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殿裏,夜色沉沉。


    鹿呦坐在蓮廊邊挼著一隻仙鶴的白毛怔怔出神,挼著挼著,不小心扯掉了一根羽毛,那隻鶴痛鳴一聲,回頭怒瞪了她一眼。


    鹿呦摸子鼻子訕笑:“不好意思鶴兄,手勁大了一點,我下次輕點。”


    那隻鶴卻並不買賬,隻見它腳爪一蹬,噗通躍進蓮池,用翅膀一刨,劃拉出一大片水花,朝著鹿呦迎頭澆去。


    它速度太快,待鹿呦反應過來它真正的意圖時,身上已然被澆了個透心涼。


    眼看著她渾身濕透像落湯雞一樣,那隻鶴居然還喔喔笑了起來,似乎是在嘲笑她的狼狽。


    鹿呦深呼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默念道:我不生氣,我不生氣,我不跟畜生計較……


    “嘩啦”一聲,又是一道水花迎麵撲來,鹿呦抖索著身子在風中淩亂。


    “喔喔喔!!”那隻白鶴笑的越發張狂,甚至還用白碩的屁股對著她扭了扭。


    不生氣,不……不生氣你姥姥啊!


    鹿呦憤恨地抹了一把臉,直接撩起裙擺就跳了下去。


    “你給我站住!”


    “喔喔喔~”


    一人一獸在池子裏你追我趕,你打我一拳我揮你一翅膀,打地激情四射,熱烈如火,沒有任何技巧,全靠怒火。


    不一會兒,池麵上就漂滿了淩亂的白毛和頭發絲兒。


    混亂中,鹿呦手腳並用地扒上白鶴的背,對著它的屁股就開始庫庫拔毛,“喜歡用屁股嘚瑟是吧,看我不把你變成光腚的禿毛雞!”


    “喔喔!”這次不是嘲笑,而是憤怒。


    白鶴怒然飛起,在空中掉了個轉,直接將鹿呦甩了下去。


    噗通一聲,身體砸在池子裏濺起大片水花,鹿呦撲在水裏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口髒水,眼睛也被滲進了淤泥。


    “喔喔喔!”那隻仙鶴撲騰著翅膀又開始嘲笑起來。


    似乎是玩上了癮,它伸出爪子還想抓著鹿呦再來一次,卻突然被人拎著翅膀整個提了起來。它惱怒地扭頭,誰敢提它鶴大爺?


    結果就對上了一雙冰雪般的眸子,頓時氣焰一消。


    清清月仙尊啊......那那沒事兒了......


    “你等著,今天這梁子算是結定了!等老娘修為上去了一定要抓住你拔光你身上每一根毛兒!”


    鹿呦劃著水狼狽不堪地爬上了廊台,一邊放著狠話,一邊揉搓著刺痛的眼睛。


    周圍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安靜的有些詭異。


    她忍著不適睜開雙眼,眼前卻一片渾濁,什麽也看不到。


    她使勁眨了眨,還是什麽也看不到。


    心裏不由地一慌:“你個禿毛老白雞幹了什麽?我的眼睛怎麽什麽也看不到了?”


    沒有回應,一陣風刮過,濕透的衣衫粘在身上冷地她直打寒顫。


    鹿呦下意識伸出手向前摸索 ,卻冷不防摸到了一片涼膩的觸感。


    這手感怎麽有點不太對,連片毛都沒有……


    她還想再摸一摸,確認一下眼前到底是什麽東西,手腕卻突然被人攝住。


    “你還想摸到什麽時候?”


    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猶如晴天霹靂。


    鹿呦渾身炸毛,用力猛地一推,轉身就跑,可沒跑兩步就因為什麽也看不見被台階絆地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她捂著腰痛地齜牙咧嘴,下一秒卻被人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極冷的幽香透過衣襟滲進鼻腔,男人勁瘦寬闊的胸膛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囊括,他的聲音近乎乖戾地有些慵懶:“你很是不乖。”


    一瞬間,一種莫大的恐慌席卷而來,像上輩子一樣攝住了她的整顆心髒。


    “雲知還!你放開我!”


    她劇烈掙紮起來,卻怎麽也掙不開他的鉗製。


    腦子裏一片空白,慌亂間,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可是直到舌尖嚐到了血腥味,身後的人都沒有一點要鬆手的意思。


    “你好像很怕我。”他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洞察的笑意,“為何?”


