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澤詫異回頭,看到是他,幾不可察地皺起眉頭:“秦大哥,這麽巧?”


    還沒等秦崢說話,方浩澤邊上的婦人跟著回頭——正是方嬸。


    “唉,是阿崢啊,你也來買布買衣服嗎?”


    秦崢這才發現還有旁人,忙緩下表情,笑著打招呼:“方嬸,你們這是趕集買衣服?”


    方嬸滿臉喜意:“誒誒,來給阿澤做婚衣呢。”


    秦崢霎時僵住臉,下意識握緊拳頭:“婚衣?”


    方浩澤掙了掙左手,沒掙開,眉頭皺得更緊了。


    方嬸點頭:“阿澤前兒不是在議親嗎?這不,已經定下了,下月底就迎親。”完了還喜滋滋提醒他,“到時記得來喝杯喜酒啊。”


    方浩澤撇嘴。他才不稀得這個家夥來喝喜酒呢。正胡思亂想著,冷不丁手上一股大力傳來,他登時被拉得一個踉蹌。


    “你幹——”


    “嬸子,我跟阿澤聊幾句。”秦崢強壓怒意。


    方嬸瞅了眼不悅的兒子,察覺出有幾分不妥,遲疑了:“可是有什麽事兒?”


    方浩澤瞪了秦崢一眼,忙安撫她:“能有什麽事啊,我去跟秦大哥說會兒話,你先挑著。”


    秦崢硬扯出幾抹笑。


    方嬸這才放下心,朝他們擺擺手,轉身自顧自挑布挑樣式去了。


    然後,方浩澤就被拉出布坊。


    秦崢直接拉著他轉出大街,拐進一條小巷子裏。


    看到周圍沒了旁人,方浩澤用力甩手:“放開我!拉拉扯扯幹什麽?”


    秦崢鬆開他,轉過身正麵看著方浩澤,他臉色陰沉:“你真的要成親?”


    方浩澤莫名其妙:“成親可是大事,哪來的真的假的。”


    秦崢看他這幅自然之極的樣子,不知為何怒意就止不住:“你見過那女子了嗎?知道她樣貌品性了嗎?成親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怎可貿貿然就定下來?”


    “成親後再慢慢熟悉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方浩澤不以為然。


    “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輕率?”秦崢忍不住斥道。


    方浩澤皺眉:“就算如此,關你何事?”


    秦崢一窒,看著對麵人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心裏直往下沉——這會兒,他若是還沒察覺自己的心意,他這腦子就該拿去喂狗了。


    他握緊拳頭,用力得指甲掐進掌心,漫上喉頭的澀意苦得他心口泛疼:“……這親事,可有取消的可能?”


    方浩澤不悅:“你這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取消?”


    秦崢終是不甘心,忍了忍還是吐露心聲:“我心悅你。”他直勾勾盯著對麵人,“如果是我,你可願意?”


    方浩澤恍若聽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臉錯愕:“你說什麽?”


    “我心悅你。可否退了親事,與我結契?”秦崢伸手扶住他肩膀。


    方浩澤頓時猶如被燙著了一般,抖落他的手急退兩步:“好端端的,你發什麽瘋?平日裏你不都是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嗎?”怎麽突然就看上他了?


    秦崢看他避自己如蛇蠍,心裏被扯得生疼:“我沒瘋。我、我……我隻是,一直未曾發現自己的心意……你——”


    方浩澤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他有幾分尷尬,“秦大哥,咱們也沒熟到這等地步,你、你要不……”就忘了這事兒吧?


    秦崢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卻猶自帶著希冀:“不,或許是你沒有察覺——”就如同他自己一般。


    “秦大哥。”方浩澤皺眉,“我倆初次見麵就不太愉快,後來的多次接觸,也是針鋒相對。你覺得我如何會……”戀慕上他?


    “不是的,我並沒有針對你。那、那不過是朋友間的調侃——”秦崢急忙解釋。


    方浩澤伸手製止他,一臉正色道:“或許你覺得那是調侃。可於我而言,那是爾等城裏來的貴人高高在上的姿態。我絲毫感覺不到善意,隻覺得被瞧不起。”


    秦崢虎目圓睜,有幾分氣弱地辯解:“不、我沒有……”


    “有沒有,你我心知肚明。”方浩澤抬眼看他,“倘若不是李大哥,估計這會兒你還看不起小花吧?”他嗤笑,“什麽心悅,姑且不論我喜不喜歡男人,在我親事已訂的當下,你跟我說這個,是想幹什麽?讓我做那等出爾反爾、毀人姑娘聲譽的糟心人?”


    秦崢握緊拳頭。


    “看在小花跟李大哥的份上,咱們還是忘了今天的事吧。”方浩澤說話,也不管秦崢如何反應,轉頭就打算離開。


    秦崢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拉住他,再一個用力把他轉了過來:“不,或許是你沒察覺自己的心意,或許你更喜歡男人,或許……我們、我們可以試一試。”說完,壓著他的肩背兜頭就壓了上去。


    方浩澤瞪大眼睛。


    唇上用力的吸吮帶著濃烈的男人氣息及……不甘。


    他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激動得掙紮起來。


    掙紮未果,他幹脆張嘴狠狠一咬。


    淡淡的血腥味從兩唇相接之處傳來。


    “唔!”吃痛的秦崢捂著嘴抬起頭。


    方浩澤一把推開他,手背狠狠擦過嘴角,冷冷地看著他:“這就是你的心悅?除了高高在上,你還喜歡強人所難?”


