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魏長青後悔了。


    倆人安靜地對峙片刻,魏長青唇張了張,道歉的話終是沒說出口,他看也沒看冷眼旁觀的文韻,彎腰將樂止苦背起來。


    “我先帶她回去。”


    到家之後,樂止苦是閉著眼的,像是睡著了,魏長青將她放到床上才離開。


    而後幾天,在樂教授的葬禮上,倆人一句話沒說過。


    樂教授葬禮結束後,魏長青沒有急著回學校。古女士娘家基本沒人了,樂教授那些親戚在樂教授去後對待古女士和樂止苦的態度也很耐人尋味。他不放心就這麽拋下這對相依為命的祖孫,再者當時他起了為樂教授了卻夙願的心思,因此一直在國內待了足足一個多月。


    而就在這期間,樂止苦和他分了手。


    第14章


    魏長青時常去看望老人,其實也是為了順道一見樂止苦。倆人自那次在生院實驗樓門口鬧過不愉快後就一直在冷戰。


    魏長青知道倆人之間不止有那天的問題,還有之前他在國外時累積起來的各種矛盾。但在他以為還可以調和的時候,樂止苦已經先行放棄了。


    那天他給古女士當了回模特。老人家畫著畫著沒了力氣,和他聊了兩句,疲憊地回了房間休息。他出來時,樂止苦不在家,直到下了樓才見她著一身素淨黑裙,在小區刺槐下坐著抽煙。


    葬禮的時候樂止苦還忍著,後來葬禮一結束,她就總私下裏抽,三次裏能被魏長青撞上兩次。每次魏長青都忍不住教訓她,一開始還好脾氣,後來壓抑著怒火,再後來又妥協,跟她好聲好氣地解釋抽煙的危害。可她一次沒聽過,甚至讓魏長青有種每次撞上她抽煙都是她有意為之的感覺。他說的越多,她就越是要抽給他看。


    這樣莫名其妙的執拗,讓魏長青無力又惱火。


    這天他還沒想好怎麽開口,樂止苦已經先瞥到他,竟露出他回國這麽久以來第一個笑。


    她模樣生得柔媚,不化妝穿一身素衣也難掩自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勾人韻味,就像素白陶瓷上用毛筆勾出的虞美人,線條纖柔,色彩卻濃麗,與白色的陶瓷底形成鮮明對比。


    這一笑,有種雲開雨霽的明朗感,卻也有種咫尺天涯的疏離感。


    魏長青看得一怔,恍惚中聽到樂止苦對他說:“魏長青,咱們來個了結吧。”


    他站在她對麵,俯視著她:“你說什麽?”


    樂止苦拍拍旁邊:“先坐。”


    魏長青猶豫了一下,過去坐下。


    樂止苦彎腰,將煙摁熄在地上,弓著的背,彎出一個柔美的弧度。


    她沒有起身,慢慢開口。


    “爺爺去世,我很難過,撐了三天,撐不下去了,所以去酒吧……去酒吧放鬆,後來喝醉,不知道怎麽就慢慢走到實驗樓那了,不過,說不定冥冥中有什麽指引呢。”她輕哼了一聲,像是自嘲。


    魏長青難得大腦一片空白,有些焦躁,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張握了一下,打斷她:“你去過多少次酒吧了。”


    她抽煙的動作明顯很嫻熟了,沒有特定的環境和人的影響憑她自己絕做不到這一步。


    魏長青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自己還能想到這些細節。


    樂止苦低著頭,吸了吸鼻子:“不少吧。你出國以後經常去。”


    “以後別去了,那裏不適合你。”


    樂止苦聞言抬頭看他,像是有些不可思議,但最後又低下頭:“合不合適跟你應該沒什麽關係了。”


    魏長青皺眉。


    “我們,”樂止苦過了會才艱難道,“我們分手吧。”


    魏長青久久不言。


    有點措手不及,卻又在意料之中,但這個意料之中,是猜到她遲早會支撐不住,遲早會討饒,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比想象中要早。


    而她在他出國時信誓旦旦的畫麵還曆曆在目。


    說完這句話,樂止苦就似是有些崩潰了,手橫在腿上,頭一直沒能抬起,聲音沙啞:“對不起,我做不到了,我等不下去了,是我高看了我自己。”


    “你想清楚了嗎?”


