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趙誌毅還不知道這本子是陸鶴飛的,爆出來指給誰看,不言而喻。


    “年底了,你多注意點。”趙誌毅好心好意地說,“碰見什麽事兒了就直說,哥們兒能幫肯定是幫的。”


    王寅扯著嘴角笑了笑。


    他出門之後在自己車裏坐了一會兒,手指間夾著的煙獨自燃燒,他一口也沒吸過。他覺得自己需要一點獨立的空間冷靜思考,最近的突發事件很多,但是好像冥冥之中有著某種玄學的聯係,仿佛一根兒線能夠從頭到尾穿起來。隻不過這個線頭王寅抓不到,所以事情都是獨立的事情,叫他苦惱。


    忽然,他想起來花枕流臨上飛機之前跟他說,陸鶴飛的電腦裏有一份他的詳細資料,隻不過刪掉了。當時他心裏留了一筆,隻不過沒太在意,現在猛的想起來,不由得脊背一寒。


    陸鶴飛要他的資料做什麽?詳細到連他本人都記不得的生日都如此清晰……記憶像是倒放的默片,一切回到兩年前,陸鶴飛與他最開始相遇的時候。


    他是那麽的信誓旦旦處心積慮的靠近自己,然而他卻對於功成名就一點都不上心。那些王寅都無法理解的無緣無故的深情,還有三番兩次對《雲笈鑒》這個項目的挑刺兒,以及那張臉。


    王寅越想越覺寒冷,心中也越來越靜默,他抖了一下,煙蒂落在膝蓋上,他已經把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梳理了一遍,得出了一個非常駭人的結論。


    他一腳油門踩出去,車子飛馳在無人的街道,不一會兒就開回了擇棲的大樓。今天已經進入了放假,公司裏隻有值班人員,見他腳步聲風的往裏走,招呼還沒打,就見他站在門口停下了。


    他的門卡不見了。


    “王先生?”


    “啊?”王寅說,“我出來的急,好像忘記帶門卡了,能幫我開一下門麽?”


    對方說:“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備用卡。”


    當初王寅怕陸鶴飛腦子抽筋再來騷擾他,特意在自己這一層的辦公室外麵多加了一層門禁。他昨天還把卡放在自己的口袋裏,大衣都沒換過,怎麽忽然就沒了?


    等待的時間讓他變得交集,終於打開辦公室的大門之後,裏麵俱是王寅再熟悉不過的沉默擺設。


    王寅看似隨意地問:“今天有誰來過麽?”


    值班的人說:“大家都放假回家了,沒有人來。”他停了一下,說,“哦對了,陸鶴飛的助理上午來拿過東西,就在一樓大廳,很快就走了。”


    “好,沒事兒了。”


    王寅把門關上,在辦公室裏走了幾圈,手指順著桌子開始摸,一切跟他昨天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別。當他的手指碰到桌子上的鋼筆時,動作停了下來,他看了一會兒,迅速的轉身去了保險櫃前。


    他們公司裏能說得上是值錢且機密的東西都在於渃涵那裏,唯獨有一樣放在他的保險櫃裏,就是他當初為了省事兒給於渃涵的一打帶著他本人簽章的白紙。


    於渃涵每次來拿都會事先給王寅報備,拿了幾張還剩下幾張。其實今年王寅在這邊的時間很多,保險櫃於渃涵幾乎沒動,最後一次報備的數量是還剩下五張。王寅緩緩拉開保險櫃的門,裏麵還是那樣一疊紙方方正正的擺著,他用手一撥,四散開來,一眼掃過去,心裏默默數著。


    一


    二


    三


    四


    ……


    今天天氣冷,陸鶴飛裏麵套了一個很厚的毛衫,頭上頂了個黑色棒球帽,毛衫的帽子也往上麵一壓,上了車之後就窩著睡覺。他本來是要去做個采訪,會給平台一些簽名海報當做新年的小禮物回饋大眾。車開到路上之後衛詩翻騰了半天也沒找見海報放哪兒了,陸鶴飛提醒她沒從公司帶出來。時間還早,衛詩就叫司機帶他們去公司取。


