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陽城裏今日難得出了個太陽,天剛剛翻過魚肚皮,就有紅彤彤的朝霞迤邐出來。


    “鳳前輩,你今日怎麽換了裝扮?”


    啊蒲剛剛給丹爐添了柴薪,手裏抱著一堆還未來得及分類的草藥,便見鳳淵一身錦繡紋衣,一副風流倜儻公子模樣,不由得有些詫異。


    他記得,這位前輩平常最喜著紅衣,穿著打扮慣常散漫無束,今日這般變幻,倒似換了個人般。


    鳳淵抽了抽了眼角,他想嗎?他也不想,但是尊上這麽吩咐的,他能怎麽辦?


    若是還做妖界那般打扮,房間裏那位小仙子,估計會嚇懵吧?


    “今日天氣好,小爺我任性。”


    鳳淵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一把折扇,唰地打開,一副吊兒郎當模樣,言談舉止間,已全然入了戲。


    啊蒲:“......”


    房間裏,鹿呦縮在床角,跟門口那個人大眼瞪小眼。


    身姿高挑,麵貌平淡,是她昨天才撞到過的人,沒有錯。


    可是,誰能告訴她,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飛快地掃了一下周圍,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先前那家客棧了。


    這是個十分陌生的房間,地方不大,布置的卻很典雅,白牆上掛著裝飾的字畫,字畫左邊佇著個紫檀色的博古架,圓桌上燃著一籠香煙,聞之令人心安。


    她這是被人擄來的,還是被人綁架了?


    薑月白呢?她死哪兒去了?


    不對不對,這人前世也不是個壞人啊!


    而且,她這輩子也就昨天跟他打了個照麵,壓根就沒有過其他交集,他把她綁來做什麽?


    鹿呦皺著眉,腦瓜子裏全是問號。


    但她倒也不是很害怕。


    畢竟,在前世那番境地下,這個人都沒有對她做什麽,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那人清咳一聲,那走上前來幾步,神色之間微有些不自然地問:“昨夜睡的可好?”


    鹿呦:“啊?”


    “我是......”他眉頭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鹿呦點頭:“你是?”


    躊躇半晌,他終是勉強勾了勾唇角,似是想讓自己顯得溫和一些。


    “我是你薑師叔的一個故人。”


    鹿呦歪頭:“故人?難道是我的師公?”


    “噗!”


    鳳淵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這麽一句話,直接就噴了出來。


    雲義嘴角一抽,從牙關裏蹦出了兩個字。“不是。”


    “那你是?”


    她睜大眼睛,一臉好奇。


    雲義有些頭疼的撚了撚眉心,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解釋。


    他本是低著頭,眼角的餘光卻又瞥見鳳淵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嘴角頓時一勾,一把將他扯到了前麵來。“你來說。”


    “我?”鳳淵指著自己,不可思議道。


    雲義眼眸微抬,淡淡睥睨而來:“不然呢?”


    鳳淵看了看坐在床上滿眼警惕的鹿呦,又看了看風輕雲淡的某人。


    他趕緊打了個小結界,屏蔽了所有聲音,著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隻會殺人打探消息,哪會哄什麽小孩?”


    雲義淡笑,聲音悠然:“不試試怎麽知道你不會呢?”


    鳳淵不解:“不是,那是你的師侄,又不是我的。再說了,我長這樣,她能信我嗎?”


    鳳淵雖然改變了裝束,但是仍然是原來的外貌。


    他原本就是妖族人,長得就有點妖孽,現在又刻意想裝扮成遊手好閑的公子哥,這眉目神態裏便帶了點輕佻浪蕩。


    雲義盯著他看了兩秒,眼眸微眯,聲音低沉:“去不去?”


    鳳淵咬了咬牙:“行,我去!屬下為尊上,刀山火海,披荊斬棘再所不辭!”


    鳳淵撤了結界,轉過身,揚起一個自以為和藹的笑容,將嗓音使勁夾了夾:“小妹妹,我們是你薑師叔的遠房表侄,受她囑托,將你接過來照顧幾天。”


    鹿呦的表情一言難盡,這人怎麽笑的跟個狼外婆似的?


    她狐疑道:“可你後麵那個人,剛剛不是這麽說的,他說是我師叔的故人。”


    這坑挖的!


    鳳淵猛地朝後控訴了一眼:你剛剛怎麽沒跟我竄一下台詞?


