院門上,才要開口,先打了個酒嗝,她舉起手裏的酒瓶往嘴裏灌酒,運了運氣,高聲喊:“魏——長——青,王八蛋,你給我滾出來!”


    文韻無奈地站在一旁,放棄將她架走的想法:“你瘋了嗎?”


    樂止苦好像醉了,好像還清醒,至少罵人的時候口齒清晰,她根本沒聽到文韻的話,又喊:“魏長青,你不是很能嗎,你出來啊,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說清楚!魏長青!”


    這一片其實很清靜,後麵的小區住的人少,別墅區相鄰兩棟之間更是隔了十萬八千裏。


    沒有人被吵到,隻有別墅裏的人來開門,隻是出來的卻不是樂止苦想見的。


    屋裏鬥地主四人組聽到喊聲一齊來到門口,兩個學生加一個馬度,眼裏都是興奮好奇的光芒,隻有林遙還靠譜點,剛想問你有什麽事嗎,就見樂止苦爬上院門,在林遙一驚,剛想過來扶住人的時候,啪地跳到了地上,隻是踉蹌了一下,竟然站穩了。


    “這位女士……”


    “樂止苦!”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林遙。


    文韻走過來,隔著門招呼她:“走了樂止苦,別鬧了。”


    樂止苦沒理她,站穩後往裏走了兩步,愣愣地看著裏麵。


    堵在門口的兩個學生讓開,魏長青穿著睡衣走出來。


    夜風有些涼,樂止苦打了個冷顫,揚手還要喝酒,魏長青沉沉注視著她,她又將手放下來,過了會,將酒瓶一扔,伸出一根手指,輕巧一勾:“過來呀。”


    這一聲,說不出的魅惑誘人,配上她毫不知掩飾的酒後風情,輕易讓男人就像被灼熱火舌舔過,血脈僨張。連李墨墨都覺得心口發麻。


    樂止苦見魏長青不動,臉色好像越發難看,笑了笑,緩緩收回手:“怕啦?”


    她撩了撩頭發,露出半邊明豔的臉,又往他身邊走近一步,這裏是個台階,她抬腿,卻腳發軟,剛要抬另一隻腳,已經整個人歪倒在地。


    和魏長青去送粽子時穿的t恤牛仔褲不一樣,這次她換了一身低胸短裙,不夠貼身,但足夠短,從台階上看去,她胸前一片雪白,因為歪著的姿勢,胸貼隱隱可見,要再看得仔細一些,想看到更多也不無可能。


    魏長青聲音微啞:“林遙。”


    林遙和他同事多年,同樣也是好友,一喊就透,招呼幾人:“走走走,咱們進屋看看能不能搞點宵夜,我餓了。”


    孟臻被林遙拉回去,還不住回頭。


    李墨墨捅了他一下,小聲道:“看什麽呢,那可是老師的女人。”


    孟臻收回目光:“你不覺得有點眼熟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結束就沒有存稿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第11章


    樂止苦其實還沒有醉到神誌不清,魏長青把看熱鬧的人轟回屋,又繞過她去開院門,她都一一看在眼裏。


    文韻進來後過來扶她。她費勁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有些站不穩,半靠著文韻,撩開垂落下來的頭發,衝魏長青露出一個笑。


    一個略帶挑釁的笑。


    魏長青站在院門口,等他們出門就要再次給院門上鎖:“早點回去休息,不早了。”


    他神色淡然,說話的語氣輕柔如同月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人牙癢癢。


    樂止苦一拳打在棉花上,就覺得心口也堵了一團棉花,喘不上氣來。


    夜色朦朧,路燈昏暗,這深夜萬籟俱寂,樂止苦突然想起幾年前,他們剛分手,藕斷絲連,他還總教訓她不要抽煙喝酒,熬夜成仙,大概是她屢教不聽,過了沒兩年,他們大吵一架,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管過她了。也是從那以後,他一對上她,就總是這樣一副神情,漠不關心,事不關己。


    樂止苦跟著文韻踉踉蹌蹌地往外走,頭發再垂下來也不管了。


    倆人艱難地走到小區門口,文韻終於支撐不住,帶著人一頭撞到牆上。


    “樂止苦,你能不能使點勁?”文韻恨鐵不成鋼地再要去扶她,卻見她靠著牆,一動不動,手碰到她肩膀,卻能感受到微不可察的輕輕顫抖。讓人心疼。


    文韻一時竟也有些手足無措。


    樂止苦頭抵著牆,心裏都是淒苦不甘。


    想著去這一趟,應該隻是讓人看了個笑話,他來送粽子的時候她不是說得很有些堅貞不屈的味道嗎,喝了酒瞬間就變了原形。


    倆人花了點功夫才回到樓上,文韻不放心她一個人待著,家裏沒有醒酒的東西,就給她熬了點米糊。


    “你是不是從來不開火,我看你廚房裏買回來的大米都沒拆開。”文韻在沙發上坐著,監督樂止苦將米糊喝幹淨。


    樂止苦將空碗放到桌上,在沙發上慵懶地翻個身:“懶得做。”


    “那你每天吃什麽,總不能天天吃蛋糕吧?”