    一下車,陸鶴飛說自己要去個廁所,跟著衛詩進了樓。


    衛詩去那東西,陸鶴飛從廁所拐了個彎直接進了安全通道上了樓。到了王寅辦公室的門口,他從懷裏摸出來一張門口刷了進去。


    裏麵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熟門熟路的摸到了保險櫃,在上麵貼了一個擴音器,插著自己的耳機開始轉動鎖頭。


    他小時候小偷小摸過,手指十分靈巧,後來周瀾知道了,專門找人教過他如何開鎖。王寅辦公室裏的保險櫃不是什麽加密級別最高的,陸鶴飛聚精會神的擺弄了一會兒,最終拉開了保險櫃的門。他從裏麵抽了一張紙折好揣進懷裏,手機忽然響了,下了他一跳,原來是衛詩找不著他。他告訴衛詩吃壞肚子了,馬上就好,衛詩數落了他兩句就掛了電話。陸鶴飛把保險櫃重新鎖好,環顧了一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辦公室。


    結束了工作,傍晚時分,陸鶴飛沒事兒人一樣的去了王寅那裏。


    “回來了?”王寅手上都是麵粉,從廚房裏出來看他,臉上帶著笑意。


    “嗯。”陸鶴飛低頭脫衣服,“比預計時間晚了點,你已經開始準備了嗎?”


    “對啊,省的開飯太晚。”


    陸鶴飛遞給了王寅一瓶紅酒,說:“今天別人送我的,晚上開了吧。”


    王寅掃了一眼,說:“送你這麽好的?”


    陸鶴飛笑道:“我是誰?”


    “得了。”王寅用蘸著麵粉的手指刮了一下陸鶴飛的鼻子,“別臭貧了,過來跟我包餃子來。”


    陸鶴飛愣道:“我不會啊。”


    “那就學!”


    王寅早就拌好了餡,把麵和好了放在一邊,用筷子挑了一點餡叫陸鶴飛聞聞:“鹹麽?”


    “還好吧。”陸鶴飛伸出來舌尖兒舔了舔,“正好。”


    “那行。”


    王寅的廚房中間有張大桌子,平時就放咖啡機水杯什麽的,他把白案全都挪了過去,忙活半天擀了一堆餃子皮,然後坐在陸鶴飛身邊:“看好了啊,我教你。”他給陸鶴飛師範了一次,陸鶴飛學著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把餡放進皮上,再雙手一按。包是包上了,就是樣子奇醜無比。王寅哭笑不得,握著他的手一點一點的教他,才包出個樣子來。


    “好難啊。”陸鶴飛抱怨。


    “多包幾次就好了。”王寅低頭擀麵皮,“反正自己家吃,好不好看就那樣兒吧。”


    “晚飯吃麽?”


    “不是,過了十二點再吃。”王寅說,“晚飯一會兒做。”


    陸鶴飛又問:“有什麽好吃的麽?”


    “你想吃什麽?”


    “你呀。”陸鶴飛順嘴回答。


    王寅笑了笑,沒接他這句,也是隨意地說:“你今天工作有什麽好玩的麽?”


    “沒有。”陸鶴飛說,“本來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一開始我都沒打算去的。不過你今天不是沒空麽,我想自己在家裏呆著也是呆著,不如出去活動活動。”


    “噢……”王寅應了一聲。


    “你呢?”陸鶴飛轉移的話題,“今年過年歇幾天?我去年啊,過了個初一就進組了,忙忙叨叨的,這一年過的好快。”


    王寅說:“你現在就覺得過快了?我像你這麽大時候每天都覺得大把的時間等著去虛度,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那才是眨眼一年又一年,掰著手指頭數一數,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陸鶴飛說:“我這不是還沒到你的歲數麽。”