    秦崢無措地看著他:“我隻是想——”


    “你想什麽我並不想知道。”方浩澤打斷他,“我隻知道我下月底就要成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希望以後再有類似情況發生。”警告般瞪了秦崢一眼,他直接轉身離去。


    秦崢呆呆地看著他幹脆利落離開。


    七月驕陽似火,他卻如置身冰窖。


    再次回到客棧,秦崢一氣點了幾壇子酒,窩在角落默默灌起悶酒。蕭沛如的送行宴沒把他喝倒,這回,不過區區三壇子,卻足足讓他躺了一天。


    左振輝似看出了些什麽,隻淡淡道:“男子漢大丈夫,當看開些。”


    秦崢苦笑:“不看開還能做什麽?沒想到我秦崢也會有這麽一天。”


    左振輝沉默地拍拍他肩膀,權當安慰。


    時光匆匆,擇了李實駱華家旁邊蓋宅子的秦崢已然住進新家,也買了兩畝地栽好冬麥。每日不是下地種田,就是窩在李實家裏磕瓜子逗小孩。


    駱華好幾次還看到他酒氣熏天、頹然的樣子。


    反正,死活不出去串門溜達。


    跟他往日滿村子溜達的德行不太一樣。


    駱華私底下裏有些擔心地問過李實。李實隻是搖頭,讓他別管。


    李實這麽說必然有其緣由。有李實左振輝等人陪他,再加上,聽說他京城宅子裏的下人們也已然上路,駱華就幹脆地丟開手,專心照看孩子及拓展自己的農桑事業。


    哦,偶爾還得去方家看看,搭把手什麽的——畢竟,方浩澤的喜事快到了。


    沒幾天,就到了方浩澤迎親的日子。


    一大早,方浩澤領著迎親隊伍,駕著牛車,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親家。


    還沒進門,就看到親家鄭家一家子一臉愧疚地站在門口,旁邊站滿了臉色各異的親朋。


    喜氣洋洋的方浩澤還沒反應過來,駱華卻暗生不詳。果不其然——


    跑了?!


    方浩澤懵了。


    新娘子跑了?


    這是什麽意思?


    眾人麵麵相覷。


    敲鑼打鼓的喜樂也次第停歇。


    駱華臉色鐵青:“怎麽回事?”


    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鄭氏夫婦羞愧不已地抹淚。


    旁邊不忍的親友站出來解釋。


    原來,前兩日新嫁娘就跟同村子的一窮小夥子跑了,他們想著盡快找回,就沒通知方家。結果一直拖到今日,新娘子沒找著不說,這親事……


    方浩澤呆住了。


    駱華簡直按捺不住怒意:“兩日前的事情,為何不早早知會我們?哦,你們怕丟了臉麵一言不說,導致如今局麵,如今你們倒是好臉?”


    “都是我們的錯——”


    “本就是你們的錯!如此不守信用、不講廉恥——”隨行而來的村裏兄弟怒道。


    駱華更是直言斥責:“既然你鄭家閨女不情願,議親之時為何不說?”


    鄭氏夫婦辯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


    “放屁!”駱華怒極而笑,“你們若是把閨女教得好好兒的,我還聽你們說幾句父母之命。如今你家閨女連廉恥都不要了,可別在跟我們說什麽父母之命了。”


    鄭氏夫婦頓時被臊得不行。


    駱華幾人還待再罵,方浩澤拉住他們。


    他的手有些抖:“親事作罷就作罷了吧,這般人家我們也高攀不起。”


    駱華扶著他的手臂:“阿澤……”


    緩了半天的方浩澤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他麵無表情地看向對麵人:“既然親事作罷,我的八字、我們方家下的聘禮、聘書,是不是該如數歸還?”


    鄭氏夫婦臉上一滯。


    “怎麽?不想還?”駱華譏諷,“哦,估計就是不舍得這些聘禮才把女兒私奔的事實給瞞得死死的吧?”


    鄭家男人呐呐:“那個,咱家準備婚宴、嫁妝,已經花了不少聘禮——”


    駱華大怒:“要臉嗎?你想把花掉的錢找補回來就找你的好閨女去!別在我們方家身上占便宜!”他掃視一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鄭家親友,直接放話,“要是不立刻將我們的東西整理出來,我們就自己搬。”


    至於怎麽搬,則由他們說了算。


    鄭氏夫婦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慌張回視身後親友,企圖拉到些助力,卻隻得到紛紛躲閃的目光——開玩笑,這等閨女私奔、毀人婚約的缺德事,誰也不願意沾啊。沾上了,別人會不會以為自家也是這樣家風的?自家還有女兒/妹妹/孫女兒沒嫁人呢……


    眼看鄭氏夫婦還在遲疑,駱華冷笑,直接吆喝起來:“兄弟們,這鄭家言而無信悔婚約,還打算昧下聘禮,還忍什麽?給我打進去直接抬!我瞅著這屋裏都像是咱方家的聘禮呢。”


    要是李實幾個一起過來就好了,鐵定要把這家人的牆都給砸了。


    眾人正是怒不可遏的時候,聞言紛紛開始捋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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