    雲義抿唇不語。


    鳳淵轉過頭,硬著頭皮道:“嗯......怎麽說呢,他是你師叔的朋友,我是你師叔的表侄,雖然聽起來不太一樣,但其實都是與你師叔相熟的人,所以她才會放心把你交給我們。”


    頓了頓,似是怕鹿呦不相信,他又補充道:“你放心,我們都是好人,絕對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好人?”鹿呦嘴角一撇,“誰家好人趁別人睡著了,半夜把人擄到這裏的?”


    鳳淵深吸了口氣,又往後看了一眼:都是你幹的好事!


    雲義將頭微微抬起,不去看他的眼神。


    鳳淵閉了閉眼,又轉了回來:“這個,其實......你也要理解我們一下。”


    鹿呦瞪大眼睛:“我還要理解你們?”


    “事情是這樣的,你師叔呢,把你囑托給我們之後,她就有事情先走一步了。但是這黟陽城你也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地方,邪修遍地走,妖魔鬼怪什麽人都有,我們呢,是怕你在客棧遇到危險,所以連夜將你接了過來。”


    “先走一步......”


    鹿呦剛剛醒過來,腦子還沒完全清醒,待咀嚼了幾遍後,反應過來不對勁了。


    她陡然拔高音量:“你說什麽?她先走了?”


    她這反應倒也在鳳淵的意料之中,他繼續道:“你放心,你師叔雖然走了,但是我們會把你安全送回青雲宗的,所以呢你暫且在這裏住幾天,等我們辦完事就帶你一起回去,你看好不好?”


    他這語氣完全就是把鹿呦當成小孩子哄,不過她本身也才十三四歲,所以也沒什麽不對。


    鹿呦卻像是沒有聽到他後麵的話,仍舊不可置信地重複道:“她走了?她就那麽走了?連我的三千顆靈石都沒有還給我,她就直接把我扔下自己走了?”


    鳳淵尷尬一笑,這也不是他欠的債,怎麽麵對這小丫頭的質問,還有點心虛呢?


    鹿呦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還是沒忍住,小臉氣的通紅。


    薑月白!這個薑月白!!


    知道她不靠譜,沒想到這麽靠譜!!


    她怒氣衝衝地跳下床,連鞋子都沒來得穿,挽起袖子就急急忙忙往外衝。


    卻在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鹿呦咬牙切齒,張牙舞爪:“別攔著我!今天我和她必須躺著一個!啊啊!!氣死我了!”


    雲義無奈一笑:“以她的修為,你確定能追的上嗎?”


    修為?是呀,以薑月白的修為,幾息之間估計就能走好幾百裏,她哪裏追的上。


    心頭頓時沮喪。


    她癟著嘴差點沒哭出來。“可是她怎麽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她還欠我三千靈石呢,說好的一起回宗就還給我,騙子!大騙子!”


    眼淚在眼裏打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氣鼓鼓,肉嘟嘟的,活像個鬆軟白嫩的肉包子。


    “撲哧。”


    雲義抱著手,倚靠在門框上,情不自禁地低笑一聲。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語氣不自覺帶了些寵溺:“我替她還給你可好?”


    鹿呦卻是眉毛一彎,凶道:“你笑什麽?我們倆很熟嗎?”


    又突然反應過來,眼睛一亮:“等等,你剛剛說什麽?你要替她還錢?”


    雲義又笑了笑,這次卻有些揶揄:“還是不要了吧,畢竟我們兩確實也不太熟。”


    “別呀!”


    鹿呦連忙道:“多聊聊不就熟了嗎?”


    “這位大哥,我叫鹿呦,今年十三歲半,師從青雲宗,家師乃是輿長峰的清羽仙尊,敢問大哥尊姓大名?家住何方?芳齡幾何?家中幾口人?做的什麽營生?可曾婚配?有無病史?師從何人?修為——”


    “喂,你查戶籍呢?”


    鳳淵終於看不下去出口打斷了她,他撿起桌上的果盤,無聊地將裏頭的果子拋來拋去,心頭卻是感歎,這小丫頭變臉速度也忒快了一點。


    鹿呦從鼻腔裏衝他哼了一聲,又滿眼星星地回頭望著眼前的人,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歸冥。”


    兩個字,言簡意賅。


    原來他叫這個啊,活了兩輩子倒是第一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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