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裏沒有人說話,一時間隻有陳煥枝鬼哭狼嚎的聲音。


    她被關了這許久,每日還要遭受鞭打,還要被迫學習規矩,晚上陳最和陳祈年還要過來檢查她的功課,若是不對,還要再挨抽。她自小被嬌寵著長大,哪裏受過這樣的苦?


    現在又被以前最寵她的哥哥壓迫著跪在最討厭的人麵前,自尊、麵子、裏子可謂都丟了個徹底,心裏防線直接全麵崩潰。


    她這哭得倒也不假,稱一聲情真意切也不為過,但真的歉意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在場眾人也沒一個因為她嚎的大聲而對她生起丁點同情心。


    雲晨不是多話之人,隻冷冷看著。


    長澤風亦不發話,隻時不時啜口清茶,順便還給鹿呦斟了一杯,輕聲道:“今年新上來的綠雪,嚐嚐。”


    鹿呦抿了一口,讚道:“嫩香持久,回味甘醇,好茶。”


    長澤風和藹看她,“喜歡吧?師父給你備了兩包,你待會回去的時候順道帶回去。”


    鹿呦莞爾一笑,“嘻,謝謝師父,那我就不客氣啦。”


    她這笑容十分嫣然,因著身體日漸成熟,既透著些少女的嬌憨,又透著些女子特有的嫵媚,再加上絕塵標致的精巧五官,隻說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也不為過,把長澤風看得都心口一跳,怔了一瞬。


    他皺了皺眉,心想:這丫頭長得是越發出挑了,這般容色,以後可得多警惕著點那些被吸引來的狂蜂浪蝶,萬萬不能讓她吃虧了去。


    師徒二人旁若無人的小聲說著話,陳煥枝哭了半天見沒人理她,不由臉白一陣,紅一陣又青一陣,漸漸的,哭嚎的聲音越發的小,隻時不時打個哭嗝頑強地證明著自己還存在。


    烏林更是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美德,陳煥枝的所作所為,恰好每一次他都在旁邊見證。鹿呦在他心裏本就比他自己還重要,又怎會給她什麽好臉色。


    此刻,他嘴角微翹,勾出幾分譏諷嘲意道:“陳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就隻記得自己前一陣子做過的混賬事,卻忘了你四年前還做過什麽嗎?”


    賄賂禦獸峰的弟子,擅改考核陣法。若不是鹿呦自己爭氣,普通人經曆三道心魔幻境,可能真就出不來死在裏麵了。就算僥幸出來也可能會被淘汰出局,錯失一大仙緣。


    仔細一想,當真是用心歹毒。


    若不是鹿呦後來陰差陽錯打了雲師尊一巴掌,又被清羽師尊救下收為弟子,現在還不知是何光景呢。


    烏林想到這裏,眸色越發泛冷。


    他這一番話,把在場所有人不好的回憶都勾了起來。


    雲晨除了更厭煩陳煥枝,還想到了:雲師叔當時為什麽會在那裏?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


    他垂了垂眸,背在身後的手指蜷緊在了一起。


    陳最更是麵色一白,當時不懂她為什麽會打雲義一巴掌,現在可不都清晰明了了嗎?


    他曾以為,她是喜歡那個人的,和那個人在一起是幸福安樂的,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未曾去打擾。可若真的如此,又怎會出手打他?


    幾人心思各異,麵色卻都不太好看。


    一時間,場上釋放的全是冷氣壓,連鹿呦都忍不住搓了搓自己自己的胳膊,悄聲問長澤風:“師父,你覺不覺得有點冷?”


    誰料剛問完,就看到長澤風也是麵色冷然模樣。


    鹿呦:……咋啦,變天啦?


    作為被冷氣聚集的源頭,陳煥枝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她低著頭為自己開脫道:“都……過去那麽久了……況且,當時我哥也替我受了鞭罰道過歉了,你們還想怎樣?”


    因為哭得聲音嘶啞,再加上陳最在旁邊,她這話雖是帶了不滿情緒,卻一點威勢都沒有,反而顯得有點可憐,但烏林可不會放過她,冷聲道:“你是你,你哥是你哥,你不會以為你哥替你受了罰道了歉,你做的那些事就可以被抵消了吧?”