    魏長青冷靜得自己都覺得意外。


    良久,樂止苦點點頭。


    魏長青的手慢慢攥緊。


    “那就不要也像今天一樣後悔。”


    又是良久,樂止苦再次點頭。


    魏長青又道:“當初是你自己說的,你可以等我留學回國;是你自己覺得不管多久都沒關係;是你說的現在科技這麽發達,隻要每天視頻就和每天見麵沒有區別;也是你說的,等我回國,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在一起一輩子,是不是你說的?”


    這樣一聲聲的質問,魏長青都覺得自己殘忍,但他盯著她的發旋,竟然停不下來。


    他隻是希望她能夠聽到他心裏那層夢幻的玻璃罩碎成渣滓的聲音。


    他想自己果然還是草率魯莽,怎麽能這麽輕信一個年輕小姑娘的承諾,她說那些話時表現得有多天真無邪,現在就襯得他的信任與堅持有多諷刺可笑。


    樂止苦埋著頭,蜷縮著,小小一隻,顯得格外脆弱。


    魏長青壓低了聲音,又問了一次:“是不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樂止苦吸了吸鼻子,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都是我說的。”


    魏長青沒再繼續,他覺得沒意思,五髒六腑都散發出了無生趣的味道。也許再說一個字,他胸膛就要炸了。


    然而他不再咄咄逼人,卻不代表樂止苦也結束了這場詰問。


    她從他靜下來的空隙裏抓到了反擊的機會,直起身,睜大眼,聲音近乎輕柔地問他:“魏長青,難道你就不需要反思一下嗎?”


    沒等魏長青說話,她又道:“還記得爺爺去世一個月前,我發給你的最後一封郵件嗎?”


    記得,然而魏長青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烘烤,幹啞得一個音都擠不出來。


    樂止苦冷冷看著他,過了會又笑了笑:“我當你瞎了沒看到呢,還是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她說完這句話,站起身離開。


    他想伸手抓住她,心裏卻也堵著一口氣。


    不遠處一隻金毛對著這邊狂吠,好像在嘲笑他們,不知所謂。


    這樣發散性的回憶,頗費了一點時間,等魏長青回過神,他已經坐在書房,電腦裏的頁麵已經停在了許久沒用過的郵箱首頁。


    最近一封郵件,發送於2016年2月7日零點,除夕。


    “止苦,生日快樂。”


    他找不到她,最後發出去的這封郵件也像成了封印這個郵箱,或者準確地說,封印過去的咒語,從此以後,倆人形同陌路。


    此前,有近兩年的空檔,幾乎一封郵件也沒有發過。


    這兩年是什麽情況,魏長青突然也記不太清。長樂別墅村落成剪彩,他回了國,先是去中科院報道,然後隨研究團隊去津城做一個治理藻類汙染的項目,在那邊待了兩年,而這兩年樂止苦陪著古女士就住在長樂。但他們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加上魏籌給他製造的那次機會,估計也超不過一隻手的數。


    手不自覺地滑動著鼠標,腦海裏冒出魏籌和他老婆剛到長樂那天,在廚房裏她一邊抽煙一邊和他說話的模樣。


    看似笑意融融,實際上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她不過是在故意膈應他,知道他不喜歡她抽煙,故意在他麵前刷存在感,就像那天在海邊偶遇,她跑步身上沒帶煙還故意問他有沒有煙一樣。


    他當時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


    “除了別在老人孕婦以及我麵前抽,其他時間隨你。”


