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嗎?”


    少年的嗓音清潤、沉靜、沒有起伏,仿佛隻是在問‘你晚上想吃幾個菜’一樣平常。


    鹿呦微微張著唇,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心猛地一提,她下意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眼神慌亂地四處瞟了瞟,“你在說什麽啊你!”


    見周圍禦劍弟子雖多,但都離遠的較遠,才稍稍安了些心。


    他這話,剛剛應該沒被人聽到吧。


    覆在唇上的手指柔軟薄嫩,還有淡香縈在鼻尖,雲晨顫了顫睫,沒有退開,反而就著這個姿勢輕輕開口,仍是認真,“我可以殺了她。”


    灼熱的呼吸噴在手心,帶起酥酥麻麻的癢意,鹿呦指尖一顫,忙不迭鬆開自己的手。


    可在聽完他的話後,又不禁湧起焦急,“這裏人多,你別說了!”


    少年點了點頭,片刻後,腦海裏響起他的聲音,“那我在這裏說,可以嗎?”


    他嗓音帶了絲啞,又莫名帶了絲繾綣情意,作用在腦海裏,猶如愛人輕聲呢喃,聽得鹿呦耳根都發麻。


    她微紅了臉,‘嗯’了聲。


    雲晨繼續道:“雖然你沒說,但是我能猜得到,前世傷害你的人裏,一定有她。呦呦,隻要你想,我可以替你殺了她。”


    鹿呦怔了片刻,緩緩搖頭,“她傷害我確實是不爭的事實,但一來那是前世的事,二來我沒有任何證據。你這般貿然說要去殺人,且不說能不能殺得了她,就算真的殺了,若是被宗門得知是你動的手,定然不會放過你。


    何況她背後還有個沈家,你別忘了,宗主也算是她的親族叔伯。之前師父動手廢了沈玄川的修為,是因為有理由,站得住腳,宗主雖不悅但卻無法質疑,在他眼裏宗門的規矩和名聲大過天。


    你若‘無緣無故’地殺了他族中子弟,他又豈能善罷甘休?就算到時候師父力保你,也會落下一個包庇罪,實在是沒有必要因為這樣一個人搭上自己的前程,不值得的師兄。”


    見她句句都在關心自己,雲晨眼底更柔,“我會小心點,不會讓人發現是我做的。”


    鹿呦仍是搖了搖頭,“不,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雲晨微垂眸光,語氣不明,“你要跟我分你我?”


    鹿呦愣了下,“不是,我不是跟你生分的意思,我是覺得沒必要。還有就是,我是想報複她,但我不會像她一樣隻會在背後耍些陰謀手段,我想在弟子大賽上堂堂正正地打敗她,然後……”


    說到這裏,鹿呦語氣沮喪起來,“不過,現在可能有點難了。”


    她輕歎一聲,抬起眸眼神認真嚴肅地盯著他,“總之,你不可以去冒險,也不準去冒險。比起她的死活,比起能不能報複回來,我更在乎你的安危,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受到一丁點的傷害,那我讓我餘生難安,聽到沒有,雲晨?”


    她說著,還下意識攥了一下他的胳膊,手指蜷緊,“還有我之前告訴你的,關於那隻狐狸的事,你也不要去管。我之所以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就是不想你想太多,覺得我在刻意瞞著你什麽。那個人太強大,非你我所能及,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去做傻事,好嗎?”


    遠山般的眉微微顰起,她仰著頭,圓溜溜的烏潤眼眸裏,泛著一絲緊張和不安,黑白分明,又清澈似麋鹿。


    是因為真的擔心,所以抓著他的指骨都用力地有些發白。


    少年輕垂著眼看她,清潤的眸子裏浮動著柔和光澤,明亮、深沉,似一池靜澈的湖水微起波瀾,心裏湧進暖流,泛起絲絲甜甜的暖意。


    更在乎自己的安危……所以在她心裏,他是最重要的,對嗎?


    下一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微張著的嫣紅唇瓣上。


    好想親。


    他不自覺地舔抿了下唇,終還是按下了這抹衝動,彎起眸眼,衝她微微一笑,“好,我答應你,絕不會去做傻事。”


    鹿呦聽他這麽一說,才鬆了口氣,輕輕放開揪著他胳膊的手。


    -


    鹿呦安撫下雲晨,又踩在劍上思索了會兒,隨後徑直飛去了長澤風平常辦公的殿宇內。


    長澤風果然在殿內,正埋頭書寫著什麽,清淡陽光柔和落在他俊朗側臉,清風霽月,眉目分明,聽到少女腳步聲的刹那,便是抬頭溫煦一笑。


    鹿呦心裏裝著事兒,便沒有像平常那般先行了禮再上前。


    她小跑過來,站定在桌旁,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他:“師父,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越級打過對手?”


    長澤風握筆的指一頓,挑著眉梢意外地看她,“嗯?”