    陳煥枝聽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張臉脹得通紅泛黑,想狠狠剜他一眼吧,可一想到陳最在旁邊,她就又不敢,手指甲都掐在了一處,又因為怕疼,沒敢太用力。


    烏林見她沒回答,把矛頭指向了陳最,“說起來,大師兄當時可真是英勇無畏、護妹心切啊,竟是生生替妹妹挨下了三十五道神罰鞭,嘖嘖,這種好哥哥可真是不多見了哦。”


    他這話陰陽怪氣的,陳最麵色一沉,卻不好反駁什麽。


    陳煥枝變成現在這樣,確實有他多加縱容的緣故,這也是他恢複記憶後最後悔的一個點。


    想到前世陳煥枝做的那些事,還有她今生的所作所為,陳最下頜繃緊,手中漸漸化出了一隻黑色的軟鞭,看著陳煥枝,聲音低沉:“去,給她道歉。”


    陳煥枝一看到他拿出那鞭子就尖叫著往後一爬,眼裏止不住地露出恐懼。


    這鞭子名叫墨影鞭,打人時,傷口極小,很容易恢複,但痛也是真的痛,跟抽在骨頭上沒區別,陳煥枝被打了不少次,已經下意識對這東西有了應激反應。


    陳最沒想過把自己的親生妹妹逼到這個份上,但不管是為了鹿呦,還是為了陳煥枝自己好,他都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姑息她。


    鞭子破空的聲音淩然響起,緊接著便是打在身上發出尖銳的‘劈啪’聲,陳煥枝抱頭鼠竄,狼狽躲避,那鞭子卻脫離了陳最的手,隨著他指尖輕抬,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不管她躲到哪裏,都能準確無誤地抽到她身上。


    陳煥枝被打地上躥下跳、毫無形象,想奪門而逃吧,又被墨影鞭攔了去路,隻能往後退,可後麵又是陳最。避無可避,她幹脆開始繞著殿內的一根圓柱跑了起來。


    這一幕,把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哈,陳最居然會打人?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生起了一股詭異感。


    沒辦法,他君子如玉的形象根深蒂固,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性格沉穩的人居然也會公然發瘋,說好的世家大族最重禮儀呢?


    鹿呦更是懵了,她從未見過陳最這一麵,哪怕後來跟他鬧掰,他來找她的時候,都還是隱忍克製模樣。


    陳煥枝被打的沒法,身上很快就起了道道血痕,知道求陳最這個哥哥沒用,她幹脆心一橫,直接衝向了鹿呦的方向。


    她也算看出來了,她哥哥之所以變成這樣,就是因為這個小狐狸精,隻要跑到鹿呦旁邊,他肯定會住手。


    她難得聰明一次,還用了靈力,全力地往台上一撲,眼看就要撲到鹿呦身上,卻猛地被一道靈力掀翻在地。


    長澤風怒然拍桌而起,沉聲厲喝:“你們這是在幹嘛?簡直是成何體統!”


    鹿呦看得歎為觀止:……六啊。


    若不是陳煥枝往鹿呦這邊撲,長澤風本來還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卻不好再繼續裝聾作啞下去,他擺出仙尊的威嚴,冷聲肅問:“陳最,你這是把本尊的大殿當成你們陳家的私訓堂了嗎?”


    陳最收回墨影鞭,躬身一禮,“弟子不敢。”


    陳煥枝被打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又被長澤風這麽一掀,更顯窘態百出,她現在甚至覺得外人都比陳最這個哥哥好。


    長澤風本就是有潔癖之人,剛才看戲不覺得有什麽,現在看到幹淨的地板上留下不少血跡,便不由眉頭一皺,揮手道:“罷了,帶著她下去吧。”


    陳最卻沒動,神色漠然地看了一眼陳煥枝,執著道:“她還未道歉。”


    他這一眼,幽冷的不帶一絲情感,看得陳煥枝渾身一激靈,忙不迭轉頭哭喊道:“我道歉,我道歉還不行嘛!!”


    陳最讓開一步,眉梢輕抬,不自覺地凝了鹿呦一眼,鹿呦冷不丁恰好與他對上,卻很快視若無睹地轉過了頭去。


    陳最心裏微澀,闔下眼睫,眼神無聚地看著地麵。


    陳煥枝趴在地上,紅著眼,低著頭有氣無力地開口,“對不起……我之前不該讓人去害你……”


    她這聲音雖斷斷續續帶著哽腔,聽著倒也算誠懇,應是被打的怕服了。


    鹿呦頓了一會兒,輕‘哦’了一聲,挑起嘴角頗有些意味深長道:“你是不是應該想想,你為什麽會那樣對我?你與我本該素不相識,沒有任何交集才對,你為何會對一個從沒見過的人懷有這般大的惡意呢?”


