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膨脹到了極致後, 屍體又飛快縮小,縮到了其元嬰該有的大小後,就變得逐漸透明起來。


    當風微微吹過, 逐漸透明的“元嬰”像是天空中飄忽不定的雲朵輕易被吹散。


    南燭來到這裏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果然是你。”南燭輕輕呢喃。


    這個世界上能夠在他的身邊做手腳的存在並不多,而雲燁便是其中一個。


    雲燁這個名字在南燭的記憶中早已經變得極為模糊, 因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南燭就將雲燁關在了深淵之中。


    深淵是一處距離人間最為遙遠的地方,那裏永遠都是漆黑一片, 人間的光芒無法照射其中, 除了來自亙古久遠如同幻覺無法觸摸的呼嘯,那裏什麽都沒有。


    至於南燭當年將雲燁關在那裏的原因……


    南燭輕抬指尖,那些殘留於此的氣息全都消弭。他的手輕輕覆蓋在胸口, 那裏是方合被留下的身體, 雖然看起來毫無生氣, 但其中依舊留有方合的溫度與命魂。


    不管他與雲燁是否相識、有何恩怨,這個世界上他所唯一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便是有人將方合從他的身旁帶走。


    誰也……不可以。


    ……


    方合被從瓶子裏放了出來。


    有一雙極為白皙,在黑暗中仿佛會微微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手打開了葫蘆嘴,那些觸感猶如麵團一般的小光團們立刻開心的帶著方合飛了出去。


    剛飛出去的時候,方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了葫蘆, 因為外麵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就跟葫蘆裏差不多。


    小光團們“呀~呀~”開心的飄在半空中,微微照亮寸許地方,但這並不能夠讓方合看清更多的東西。這裏仿佛一片漆黑的空間,難辨上下前後。直到有些暈乎乎的方合在半空中飄啊飄轉過了身子,看見了那個於一片黑暗之中唯一能夠看清的人。


    在看見那個人的瞬間,方合由衷讚歎,真是一個漂亮的人,像是玉雕一般。


    南燭無疑是方合至今為止見到過最好看的人,眼前之人也很漂亮,但他跟南燭的美並不相同。


    南燭的好看,從外表到內裏都透露出一種猶座雲端的冷清,仿若神隻誰也無法靠近,就連多看他一眼也不敢。這種好看並不女氣也不中性,但就是會讓方合忍不住的一直盯著他不想轉開眼睛,就連腦海中的思維好似也俱消散,滿心滿眼都是南燭。


    而眼前之人……


    他好看的像是一座白玉雕像,眉眼發絲無一處不精致。而他這一頭長長的披散開的極具光澤的白色長發,隻讓人想到珍貴的錦緞並無蒼老之感。當他睜開眼睛,就像是白玉雕突然被灌注了靈魂,仿佛一個……奇跡一樣讓人想要驚歎。


    如果……


    這個人沒有在下一刻狠狠皺起眉頭,還伸手戳了方合一下,直把方合戳的在半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方合大概還會繼續欣賞他一會——就像是在欣賞一個令人讚歎的美麗奇跡。


    “一隻鳥?”玉雕似的男子開口,聲音清越猶如叮咚泉水,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太讓人高興,“南燭帶在身邊猶如寶貝一般的東西,就是這麽一隻鳥?”


    隨著他的話,男子眸中和語調的嫌棄幾乎都要溢了出來,他伸手一把將方合捏住還用修長好看的手指扯了扯方合的身體,把他從軟綿綿的球形扯成了扁圓,“看起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南燭為何會將你帶在身邊?”


    說完感覺手感不錯,男子又將方合置於手中用力握了兩下,感想是……真的很好捏,簡直不想放手了。    方合被如此揉捏擠壓的簡直要喘不過氣來,他對著男子就是一連串極具素質的啾啾啾,這種仿佛落入了隔壁熊孩子之手的感覺,不要太糟糕。想他自從成為一隻鳥兒快八年的時間,在近八年中什麽樣的危險沒有遇見過?何曾想到有一天竟然也會落入“熊孩子”的手中被這樣對待。


    大概是想要掙脫的心太過強烈,方合突然就再次感覺到了自己兩隻小翅膀和爪子的存在,他對著男子就是一通喪心病狂的亂蹬,兩隻小翅膀更是拚命揮動想要擺脫,周圍那些慢悠悠飄來飄去的光團們也全都轉了過來對著男子就是一通瘋狂衝撞。


    雲燁:“……”


    雖然這些小東西根本沒有辦法對自己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雲燁還是略微有些狼狽的鬆開了握著方合的手,並且抬起手臂將那些軟綿綿的小東西全都擋了開。


    在鬆開了方合後,那些就算撞到人也不太疼的小光團們再次變回了傻樂模式,一個個飄到了方合身邊,對著方合發出柔軟的“呀~”的聲音,還一個個蹭蹭方合,好似是在邀請方合來玩耍。


    同樣飄著的方合在感覺到自己又有了“脖子”的存在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果然變回了胖乎乎的雛鳥模樣,隻是跟正常的毛茸茸模樣不同的是,他現在簡直就是大號麵團捏出來的鳥兒,觸感依舊是超柔軟一級棒!