    鹿呦僵在他懷裏,不再掙紮,無力的窒息感幾乎快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她怕他,怕的緊,打心眼兒裏的怕。


    她前世見他殺過修士,也見他斬過妖族,他有著駭人無比的實力,一念之間就能輕易決定她的生死。


    鹿呦從來不覺得她在雲義心中有很重的分量。


    相反,她過分清醒地知道自己就是一隻被人豢養的金絲雀而已。


    試問,誰會真的對一隻鳥雀付出真心呢?


    一旦她不再好看了,一旦他膩了、厭煩了,是不是就會像殺那些人一樣把她殺了?


    她害怕死亡,害怕被關起來,害怕沒有自由,她也害怕他失去理智時那可怕的樣子,她怕極了......


    直到胸口傳來輕微的顫動,濕熱的淚水浸透衣襟灼燒著皮膚,雲義才發現懷裏的人哭了。


    她哭的隱忍而又倔強,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他幾乎有些錯愕地愣在原地,心口劃過一絲難言的鈍痛。


    他將她抱進室內放在了榻上,用手捏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為何要哭?”


    她咬著嘴,清澈透亮的眸子裏蓄滿了淚水,像是星光點點,碎在銀河。


    雲義幾乎是抑製不住地伸出手,想替她擦去眼淚,她卻倏然別開了臉,聲音冷漠道:“你說的對,我就是怕你,所以能不能請你離我遠一點?”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驀地冷笑出聲:“那看來你是不想解毒了。”


    解毒?


    “也是,不過就是中了蓮蕸而已,死不了人。”他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鹿呦一愣,蓮蕸不是書裏寫的一種毒草嗎?中毒者若不在兩刻鍾內解毒將會永久失明!難道她的眼睛......


    “等等!”


    她認命地扯住了他的衣擺。


    雲義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站在原地。


    “幫...幫我解毒!”


    “你不是說你怕我,讓我離你遠點嗎?”


    “我瞎說的還不行嗎?”


    “不行。”


    鹿呦呼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和一些。“咱倆的事情能不能先往後挪一下?現在估計還剩不到一刻鍾了,你先幫我解毒是不是更重要一點?”


    “重要嗎?”他語氣無辜。


    鹿呦氣結。


    “也就是瞎了兩隻眼再也看不見而已,並不影響修煉,”雲義揚著唇,笑意加深,“相信鹿師侄可以克服這點困難的。”


    鹿呦:......


    “嘻嘻。”


    鹿呦突然扯起一抹浮誇的笑容,“剛才都是我胡說八道的,您老千萬別介意!”


    她攀上他的衣袖,語氣十分諂媚:“仙尊大人,親愛的仙尊大人,隻要你給我解毒,信女以後願意每天三炷香為您祈福保平安!”


    “我不喜歡香燭味兒。”


    “那我以後每天敲一百下木魚,給您積攢功德,祝您早日飛升!”


    “我並非佛修。”


    鹿呦急了,她可不想以後真的變成一個瞎子!


    雲義喜歡什麽呢?


    他喜歡什麽呢?


    她一直都在逃避,從不敢正式麵對過他,竟是連他的一點喜好都想不起來。


    腦子裏唯獨浮現了他將她抱著懷裏,親昵呢喃的畫麵。


    是了,他應該是喜歡這樣的……


    不然不會每次一生氣,她略親一親,哄一哄,便會好上許多。


    也許,現在也會呢?


    腦子裏思緒紛繁,擾的她幾乎不能思考,這人突然的出現,可能會瞎眼的驚恐,將她的腦子剪成了一團亂麻,她幾乎憑借著上輩子討好的本能,視死如歸地摟上他的肩膀。


    溫軟的唇瓣突然覆了上來,清甜的香氣縈繞在鼻尖,仿若蜻蜓點水般輕輕劃過,蕩起陣陣漣漪。


    胸口若擂鼓般猛地一跳,他宕在原地,指尖發麻,宛若一尊玉尊佛塑。


    眼前的女孩卻還薄紅著臉頰,氤氳著雙眸,用蔥白的手指勾住他的脖頸,喏喏地問他:“現在可以了嗎?”


    腦子裏仿佛有一根旋緊的弦刹那間崩斷,猶如絢爛斑斕的煙花怦然炸響在每個角落。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啞著輕輕應了一聲好。卻渾然不覺自己震顫過聲璧。


    他看到自己蜷曲著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卻仿若是看著另一個人在動作。


    有滾熱的血液從腳底一直躥上殷紅的眼角,勾勒出一片欲色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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