    陳煥枝憤然抬頭,“那還不是因為你——”


    可話說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


    對啊,四年前在牟澤山她被妖族人打暈了,從頭到尾就沒見到過鹿呦。真正第一次見鹿呦,是在弟子大選的賽台上,仲蘭姐姐告訴她,那個就是勾引她哥哥的女孩。


    緊接著,不知怎的,三言兩語說下來,她的火氣噌噌噌地就爬滿了心頭,怒火中燒之下甚至不惜違抗宗門規矩,也要找人給這個小狐狸精一點教訓瞧瞧。


    可現在,陳煥枝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強烈、荒謬的不安感。


    難道是仲蘭姐姐刻意……


    不,此事和仲蘭姐姐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很快搖了搖頭,否認了這個下意識的猜想。


    仲蘭姐姐不過是隨口那麽一說罷了!


    仲蘭姐姐對她那麽好,小時候生病,哥哥他們都不在,是仲蘭姐姐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照顧她;每年生辰,仲蘭姐姐還會送給她親手做的衣服和首飾;從前被祖父和哥哥罰了,也是仲蘭姐姐偷偷過來帶她出去玩;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個不長眼的刁民,還是仲蘭姐姐替她擋的刀子呢!


    仲蘭姐姐這般好的一個人,定不是有心的,應該是當時看不慣鹿呦這個小狐狸精的做派,所以才會告知於她……


    陳煥枝不住否認,心裏卻莫名發慌。


    沈仲蘭對她好了這麽多年,她早就把對方看成了自己唯一不二的嫂子,誰敢靠近她哥哥,都會被她用各種法子手段弄走,鹿呦隻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但也是這‘其中之一’,讓她栽了大跟頭。陳煥枝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哥哥恐怕是真的被那小狐狸精勾走了心,否則絕不會對她這般狠心。


    她心裏本就憋著一股氣,現下又被鹿呦說得慌亂,再一想到自己今日所受一切全是拜鹿呦所賜,一時都忘了對陳最的害怕,怒然脫口而出道:“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仲蘭姐姐才不是那樣的人!”


    “額……”鹿呦扯著唇,無謂地聳了聳肩,“我可沒提沈仲蘭一個字,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陳煥枝氣結:“你!”


    剛說完這個字,鞭子的破空聲又猝然響起,陳煥枝瞳孔一縮,立馬住了嘴。


    長澤風對沈仲蘭這個弟子並無多少印象,隻知道她是沈玄川的女兒,想到沈玄川之前對自己兩個弟子做的事,他目色又是一沉:“阿呦?”


    鹿呦抿了抿唇,朝他安撫一笑,“沒事兒師父,跟她開個玩笑罷了,瞧把她嚇得。”


    雲晨倒是知道鹿呦曾經被人針對過的事,但她當時說的含糊,很多事情都是一筆帶過,也並未提及那些人的名字,他隻隱約知道個大概,現在聽到這番對話,心裏卻是多了幾分明了。


    這麽多年下來,烏林對鹿呦的了解也是十分深刻,知道她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便也擰了眉看向她。


    鹿呦同樣回以他一笑。


    陳最自是最了解內情不過,但這裏並非說話之地,他壓下眼底浮躁,將怕得都在發抖的陳煥枝拽了起來,向長澤風揖首道:“今日失禮了,還望師叔恕罪。”


    長澤風擺擺手,做了個退下的姿勢,連一句話也不想再多說。


    -


    幾人相繼退出大殿,鹿呦出來的時候還帶了好幾包新茶和點心,全是長澤風塞給她的。


    三人說說笑笑正要回悠然殿,卻被從旁突然竄出來的陳最攔住了去路。


    “呦呦,我想找你單獨聊聊可以嗎?”


    ———


    小劇場:


    五對一質問雲義現場。


    雲晨:你當時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陳最: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人!


    鹿呦:我也好奇怪的,這人當時突然出現,搞得我毫無防備就給了他一巴掌的說。


    烏林:這個仙尊,感覺有點什麽奇奇怪怪的毛病。


    長澤風:靠啊,我徒兒當時差點被你掐死了,你就沒什麽要交代的嗎?


    雲義:……別他媽蛐蛐!!老子當時隻是好奇畫我裸體畫像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作者:義寶,你這隱身偷窺的事兒還幹了不少吧?


    雲義:滾!還不是你害的!


    作者:嚶~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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