    想到這,記憶突然清晰起來,為什麽這兩年他們這麽疏遠。


    因為長樂剪彩那天,他們吵過一架,有史以來最凶的一次。


    樂止苦當著古女士的麵抽煙了。


    這是魏長青最不能容忍的,或者說,他積壓這麽久的怒氣與不甘,終於借題爆發了。


    那天在古女士休息後,他找到樂止苦,本來還好言好語地勸說,結果一看她漫不經心的模樣,脾氣就上來了,語氣瞬間重了不少。他本來不是個愛發脾氣的人,麵對她卻像有源源不斷的怒火從心口□□上來。


    樂止苦顯然也被他激出了脾氣,說話總要和他對著來,像頭牛一樣橫衝直撞。


    倆人不歡而散。


    然而魏長青再在腦海裏回放那一幕,本覺得應該是樂止苦氣紅了眼的場景,他卻在經年後的這天,咀嚼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她眼睛裏有委屈,藏在喪失理智的憤怒之後。


    一些細節也隨之如藤蔓般生長出來,紮進他大腦皮層,他記得他過去的時候,古女士雖然在她身邊,但是她手裏的煙一直都沒有放進嘴裏,甚至在他出現時,手還避了避,雖然這隻是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重頭看過去,像一場跌宕起伏血肉豐滿的話劇,每一句台詞每一個動作都別有深意。他一個瞌睡睡過去,於是錯過了最精彩的那一幕戲,弄丟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他明明就要再次妥協了。


    樂止苦在說了分手的半年後再次反悔,厚著臉皮借著要籌建長樂的機會又一次接近他,想要重歸於好。


    他努力堅持,對她的示好視若無睹,然而心裏時刻煎熬著,恨不能每分每秒都拿錐子刺醒自己——不要再信她花言巧語,如果她再後悔,對她也許會有難過會有不甘,但又也許隻是換個目標。對他來說卻是痛苦一輩子的事。


    然而她追得緊。那時候他學業其實還沒有完成,為了長樂時常飛來飛去穿梭兩地。他身心俱疲,差點就要陷於她義無反顧的攻勢,甚至還要妥協她抽煙的事。


    但緊接著就是上麵那場如今看來純屬誤會的吵架。


    他們沒能破鏡重圓,反而徹底分道揚鑣。


    樂止苦重新追他的那一年多,他們郵件來往了不少次,基本上是他發關於長樂的正事與她商量,她發生活瑣碎或者網上看來的段子撩他。


    而分手後的那半年,也有依稀幾封郵件,都跟長樂有關,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再就是分手之前,樂止苦說的,她給他發的最後一封郵件,那封他以為她隻是在賭氣的郵件。


    “魏長青,你和你的實驗室過一輩子去吧!!!”


    她說她去生院實驗樓是冥冥中有什麽在指引,不過是在嘲笑他而已,嘲笑他是個傻子,能嚴謹地捕捉實驗中的一切變化,卻無法敏銳感知到她真實的情緒,真實的想法。


    第15章


    梁修中考結束了,他考完的當天樂止苦便回了梁家,打算回去見見他,順便和他商量一下暑假去哪玩。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屁孩已經計劃好了要和同學去藏區。


    一行有七個人,三個男大學生,兩個男初中畢業生兩個女初中畢業生,都是互相熟悉的人。


    梁浩源問明隊伍配置後覺得還行,應該不用太擔心安全問題,就鬆口答應了。


    樂止苦白跑一趟,最後隻好祝弟弟玩得開心,因為臨時沒準備什麽東西,隻好將自己隨身帶的新買的防曬霜送給了他,又給他塞了六個微信紅包。雖然塞錢俗了點,但也是她的一份心意嘛。


    梁修出發時間定在下個星期一,阿姨一直念叨著上那麽高的地方又苦又累,輻射也強,別到時候回來整個人又黑又瘦的,還擔心梁修會有高原反應,比梁浩源這個當爹的還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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