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和尚向來貪小,四年前魔宗踢館,劫後餘生,他還不忘旁敲側擊要自己手寫的下半部《金剛經》。


    區區一張紙還不放過,更別說這簪子了。


    所幸澹台夢這妹子三觀沒被帶歪,還想著拿去還給失主。


    謝知微不動聲色的問:“冒昧一問,你一個姑娘家為何會拜入禪宗做弟子?”


    “幾年前玄雲劍派還存在時,師父前去赴約,路過一條河,發現我已經在河邊昏迷數日,於是托幾位師兄弟將我送回禪宗救治。但從前的事我一概記不起,師父便收留了我。”


    謝知微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澹台夢像變了個人似的,原來是失憶了。


    不過她本來身世也簡單,就是個被魔宗剿滅的門派宗主之女,進入道宗就是為了學成報仇。隻是不巧,她本就心高氣傲,又拜了更加冷傲的夏知綺,於是把高冷給培養到極致。


    但渡生不一樣,老和尚一向巧言令色,笑麵佛似的人物,女主被他這麽一熏陶,肯定傲不起來。


    謝知微點頭道:“渡生大師真是慈悲為懷。”


    “正是。”澹台夢微笑著應了一聲,忽然疑惑起來,自言自語道:“奇怪,女香客怎麽會出現在後山呢?”


    這一句隨口說出的話,就像一把錘子,頓時捶醒了謝知微。


    他猛然想起來,那日飛花鎮秋重雲招搖過市的時候,頭上戴的正是這一根簪子。


    正在此時,轟然一聲雷鳴,明顯是從這座山的前麵傳來。


    澹台夢愕然回頭看,隻見巨大的氣浪在山頂翻騰,整片天的雲都被吸引過來,形成旋渦狀不停攪動。


    像是在傳達什麽訊號,也像是有什麽東西將要從那漩渦裏闖出來。


    澹台夢抬頭看著這片陌生的景觀:“為何會晴天打雷?”


    說話間,山間風起,草木很快被帶的動搖西晃,一片飛沙走石。


    謝知微篤定道:“不是打雷。”


    這情形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四年前他毒發身“死”之前,在飛花鎮看到的一步崖上方,也正是這個奇觀。


    從棺材裏出來以後他隻顧緊張男主,竟然忘了算別的劇情。理一理時間線,的確到了赤炎率眾上金光禪宗搶金蓮這一段。


    也難怪會在這裏撿到秋重雲的東西。


    澹台夢正想再問,卻變了臉色。她看見這片山頭正中央的地方起了滾滾濃煙,和著上升的氣浪直衝天際,就像一張混沌的幕布蓋下來,十分可怖。


    “大雄寶殿起火了。”她手一鬆,簪子落在地上,抬腳往山門上衝。


    謝知微揉了揉額角,俯身撿起來,緊隨其後。


    要是原先,謝知微肯定也不想管金光禪宗的事情——原著劇情已經麵目全非了,能保留就保留,盡管……代價大了點。


    但現在女主也牽扯進去,他不能坐視不理,隻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救人。


    澹台夢也顧不得外人不得擅闖後山的禁令,由著謝知微跟她跑。她也猜到,今天發生的種種異變,絕對不可能是小事。


    也不可能是好事。


    越往山前去,撲鼻而來的煙塵越濃。


    和尚們的哀泣聲此起彼伏,但沒有一個能去提水或者拿東西撲火的,一道紅色屏障將他們與這座千年大殿生生隔絕。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又急又怒,卻不得不眼睜睜看著火勢越來越旺。


    “冤孽啊——”


    站在人前的兩個白須老僧嘴邊已經染了不少血跡,顯然是受了傷,卻還是想要往屏障裏闖。


    張狂的笑聲從天而降,同時落地的還有一道明晃晃的身影。


    “何必白費力氣,濟生化生,你們兩個禿驢快些交出金蓮,或可饒你們不死。”


    化生向前一步:“赤炎!”


    濟生怒斥道:“魔頭!你要殺便殺,何故毀我大殿,燒我佛祖寶相!”


    一道光芒流過赤炎臉上的麵具,他冷聲道:“交是不交?”


    濟生斷然回絕:“你這魔頭拿了金蓮想做什麽?數年前玉京道宗的謝真人已經毀去黑蓮白蓮,你還作何妄想!”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赤炎一揮手,“重雲,你來吧。”


    “是,聖君。”


    一襲紅衣的秋重雲走出五顏六色的魔宗人堆,嬌笑著逼近濟生與化生。“看來二位大師已經有傷在身,不過你們放心,奴家可是不會偷懶的哦。”


    她一邊說,一邊比了個蘭花指,一條毒蛇似的紅綾呼嘯著直撲渡生和化生。


    “妖女放肆!”


    一根禪杖橫空而出,恰好攔在渡生和化生跟前,而後如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迅速揮舞幾下,將紅綾彈開。


    紅綾繞回秋重雲腰間,她抬眼一看,媚聲喚道:“喲,渡生大師可算來了。三位神僧齊聚,奴家真是榮幸呢。”


    渡生修煉之時強行出關,已經動了真氣,也難得動了怒:“你魔宗欺人太甚!”


