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班報鉛球的人不夠,所以宋豐豐就頂替上了。”張敬找好角度和位置,給宋豐豐拍了兩張照,“我估計連前五都扔不到。”


    他話音剛落,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對麵觀戰的人群中,有鏡頭拍攝閃動的光芒。


    張敬下意識地盯著那個方向,隨即發現對麵居然架了三台相機。


    而且都是數碼機,不是他這種膠片機。


    他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相機對準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邊的喻冬。


    市三中的攝影協會在市內小有名氣,拿過不少獎,還常常參加市裏攝影協會的各類活動。在學校的大型活動中他們也被批準進行攝影記錄,但漸漸地,攝影協會開始在校內售賣某些風雲人物的照片,被學校抓住批評了好幾次。


    顯然他們這一次的目標人物裏,有喻冬。


    張敬知道喻冬不喜歡被人圍觀,更別說被人拍照了。他連忙把喻冬腦袋上的校服扯了扯,讓他遮住自己的臉。


    “小心曬太多了,你臉會脫皮。”


    喻冬用校服的衣袖在鼻子下方打了結,遮去了大半張臉。


    沒多久,對麵的相機就悄悄消失了。


    宋豐豐也結束了鉛球比賽,他的排名甚至沒能進入前八。


    將近十二點,最後一場比賽是男子200米短跑。三人買了吃的喝的,在主席台邊上的巨大樹蔭裏坐著吃喝。鄭隨波正在起跑線上做準備,他穿了一身運動服,看上去精神很多,和平時不太一樣了。


    喻冬仔細一瞧,發現這人臉上還貼了一張水母的貼紙。


    喻冬:“……”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吳曈的評語。


    水母貼紙是班上女同學在文具店裏買的,嘻嘻哈哈地往手臂和臉上貼,說是強化班級吉祥物的形象。喻冬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什麽要選擇水母做吉祥物。


    鄭隨波脾氣太好啦。他想,誰都能找他玩,誰都能逗他玩。


    喻冬說心裏話,其實有點兒羨慕。就比如同樣的,他也羨慕宋豐豐和張敬。


    吳曈從跑道另一邊跑來,拍拍鄭隨波肩膀說了句什麽。好脾氣的鄭隨波隨即就怒了,衝他大笑著跑開的背影吼了句“你腦袋壞了”。


    張敬:“喔唷,鄭隨波這麽凶的?”


    喻冬:“……吳曈是特例。”


    吳曈回到主席台上,從師姐手裏接過麥克風:“現在,男子200米短跑即將開始,由我來為大家現場解說。”


    喻冬發現吳曈是個特別能胡扯的人。


    他先是語速極快地介紹了起跑線上的選手,講到鄭隨波的時候利落幹淨地來了句“高一一班的水母代表,鄭隨波”。


    鄭隨波氣得亂蹦:“閉嘴!”


    他話音剛落,發令槍響了。


    喻冬、宋豐豐和張敬拿著冰紅茶,同時發出喟歎:“哎呀……”


    起跑比別人慢了一步的鄭隨波在之後的路程中也未能趕上,成了最後一名。


    這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場比賽了,操場上不少人已經漸漸離開。鄭隨波從終點線的同學手裏拿了一瓶水,大步走向主席台。


    吳曈在主席台上收拾東西,看到鄭隨波雄赳赳走來,連忙撇了廣播社的人,轉身就跑。


    “站住!”鄭隨波追著他跑,“不要跑!”


    喻冬他們已經隨著人群往車棚移動,吳曈和鄭隨波經過他們身邊,他們看到吳曈還在邊跑邊笑。


    張敬:“你同桌也怪怪的。”


    宋豐豐摸著下巴,許久沒吭聲,在跟喻冬回家的路上,他逮了個說悄悄話的機會問喻冬:“鄭隨波和吳曈是什麽關係?”


    喻冬:“你覺得是什麽關係?”


    宋豐豐盯著他,眼睛一點點睜大,半晌才“哦”了一聲。


    看他表情,喻冬覺得他想的東西可能不太對勁:“你想到了什麽?”


    “……摸屁股的關係?”宋豐豐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


    喻冬:“沒有!”


    下午的接力跑上,宋豐豐如願和喻冬一起合影了。


    張敬給他倆拍完之後又跑到關初陽的跳高比賽場地,捧著台膠片機左衝右突,占據有利地形。


    “你跑那麽快,一會兒讓讓我唄。”


    喻冬戳戳宋豐豐。


    宋豐豐正看著張敬離開的方向發出怪笑,聽到喻冬的話才回過頭:“那不行。”


    喻冬伸胳膊伸腿地熱身。起跑線上的發令槍已經響了,他和宋豐豐都是關鍵的第三棒,一直在旁邊等候。


    “很曬。”喻冬也不過是跟他開開玩笑,並不真的打算讓宋豐豐讓自己。


    宋豐豐看著喻冬,半晌才慢吞吞開口:“喻冬,這是競技比賽,我不能讓的。班上同學都看著。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讓你,最後一個彈蝦都可以給你,但這種事情不行。”


    他這樣認真,喻冬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開個玩笑。”


    “那我也要解釋清楚。”宋豐豐振振有詞,“你不要誤會我。”


