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長澤風他們這邊,卻沒有那麽好運了。


    一處山坳穀地,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的珊瑚石階上,正攀爬著十幾個人,俱是搭搭撒撒,沒精打采模樣,爬行速度卻極快。


    而腳下,濃稠粘密的魔煞之氣正在不斷往上蔓延,不過片刻便在下方搭成了一片黑色霧海,與周圍仙境形成鮮明對比。


    若是爬得慢了些,那黑霧眨眼便會燎上腳腕,帶來錐心刺骨的疼痛。


    身上若是有傷口,就更不得了,腐血蝕肉,啃筋噬脈,這般痛苦實非常人所能忍受,沾上一點都能令人痛不欲生。


    先前有個季家的小輩隻因傷勢較重稍落後了些,被魔氣一卷頓時委頓在地上瘋狂打滾,若不是被葉湛英及時拉了一把,恐怕早就滾下石階,葬身於下方霧海了。


    但人雖救了回來,卻痛得幾欲咬舌自盡,葉湛英沒法,隻能將他打暈,背在了背上。


    這魔煞之氣乃是由魔人屍骨和魔物死後屍身慢慢腐化而成,當然也需得特殊的地理環境和位置才能形成。


    越是陰暗之地,所形成的魔煞之氣也就越厲害。例如妖界所在的無盡深淵,其底部魔氣彌漫,煞氣洶湧,到處皆是凶狠的魔物和毒蟲毒瘴,即便是修為強大的妖族掉入其中,也難有生還的機會。


    若是雲義在此,對這一切應是極不陌生,畢竟他也算是無盡深淵的老常客了。


    鳳淵走在最前麵,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威風抖擻,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隻是個修為不太高的人。


    他一麵走,一麵用手裏特製的羅盤探測方位,另外還不忘在心裏對雲義進行了一番深切問候:


    這都多久了,還沒把人帶過來?咋滴,真就小別勝新婚,在這麽危險的地兒都能拉著人小姑娘卿卿我我忘了正事兒唄?


    鳳淵也屬實沒想到,自家尊上居然被傳送到了萬魔窟,現下不僅重傷昏迷,連基本的人形都維持不了。


    眼看神盤碎片所在位置就在不遠處,他是真有些著急。


    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落在長澤風身後的秋允之,又是沉沉地歎了口氣。


    長澤風作為場中修為最高的仙尊,本是擔著苦力活,走在最前頭來給大夥兒開道。哪知鳳淵這小子卻一馬當先地跑了上來,走得比他還快。


    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聽到鳳淵歎氣了,心情本就不佳,這會兒更是不耐:“歎歎歎,有什麽好歎的?是你家尊上不給你飯吃還是沒給你發餉?”


    眼看要見著自家徒弟了,結果又來了這麽一出,長澤風正是一肚子火沒處發。


    鳳淵扯了扯嘴角:“他要是不給我發餉,我早跑了,還能跑這兒來給他賣命?”


    兩人這會兒用的是傳音術法,倒也不怕被人聽到。


    長澤風道:“說起來本尊還沒找你算賬,不是你說的隻要跟你到這兒來了,你家尊上就能把我家阿呦安全無恙地送過來嗎?現在呢?人呢?啊?”


    鳳淵道:“不是,怎麽就成我家尊上了,他不也是你師弟嗎?”


    長澤風道:“師什麽弟?若連我徒弟都保護不好他還有臉當什麽師叔?再者說了,他待在你們妖界的時間不比待在我們雲境界的時間多?”


    鳳淵道:“這點您就甭操心了吧,尊上若真跟那小丫頭在一起,真遇著危險了,他就算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好她的。”


    長澤風眉一挑:“什麽意思?他一個師叔對我徒弟豁什麽命?整得跟他徒弟似的!”


    雖然這正合他意,但鳳淵這話聽著怎麽就那麽怪呢?


    他這個師弟冷情冷性,對誰都一副不屑一顧的冰山麵孔,現在居然說他可以為了自家小徒弟豁出性命,什麽意思?這什麽意思?


    鳳淵梗了一下,嘴角微抽。


    差點忘了,這位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家尊上的那點小心思呢。


    喔豁,以後可有的好戲看了。


    “這個嘛,”鳳淵笑得意味深長,“他說師侄和自己徒弟其實也沒什麽差別,作為長輩,自該好好護著的。”


    長澤風咬牙‘嗬’了一聲,“我就知道這廝賊心不改,還惦記著我家阿呦呢,好呀,下次本尊便找個機會好好跟他論道論道!”