    王寅笑道:“所以你應該珍惜現在。誒……你這包的太慢了,等你包完春晚都該開始了,我來吧。”他把陸鶴飛推去了一邊兒,自己動手包了起來。


    兩個人吃不了太多,王寅把剩下的包完了就將餃子全都涼在了一邊兒,叫陸鶴飛在外麵看電視,自己去廚房忙活晚上的年夜飯了。陸鶴飛不是很想當甩手掌櫃的,隻是王寅這人做事情不喜歡別人插手,哪怕做飯也是一樣,嫌棄陸鶴飛添亂,就把他轟出去了。


    他頭天買了不少東西,悶頭在廚房裏忙上忙下,食材擺滿了整個操作台。還好他家廚房地兒大,他又有條不紊,所以看上去沒那麽亂糟糟。


    以前王寅都是要回老家過年的,自己在北京獨身一人,一年可能就做這一頓飯,他家裏沒別人,老太太過世前身體一直不錯,往往回去的時候已經燉上了米粉肉,他在廚房裏忙活一下午,晚上就是一桌好酒好菜。現在老太太走了,她那些手藝王寅倒是會,隻不過實在沒時間擺弄。


    年夜飯對於中國人而言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最重要的一頓,象征著一年正式的總結與結束,無論過去的一年過得是好是壞,都要用心的擺上一桌,拿出最好的手藝來犒勞家人。在外的遊子務必會在這一天之前趕回家中,無論時間多麽的緊迫,隻要能在年夜飯開始前進門,那都算作一個團圓。


    像是陸鶴飛這種職業基本對於過節是免疫的,合家歡樂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本來黃海樓都給他安排滿檔了,都叫王寅給推了回去。


    說不上來是自私還是什麽,王寅無法麵對一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裏自己孤身一人。在這特殊的節日裏,他希望能有個人陪著他,他希望是陸鶴飛。


    王寅做飯講究,但是一點也不拖拉,春晚還沒開始呢,他就把桌子擺上了,然後拿了一瓶茅台往桌上一放,對陸鶴飛說:“小飛,吃飯了。”


    陸鶴飛走到桌前,看著滿滿一桌子,陣仗如此之大叫他有些驚訝,問道:“都是你做的?”


    “對啊。”


    “原來你會這麽多。”


    王寅笑道:“當你喜歡一件事兒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去研究。我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喝。吃的多了,也就學上了幾手。”


    陸鶴飛開玩笑一樣地說:“那你以後天天給我做飯吧。”


    “小混蛋。”王寅說,“我哪兒有那閑工夫?就這一頓,差不多得了。”


    電視裏是歡天喜地的春節聯歡晚會,每年都是這一套,每年都是一頓罵,可罵完了,新的一年還是要繼續看。春晚有時候就像是家裏的另外一個,經曆了最初的新鮮與熱戀之後,就變成了七年之癢,打打鬧鬧的,一度都會覺得日子過不下去,可愛情早就變成了生活,如果哪一年不見了,反倒是覺得不習慣。


    每年三十晚上的這台晚會重要麽?其實不重要,可是少了,就仿佛那頓年夜飯少了某樣菜肴,少了某個未歸的家人。


    少了一種不起眼的陪伴。


    而陪伴,對於大多數傳統內斂的人來說,比那些轟轟烈烈瀟瀟灑灑來的更為真摯。


    “這春晚可真夠沒意思的。”王寅聽了聽就做出了評價。他給兩個酒杯都倒上了,一杯給了陸鶴飛,另一杯自己端起來,說:“小飛,咱們走一個。”


    陸鶴飛跟他碰杯,隻聽王寅又說:“我每年年會都要有一番說辭,今天在家裏就不說那麽多了,就祝你……新的一年事業更進一步吧。”


    “有你在,怎麽能不更進一步呢?”陸鶴飛笑著說,“托王先生的福了。”


    “要是沒了我呢?”王寅說,“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吧。人和人,都是有聚有散的。”


    “萬一呢?”陸鶴飛一飲而盡,把酒杯翻過來亮給王寅看,“我幹了,你隨意。”


    王寅笑笑,痛快幹杯。


    “小飛。”他說,“你明年一年有什麽計劃麽?”