    秋重雲笑眯眯的道:“您要不樂意,大可以過來欺負奴家呀。”


    說話間,禪杖與紅綾相觸,殺氣四溢,轉瞬又是幾個回合。


    底下的一眾魔修已經和僧人們混戰在一起,場麵不可開交。


    禪宗雖然有五寶之一的金蓮,但金蓮主生不主滅,是五寶中唯一一個毫無武力值的。


    因此禪宗在魔宗麵前隻能被吊打。


    隔著紅蓮生出的屏障,朦朧可見大殿內被火焰包圍的金身佛像,濟生心痛不已,又要往裏衝。


    “想見你的佛祖,好啊,本座成全你。”


    赤炎語落,紅蓮光動,屏障上撤出一條縫。


    已到屏障跟前的濟生眼睛一亮,頓時闖了進去。


    化生緊隨著他,也很快消失在屏障裏。


    渡生扯斷一根紅綾,抬眼一瞧,脫口而出:“師兄,回來!”


    他一禪杖打退秋重雲,就想跟著進去,哪知道剛到屏障跟前,紅蓮一收,那條縫隙登時不見。


    渡生重重的撞了上去,轉身怒視赤炎:“魔頭,你……”


    那屏障紋絲不動,打也打不破,隔著向裏看,沒有人影隻有火光,他心裏涼到了底。


    赤炎笑道:“你這禿驢看著裏麵兩個禿驢被活活燒死,感覺一定不錯。”


    紅蓮之火,非尋常人力可以阻止。隻能等燒到一片虛無,火勢自行熄滅。


    這大殿是廢了,包括裏麵的一切。


    “我、我跟你拚了!”渡生揮起禪杖直奔赤炎,可赤炎人多勢眾,他自己根本就不用動,秋重雲就已經替他攔下了渡生。


    這情形比起四年前在登天城魔宗的失望而歸,痛快太多。


    可赤炎還是有些失望。


    熊熊烈火包圍之下,大雄寶殿中卻沒有傳出被紅蓮之火焚燒的痛呼聲,甚至連任何能代表痛苦的聲響都沒有。


    有人在裏麵一下一下的敲木魚,還有人念起了佛經。


    盡管十分低微,但在一片充斥著暴戾的禪宗大院裏,卻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就好像這是每一次晨鍾或是暮鼓時,兩位高僧在那裏尋常的打坐念經。


    這並不是赤炎想聽見的,因此他有些暴跳如雷。


    紅蓮花瓣張開,似是吞吐一般微微顫動,火勢更凶猛了,隔著屏障都能看見直衝天際的火舌。


    大殿轟然坍塌。一瞬的巨響過後,歸於平靜。


    緊接著僧侶們哀嚎四起,卻又無法跪下叩首行禮,魔宗人殺得興起,不給他們這個機會。


    渡生看呆了,他反應過來後,嘶聲吼道:“師兄!”


    也是在這時,秋重雲看準時機,隔空一掌,正中他的後背。


    渡生麵色灰白,木然的看著廢墟周圍漫天而起的煙塵,由著血跡順著嘴角淌。


    秋重雲抱起雙臂,昂首道:“大師不認真哦,看來是奴家不夠賣力。”她雖是笑著,眼角卻出現一絲殺意,藏在袖下的掌心蓄力,打算再補一掌讓對方斃命。


    正在這時,一點細微的紅光,如流星一般飛快的向她襲來,眼看就要劃傷她的臉。


    秋重雲眼神一凜,閃身躲過。


    那紅光沒有傷著她,直直的刺向她身後的赤炎。


    但才到距離赤炎三步之處那紅光頓時黯淡下去,像撞上了無形的牆壁一般彈開很遠。還沒等落地,它就重新回到半空裏打了兩個旋,被一個人收在手中。


    赤炎眯著眼看向紅光消失的地方:“什麽人?”


    澹台夢早驚呼著往渡生身邊趕去了,這個燒黑的牆角還真沒了別人。


    謝知微整了整並不很亂的衣衫,又緊了緊蒙麵的布,向前一步站了出來:“一個散修,不足掛齒。”


    他把聲音壓得很粗,幾乎聽不出本來的音色。


    秋重雲扭著腰身走向他,似笑非笑:“一個散修,居然會甩兩下法器,也是挺厲害的。”


    時隔多年,再見這妹子,謝知微好容易忍住往後回避的衝動。


    ——男主又不在,怕個鳥。


    他舉起手中的東西,誠懇道:“剛拾到的,意外的順手。”


    那根木簪上的紅色石頭閃了閃。


    秋重雲一愣,往空空如也的發髻上摸了一把,了然的笑起來:“討厭,東西可不能亂撿哦。”


    赤炎不耐道:“重雲,你費什麽話,殺了。”這句話剛說罷,他忽然眉頭一皺。


    他的靈力忽然斷了。


    紅蓮如同一片輕煙似的消散,瞬間退隱回赤炎的神識中。蓋在大雄寶殿廢墟上的屏障也隨之不見蹤影,火勢雖還在,但因為可供燃燒的東西越來越少,因此也越來越弱。


    謝知微被遮住的嘴微微彎起。


    叫你知道“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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