    方合看完自己抬頭就發現雲燁又伸手想要抓他,駭的方合立刻向後飄了過去,結果因為飄的太快撞在了牆壁上,然後……他就被彈出去了,就像是之前在葫蘆裏時候那樣。


    其他的光團們看見了也都跟著開心的衝了過去,接著整個房間裏到處彈的都是小光團……


    再次不知道要說什麽的雲燁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垂下眼眸吸了一口氣,自語道:“一隻鳥而已,當然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


    說完雲燁的神色又沉了下來,“但這是一隻能夠讓南燭放進懷裏的鳥。”


    南燭將雲燁忘得差不多了,雲燁卻根本無法忘記南燭。


    不論是他當年對南燭產生的感情,還是後來南燭將他關在深淵裏的事情,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忽視南燭的存在。


    而他對南燭也算極為了解。


    他知道南燭是一個有多麽難以接近的人,不管是人是妖是魔還是……鳥……


    南燭會將這隻鳥放在懷裏隻代表了一件事情,這隻鳥對於南燭來說是特別的,隻是不知道,到底是這隻鳥比較特別還是南燭喜歡的那個人比較特別。


    想到這個,雲燁的唇角變成了帶著諷刺的冷笑。


    他從冰冷的臥榻上站起身,周圍漆黑的空間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並不是很刺眼的那種亮光,而是微微的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並不會讓人覺得刺眼,方合也終於能夠看清周圍都是如何模樣。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洞窟?


    看不見出口也看不見來路的洞窟,就像是在山腹之中掏出來的空間,但並不會有非常狹隘的感覺,隻是仔細聽的話,周圍偶爾會有微微的風穿過石縫的聲音,稍微有些滲人的感覺,除此之外還有極為幽靜的水珠滴落的聲音。


    也許在看不見的陰暗的地方,石壁上會趴滿蝙蝠也不一定。


    不過這洞窟也有跟普通洞窟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它看起來非常精致,其中也有一些一看便具有巧心的東西,那些石刻的雕花與壁畫,簡直可以用神乎其技來形容,它們就像是用圖案在訴說什麽極為遙遠的故事。


    飄在半空中的方合在極短的時間內也隻看見了這些,即使他擁有一雙非常好的在夜晚也能夠視物的眼睛,可是到了這裏來卻無法穿透那些漆黑的暗。


    站起來的雲燁麵上掛著有些冰冷的笑意,對著左側前方的一個巨大的火盆抬起手掌,那有著漂亮花紋的火盆立刻就燃氣了火焰。


    跟普通的火焰不同,這火焰的外圍是金色的。


    它沒有任何火心,就那樣安靜的漂浮在火盆上方,也不知道為何燃起。


    方合覺得那火焰很漂亮,隻是在火焰燃起的瞬間,方合直覺那朵火焰極為危險,他往後飄了飄拉開了自己跟火焰之間的距離,那些小光團們則反應不一,有些仿佛看見了什麽讓他們親切有驚奇的事物,甜蜜的“呀~”著就往火焰飄了過去,隻是又不敢靠的太近,猶猶豫豫還扭過圓滾滾的小身子來呼喚方合一同前往。


    還有一些光團則一臉不開心或者厭惡的躲到了方合身後,甚至其中一些感到害怕的光團企圖拉著方合一起往後退。奈何方合飄在那裏不動如山,這些害怕的想要拖著方合一起走的小光團們也就強忍著害怕陪著方合。


    這些小光團有不少,但非常奇異的,方合就是能夠感覺到它們的心情。而這些純淨的心情,讓方合覺得它們真的很可愛。


    雲燁看著這些光團嚴重有些驚訝的神色,但也隻是微微的驚訝而已,對於那燃起的火到底有何威力,雲燁極為清楚。


    他伸手做抓的姿勢,飄在半空中的方合便直直朝著雲燁飛了過去,被雲燁重新握在了手中。


    雲燁垂眸便跟方合圓溜溜的小眼睛對上了視線,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雲燁的心情再次糟糕了起來,他蹙起眉頭擋住了方合的視線,“怪隻怪你被南燭如此珍惜。”


    說完揮手,方合以不可抗拒的力量飛向了金色火焰。


    那一瞬間的時間好像突然變得格外漫長,方合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抗也無法飛走,越是接近火焰他心中那種危險的感覺便越強烈。他在心裏大喊讓自己的身體動一動,哪怕一下也好,可是沒有辦法,他的身體連一絲一毫都動不了。


    這跟他以前遇到過的危險全都不同,他就像是一個沒有辦法反抗的物件,就這樣被人輕易的丟向火焰。


    方合很著急、他也很害怕,他根本不明白這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他還有鳥媽媽和毛團姐姐在,如果他就這樣莫名其妙死了,鳥媽媽跟毛團姐姐該有多難過呀?還有南燭……南燭在哪裏?