    …


    另一邊,沈府。


    沈仲蘭是在宗內用過晚飯才回的府,下飛劍時,暮色已至,空中飄著小雪,廊院簷角點著朦朧昏暗的燈,光線照不到的角落滲出幢幢黑影,似匍匐的巨獸。


    丫鬟翠微早已等在穿堂,見她回來,趕忙上前替她披上了輕暖的披風。


    “小姐,陳家那邊又把我們之前送的東西退還了回來,包括您之前送給煥枝小姐的那些衣服首飾,和送給陳夫人的那些靈丹補藥,還有送給陳家老爺的古玩靈器,一個都沒落地全被退了回來。”


    翠微提著燈籠,側身走在她旁邊,語氣恭敬中帶著些許不忿,“這陳家究竟是什麽意思?突然作出這般姿態,以前也沒少拿您給的好處,現在竟像是要撇清關係一般。往日裏,奴婢與那陳府裏的幾個丫頭走得近,堪稱無話不談,可現在她們看到我就躲,連話也不願與我說了。小姐,您說這是怎麽回事兒?”


    沈仲蘭頓住腳步,溫婉平靜的麵容似寸寸皸裂的假麵,泛起陰晦不明的冷色,“何止是東西被退回來了,連沈家背後經營的那些買賣也在被暗地裏打壓。”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她抬眸看了眼前方空蕩蕩的暗黑走廊,“似乎是從他渡劫失敗後開始……翠微,你說,不過是渡劫沒有成功而已,竟可以使人的性格轉變地這麽大嗎?”


    自四年前,陳煥枝在大殿上不小心說出她的名字開始,陳最就對她越發冷淡,甚至在她到陳家做客時刻意避開。但該有的表麵功夫他仍會做足,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連陳家的大門都不讓她踏進半步。


    翠微遲疑道:“這……奴婢聽說有些人承受能力弱,遇到一點打擊就會一蹶不振,這渡劫元嬰失敗可不算是小事,陳大公子性格稍微變點倒也能理解。”


    “是嗎?”沈仲蘭扯了扯唇,“我之前也如你這般想,可現在,我卻不那麽覺得了。”


    “以他沉穩的性子和天賦能力,能夠渡劫失敗本就奇怪,又遑論突然之間性情大變,啊不,倒也不是變得多厲害,倒像是隻刻意針對我一般的改變。”


    沈仲蘭低沉了眼,帶著懷疑的目光打量上旁邊的翠微,似笑非笑道:“難道是他知道了什麽?可當初那些事,除了跟在我身邊的你,可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翠微被她看地心中一凜,提著燈籠的手一哆嗦,差點搖滅裏麵微弱的燭火,著急慌亂道:“小姐!奴婢的命書都在您手裏,又怎麽可能會背叛您呢?此事與我絕無關係,奴婢敢拿道心發誓!”


    沈仲蘭靜靜看她片刻,緩緩笑了笑,“別那麽緊張,我隻是隨口跟你開個玩笑罷了。既然不是你,也不可能是我,那他又是因何變故呢?”


    翠微低著頭,握緊潮濕的手心,顫聲道:“這……這奴婢也不知。”


    沈仲蘭頓了下,繼續往前走,“把他最近的行蹤報一下。”


    翠微籲了口氣,趕緊跟上,“奴婢正要向您匯報呢,陳大公子自從渡劫失敗後便極少出門,但前些日子,他親自帶著陳煥枝去了輿長峰給人賠罪,直到晚間才回來。”


    “賠個罪需要賠這麽久?”沈仲蘭挑眉,“這麽幾年,我看他都沒有任何動作,還以為他已經歇了心思,沒想到是在這兒等著。怎麽,是覺得人家以前太小了不好下手,刻意等著別個長大一點再來行動嗎?嗬。”


    她語氣透著無限嘲諷,翠微沒敢接腔,隻低著頭默默引路。


    “翠微,你說,我有哪點不好?他為什麽就是不肯喜歡我呢,論家世,論手段,論治家,論修為,我有哪點比不過對方?不過是長得比我好看一點而已……嘖,所以,連他也不過是個注重色欲的普通男人罷了,可真是令人失望啊。”


    那你還巴心巴肝地上趕著追人家?


    翠微內心略無語,卻不敢表露,隻恭維道:“小姐這般樣貌人品,他看不上,是他有眼無珠!”


    沈仲蘭嗤笑了聲,“可我偏就喜歡這樣一個有眼無珠的男人,雖然和小時候印象裏的越來越不像了,但他畢竟還是那個他,就算變了,也仍然是他。”


    翠微:……


    沈仲蘭想了想道:“幫我準備一封拜帖送去陳家,以沈家的名義,我要親自見他一麵。”


    翠微低首道:“是,小姐。”


    話音剛落,旁地裏忽然閃過一陣陰風,吹得手中燈籠撲閃兩下後驟然熄滅,緊接著,前方廊階陰影交匯處,驀地憑空出現了一個全身裹著黑袍、戴著麵具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上還帶著風雪的冷冽,不過頃刻就近到了身前,麵具下的深邃藍眸挑著陰鷙冷意,聲音低沉道“沈小姐這是要去見誰?”


    翠微被嚇地心口一窒,沈仲蘭卻還冷靜,勾笑道:“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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