    樂止苦極輕地“嗯”了一聲。


    文韻看著她這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心裏有些氣:“還嗯,為了一個男人至於這麽折磨自己嗎?”


    “不是,”樂止苦又轉過身來,看著文韻,“也不是完全為他,我隻是覺得沒什麽意思,你不懂的文韻。”


    你不懂我在國外時有多絕望,時常一恍惚就覺得這世上就我自己一個人了。


    害怕做噩夢,於是總是晚睡,很晚很晚睡,害怕就放喜劇片,帶著耳機睡著,早上卻又不願醒,因為知道一醒來要麵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隻有她自己——用年青的皮囊裹住衰老的內心,漫無目的地踽踽獨行。


    生活成什麽樣,又有什麽所謂。


    但她有時候也會掙紮,努力讓自己從泥沼裏探出半個頭,張著鼻翼呼吸,不過隻能做到這一步了。不能張嘴,一張嘴就是滿嘴泥。


    、


    早上樂止苦是被文韻叫醒的。


    文韻要趕早上班,早早起床做了早餐。


    樂止苦洗漱完後到餐廳,看到桌上熱騰騰的粽子一愣:“你什麽時候買了粽子?”


    文韻坐在她對麵,慢條斯理地剝粽子皮:“這不是你買的嗎?”


    樂止苦問完已經反應過來了,沒去碰粽子,拿了個雞蛋敲開殼:“不是,他送的。”


    文韻動作微微一頓,看向樂止苦。


    樂止苦笑了笑:“他總是這樣……”她有些恍惚,剝雞蛋殼剝得心不在焉,“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我爺爺去世不久。分手之前,他在國外,每天忙得連接個電話都沒時間,更別說視頻或者回國看我了。不過爺爺去世我們分手後,他反而閑了,半年回一次國,半個月一次電話,雷打不動。所以他做這些是什麽意思,我心裏很清楚。”


    文韻不言。她對樂止苦和魏長青的事情了解不多,隻知道倆人剛在一起魏長青就出國了,後來沒兩年魏長青回國參加樂教授的葬禮,和樂止苦鬧了些矛盾。樂止苦主動提了分手。


    她沒想到的是,倆人直到今天也依舊沒能斷幹淨,樂止苦這副模樣,明顯就是對魏長青還有感情。


    倒是魏長青,她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對於魏長青是怎麽想的,還真的不太確定。


    、


    魏長青從實驗室一出來就接到了親爹魏明的電話。


    “端午也不回來,這回老爺子病了,今天早上剛送進醫院,你還不回來探望一下?”


    魏明同誌日理萬機,能這麽鄭重其事地給他打個電話可見老爺子確實病情不輕。


    畢竟從小在老爺子身邊長大,不可能一點感情也沒有,魏長青緊張地問道:“爺爺的病怎麽回事,嚴重嗎,醫生怎麽說?”


    魏明在那邊道:“你回來就知道了,電話裏說不清。”


    那邊說完就掛了電話。


    魏長青無奈,一邊脫身上的白大褂一邊往領導辦公室走。


    雖然每天都在實驗室泡著,但端午還是放假了,這一上來又要請假,魏長青頗覺得有些不好開口,但老爺子病重不是小事,怎麽也要回去看看。


    請了兩天假,魏長青回去換了身衣服就打車去了機場。


    到京城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魏明派車來接他,直接把他拉到了軍區醫院。


    警衛員神情凝重,問他卻又什麽都不說,弄得魏長青也緊張起來,到了醫院不由自主擺了一張嚴肅冷峻的臉,眼裏都滿是沉重,結果到了病房,還沒開門,就聽到裏麵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誒誒誒,你又悔棋。”


    另一個老頭:“我悔棋怎麽了,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啦?”


    魏長青看了一眼警衛員,小年青麵不改色地替他打開門,先行進去向領導報道。


    魏長青跟進去。


    病房裏兩個小老頭,一人一張床,中間架了個桌子,盤腿在那下棋。


    警衛員說魏少爺來看您了,老爺子聞言頭也不抬,依舊和老夥計在那吹胡子瞪眼,但是老夥計,隔壁鄰居胡司令衝他打了個招呼。


    “長青來啦?”


    魏長青笑著叫了聲胡爺爺。


    胡老爺子沒應,因為沒功夫應,扭頭就按魏老爺子的手:“誒誒誒,有你這麽下棋的嗎,還換位置,你這個炮在這,你當我不知道?”


    魏老爺子:“你別以為你姓胡你就可以胡說八道,我這個炮本來就在這,你別給我搗亂!”


    “什麽胡說八道,我這是不畏強權,長青,你在這做個證,你爺爺是不是胡攪蠻纏呢,有他這麽下棋的嗎?”


    “你說我胡攪蠻纏,我看你是下不贏了不講理!我不下了!”


    魏老爺子說著將手裏的棋一扔。


    “嘿,”胡老爺子脾氣也上來了,“不下就不下,你以為我樂意跟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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