    他不想死啊!


    好不容易才能夠多了一輩子來活,就算變成鳥兒也沒有關係,他還擁有了新的家人和新的生活……


    他不想死!!!


    那一瞬間仿佛凝滯,方合的五感被放大了許多倍。


    他好似能夠感覺到時間的流動,他還“看見”了那些小光團們不同的反應。


    那些厭惡和害怕這些火焰的小光團們發出驚恐的“呦~”聲直直朝著方合衝了過來,它們想要把方合救走,而那些喜歡這些火焰的小光團們歡呼著隨著方合一同撲向火焰。站在旁邊的雲燁垂著眼眸,幽暗的神色遮蔽了他的眼睛,讓方合無法看出他到底是何種神思,但能夠感覺到的是其中的冰冷還有許多複雜的東西。


    有仇恨、有決心、有憤怒……還有很多其他的思緒混雜在一起。


    然而方合對此並不關心,他隻是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南燭!!!”


    行在雲端的南燭突然停下腳步,他的心口一悸,整個人身體都明顯的搖晃了一下。他的臉色瞬間蒼白、手腳全是虛汗,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睜大了雙眼。


    南燭再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雲燁的蹤跡,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方合所在的地方也感受到了方合的害怕與危險。他的手指飛快掐出繁雜的手訣,整個人在瞬間化作天光轉瞬而逝衝向了方合所在。


    這一切都發生在片刻之間而已,也就是這片刻的功夫,方合已經落入了金色的火焰之中,同時進去的還有那些歡呼的小光團以及一道破空而下的極致明亮的光。


    站在旁邊的雲燁在看見這光芒的瞬間變了臉色,他憤怒的喊出聲來:“南燭!”


    光亮中的南燭連看都沒有看向雲燁一眼,隻是伸手抱住了渾身撒發出同樣明亮的金色光芒的方合。


    他的神情極為溫柔,那種旁人絕不會在南燭的臉上看見的溫柔。


    雲燁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這痛讓他想要發狂。


    原本隻是火盆上一點的金色火焰瞬間燒滿了整個洞窟,這些幽幽燃燒的金色火焰看起來美麗又安寧,隻是它們的威力著實可怕,這洞窟在金色火焰遍布的瞬間便化為了迷霧一般的存在飄散在空氣之中。它們滾燙又灼熱,赤紅的顏色和流動的感覺像是熔岩。


    而它們受到雲燁的控製全都對著南燭撲麵而來。


    南燭護著懷中散發著光亮的方合轉眸看向雲燁,在對上視線的瞬間,雲燁眼中的怒火更甚,他喊出自己被關在深淵不知多少年月,一直盤桓在心中的話語,“南燭,你告訴我!如果我毀了你所珍視的全部,是不是你就能夠多看我一眼!”


    南燭的視線依舊平靜無波,就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樣,從未改變過。


    這樣的視線看著雲燁與看著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任何區別,隻是南燭所帶來的光愈發刺目明亮,它將那些熔岩全都吞噬籠罩,同時還有整片空間。包括雲燁、方合以及他自己。


    雲燁感覺到自己身體中好不容易蓄積的力量正在逐漸不受控製,就像是當年被打入深淵的時候那種感覺,明明身體中的力量還在那裏卻完全的被壓製根本無法使用,好像他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凡人。


    但是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已經離開了深淵,而南燭經過了這麽多年,早就應該虛弱了才對。


    “回答我!”雲燁那雙淡色的某種全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讀懂的思緒,而這樣熾熱的眼神與南燭那雙清淡如水、冷漠到了極致的眸子對上,全都變成了刺痛的感覺。


    這麽多年過去了,結果還是這樣……


    雲燁突然將身體中的力量全都激發出來,他整個人都像是跟著金色的火焰一同燃燒了起來一樣撲向南燭。


    他離開了深淵已經有一些年月。


    在剛離開深淵的時候,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要做什麽,自己還活著是為什麽。


    這個世界跟他當初出生的時候早已經不同,它變得麵目全非。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不一樣了,他認識的那些人也早已不在,他還以為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自己一個,活著也不過緬懷過去而已。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就發現了南燭的存在。


    過去了這麽多年南燭竟然還沒有死,甚至南燭跟但年所見時都沒有多少不同。隻是南燭一身力量全都收攏,看起來跟凡人已無多少差別。


    雲燁以為,這是南燭隨著時光推逝力量散盡之顧。


    每一個修真者在修行路上都會走入不同的階段,他們偶爾也會出現功力散盡重修的時候,或者將修為作為代價做了其他的事情。


    但是南燭跟普通的修真者不同,因為他根本不是普通的“修真者”。


    他們這種從上古時候就活著的存在,本身力量的來源各不相同——雖然其中一些也因為力量過於低微走了修行之路——但南燭若是因為時間與環境的改變散去一身修為也是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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