    “沒有,過節不提工作的事情。”陸鶴飛說,“無非就是忙來忙去,忙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呢?”


    “我呀。”王寅給自己斟了一杯,“突然想歇會兒了,若是沒什麽大事兒,就把公司徹底交給於總,我想出去旅行。勞碌了小半輩子,跟天鬥跟地鬥跟人鬥,贏過輸過,但是好像自己也什麽都沒落下,驀然回首,曾經以為不死不休的事情,其實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了。都說四十不惑,古人的話確實有些道理,二十歲時愛爭強好勝,快四十了,就沒什麽看不開的了,也就到了把那些包袱累贅放下的時候了。”


    陸鶴飛盯著王寅,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仔細品味一番之後,說道:“可惜我還沒有到能放下的年紀。”


    “確實。”王寅歎一口氣,“不過小飛啊,有些事情跟年紀沒關係,二十歲犯下的錯誤若是不知悔改,四十歲仍舊會犯,而且會更加危險,因為二十歲時無牽無掛,最錯不過以命相抵。四十歲啊,牽牽掛掛數不勝數,若還是犯了那些年輕人的錯誤,可就太難緩過勁兒來,恐怕下半生都會活在悔恨之中。”


    “可是,不去試試,怎麽知道對錯呢?”陸鶴飛說,“我倒是覺得啊,有時不管不顧,反倒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


    王寅笑道:“年輕人,早晚是要翻船的。”


    他們各說各話,從彼此的字裏行間中聽都懂了對方的意思,也對彼此的行為心知肚明了。


    陸鶴飛打從一進門就覺得王寅不太對,下午的時候沒由來的問了兩句自己今天的動向,晚上吃飯又是一番旁敲側擊,他要是再看不出來,那真是愚蠢至極。其實陸鶴飛希望王寅能夠直白說,直接問他是不是下午去了他的辦公室,還在他的辦公室裏拿了東西。假如王寅真的這麽問,他一定會大大方方的承認。在陸鶴飛的心中,始終給王寅留了一息回旋的餘地,隻要王寅肯開口,肯向他說一句實話,陸鶴飛都能跟周瀾反悔。


    可惜王寅故弄玄虛,這種時候都不願向陸鶴飛服軟。


    他心裏是這般盤算,王寅何嚐不是?他今天下午就大概猜出了陸鶴飛在這個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他的家中有一張大學時代的合影,照片裏是年輕的周瀾,跟陸鶴飛很想象,他看了許久,笑的苦澀又難堪,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他本能的希望陸鶴飛隻是跟周瀾相像,然而若非血緣關係,又怎麽會像到這種地步。


    他年輕時愛慕過周瀾,因為那時的周瀾是個各方麵都極為優秀的人,對於王寅而言像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王寅覺得這種感情非常畸形,就掩蓋的極其深,連周瀾本人都不知曉。王寅刻意的與周瀾維持著朋友關係,直到周瀾開始算計他,直到二人在商場上殺的你死我活,徹底的站在了對立麵。


    王寅的恨永遠大過愛,而他的理智與情感也永遠能分的一清二楚。哪怕他現在恨死了周瀾,也絕不會否認周瀾曾經對他的好,以及自己對於周瀾的喜愛。


    而那些喜愛,就變為了一種尋找相似的替代品,直到陸鶴飛的出現,叫他徹底意亂神迷。


    毫無征兆的投懷送抱,莫名其妙的愛慕,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而他陷入了這個溫情的網,直到最後一刻才大夢初醒。


    王寅同樣希望陸鶴飛能夠坦白,他的事業已是風雨飄搖之際,這一切都跟陸鶴飛離不開關係。他對陸鶴飛是有感情的,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種感情就已經默默的將陸鶴飛從情人中挑選出來,放入家人之列。


    他很含蓄,在剛剛一番話中夾雜了許多他無法直接說出口的意願。如果陸鶴飛能夠退一步,他也可以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大不了當個烽火戲諸侯的一代昏君,大把的真金白銀撒出去,被人坑的砸鍋賣鐵,就都當博陸鶴飛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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