    喻冬對他笑了一下。天氣太熱了,他不過在烈日下站了一會兒,臉上就已經紅起來,像是被灼傷了一樣。


    宋豐豐看著喻冬的臉,喻冬沒好意思回應他的眼神,一雙眼睛隻盯著跑道。


    學委是第二棒。他雖然個子不太高,腿也不太長,但跑動頻率非常快,第二圈跑過一半,他已經領先八班的人一個身位,占據第一。


    “陳垚!陳垚!”一班的拉拉隊在場邊尖叫,學委二班的女友也混在裏頭大喊。


    喻冬和宋豐豐站上了起跑線。


    他們開始移動了。


    接力棒穩穩地交到了喻冬手上。


    八班是第二個交棒的,宋豐豐狂奔出去,追趕喻冬。


    喻冬雙耳隻聽到風聲和喧嚷的人聲。他們高聲呼喊著自己的名字。所有的聲音,這個區域裏所有的聲音,全都匯合成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瞬間覺得心慌,但很快,眼角餘光瞥見了已經和他齊頭並進的宋豐豐。


    喻冬的恐懼也突然消失了。


    他咬緊牙關,收縮腹部,拚命往前跑。


    宋豐豐先將接力棒交到最後一個人手中,緊接著,喻冬也交棒了。


    兩人又往前跑了幾步,喻冬叉著腰喘氣,宋豐豐拍了拍他背,把他往跑道邊上啦。


    宋豐豐的手臂有力且溫暖,他攬著喻冬的肩膀穿過人群,像是把喻冬護在身邊一樣。


    喻冬感覺自己有點兒喜歡校運會了。


    他抬頭正要跟宋豐豐講話,忽然瞥見斜對麵有人衝自己舉起了相機。


    喻冬下意識抬手遮住了眼睛,往後退了一步,不巧正好踩在一塊磚頭上。磚塊是用來固定記分牌的,被喻冬踢開了。掛著分數和班級的鐵架子搖搖晃晃,被風一吹就倒了下來。韓老師正站在架子旁邊,她沒有注意到往自己頭上砸下來的鐵架。


    喻冬一把甩開了宋豐豐,立刻伸手去攔。


    關初陽的跳高成績不錯,張敬守著看完了她的比賽,又舉起相機幫她和朋友合影。


    幾個女孩擺好了造型,張敬正要按下快門,忽然見到鄭隨波穿過操場跑回大本營。


    “喻冬腦袋被砸了!”鄭隨波揮動雙手跟孫舞陽說,“很多、很多血!”


    孫舞陽大吃一驚,立刻往校醫室趕。


    張敬也從地上爬起,衝關初陽揮揮手:“不拍了。”


    他把相機揣進相機包裏,拔腿就往校醫室跑。


    上次喻冬被砸腦袋的事情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因而非常緊張。


    校醫室裏擠滿了人,運動會上最多的就是中暑的學生。足球隊的隊長拎了兩個隊員來校醫室包紮,倆人的手肘都受了傷。


    “宋豐豐,你也中暑了?”


    “不是,陪朋友過來的。”


    喻冬的眉毛上方被鐵架子上凹凸不平的突起物劃破,流了一點兒血。不多,但順著眼睛淌下來,乍一看是有點兒嚇人。孫舞陽和張敬趕到校醫室,確定喻冬沒有大問題之後,全都很想罵一罵鄭隨波。


    喻冬在校醫室裏歇了一陣,宋豐豐一直陪著他。


    “你不參加比賽了?”


    “還沒到時間。”宋豐豐抓起他的手表看了看,“我再陪你十分鍾。”


    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過來探望喻冬,韓老師還讓喻冬到家裏去歇一歇,校醫煩極了,幹脆將喻冬和宋豐豐趕了出去。


    “不要出汗沾水啊。”校醫叮囑。


    不能出汗的喻冬便趁機呆在了一旁,悠閑地吃零食聊天。眉骨上方隱隱作痛,但隻是皮外傷,還能忍受。


    宋豐豐的隊長離開了一陣之後,又帶著班上同學來校醫室休息,這回是真的中暑了。


    喻冬和宋豐豐見他忙來忙去,精力像是永遠也用不完似的。


    宋豐豐摘了兩片人臉那麽大的榕樹葉子,和張敬一左一右坐著,給喻冬扇風。喻冬背靠在石凳子上,悠閑地翹著二郎腿,感覺自己仿佛一個不思朝政的昏庸帝王。


    手機在他褲兜裏震動了一下,喻冬掏出來一看,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這個月真的沒有生活費了,勸你盡快跟爸爸道歉,不然我又得去幫你處理亂七八糟的事情。】


    喻冬收起手機,仰頭看著從樹枝縫隙裏漏下來的陽光。方才的混亂讓他的興奮消失了,這條短信加深了他的憂愁。


    “我沒錢了。”他對張敬說,“你知不知道一個未成年人有什麽辦法可以合理合法地掙錢?我可以去你家的診所打工嗎?”


    隊長正跟宋豐豐搶奪榕樹葉子,聞言插話:“我有辦法,很合適你。”


    喻冬一下坐直了:“什麽?”


    “你能幫我們隊裏的隊員補補課嗎?”隊長指著宋豐豐,“不求很高,就補成跟宋豐豐那樣,能考及格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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