    鳳淵在心裏為雲義默哀了兩秒:尊上,您且自個兒多保重吧。


    …


    長澤風和鳳淵兩個走在最前頭,秋允之走在中間,烏林在幾人當中排末。


    在他之後,落了一小段距離的、則是各大世家的幸存子弟們,因不少人受了傷,所以走得頗為艱辛,而葉湛英則走在最尾稍斷後。


    烏林雖走在前麵,但偶爾看到後麵有人走不動了,也會下去拉一把、幫一下,一來二去倒是跟這些世家子弟都混了個熟。


    年齡小的開始叫他大哥,年齡大的,則管他叫兄弟,若是女子,雖矜持些,管他叫烏道友或烏少俠,言語間也極是尊敬和客氣。


    這些人倒和烏林印象中的世家子弟有些不同,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如今身份不同以前,旁邊又跟著個仙尊長澤風,對他禮遇些卻也正常。


    烏林作為孤兒獨自摸爬滾打長大,深諳人情冷暖,人心涼薄,他跟誰都能處成朋友,對誰都一副熱心腸模樣,但其實真正被他納進心底的也就隻有鹿呦一個。


    至於其他人,這出門在外,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幫些小忙說些好話也並不損什麽。


    “南榮兄,我瞧你這傷口又裂了,我這兒還有幾顆止血丹,效果雖比不上你們的碧血丹,但也算尚可,如何,可要來一顆?”


    這些世家子弟被追殺了一路,身上的丹藥早就丟得丟,用得用,現下正是‘囊中羞澀’之時,烏林這一下真可謂是雪中送炭,哪還能嫌棄。


    忙不迭接過,連連道謝:“多謝烏兄弟,子尋感激不盡,日後必當重謝。”


    南榮子尋正是南榮家的六少爺,年齡看起來約摸和烏林一般大,長得容貌整麗,形製魁偉,自有一番風度。


    烏林颯氣擺手一笑:“這出門在外誰還沒個落難的時候啊,舉手之勞,南榮兄不必放在心上。”


    兩人又聊了幾句,沒一會兒竟就成了一副相見恨晚、哥倆好的模樣。


    就這麽著一路從人群中穿過,待回到原位時,烏林已是和這些人混成了患難與共、推誠相待的知己好友了。


    秋允之看得歎為觀止,她當初交鹿呦和向元靈這兩個朋友都覺得不易,沒想到烏林交朋友卻能這般隨心所欲、輕而易舉。


    不過他的那套,她也學不來,看著就覺得麻煩透頂。


    對於秋允之來說,有一兩個朋友已然足夠,再多一些便煩了。


    烏林臉上仍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知道鹿呦身邊現在跟著不少人後,他心裏也算放心了些,隻是仍不免掛念,尤其是在進入神宮遺址又遇到這些危險後。


    想了想,他拿出自己做的通信玉牒,明知對方現在接受不了訊息,卻還是劃了幾行字上去:


    呦呦,還好嗎?


    我想你了……


    頓了頓,眸光微黯,將字句慢慢刪除,又重新寫了一行字上去:


    嗯,哥哥很想你,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正寫著,突然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烏林猝然回頭,便看到了一張豔麗端莊的臉龐。


    他一愣,不慌不忙地將玉牒收入袖中,微笑道:“顧大小姐?可是有什麽事嗎?”


    顧晚熙是顧家的大小姐,亦是顧景明嫡嫡親的親姐姐,她年長顧景明足足有八歲,但靈根天賦卻頗為一般,直到今年才夠到了去秘境試煉的資格。


    沒成想,第一次來就碰到了這麽多驚心動魄的事兒,可真是令她好生激動,她是個外表看著規矩內心卻極喜歡冒險的人。


    此刻,她目光卻有些複雜。


    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甚至忘了基本的禮數。


    少年生得很好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俊眉大眼,圓潤的桃花眼烏黑明亮,仿佛含著一層光,朝她看來時,雖噙著笑,卻自有一股生分和疏離感,眼角的那道不明顯的十字刀疤又給他添了幾分肆意痞氣。


    “顧大小姐?”烏林見她發呆,便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顧晚熙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輕問:“那個,烏小兄弟,我能問問你眼角的這道疤是怎麽來的嗎?”


    烏林一愣,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角:“這個?”


    顧晚熙點了點頭。


    烏林靜了片刻,笑道:“這個啊?自我有記憶以來便有了,我也不知是怎麽弄的。”


    顧晚熙抬眸,也笑著,語氣不自覺地放得低柔:“那你的父母也不曾跟你提起過嗎?”


    烏林輕眨了一下眼,不在意地抿了抿唇:“父母?我無父無母,孤兒一個,所以也沒人跟我說這些。”


    顧晚熙笑容微僵,低下頭:“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烏林嘴角微勾,“無妨,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顧晚熙又問:“那、你是一直都在青雲宗,還是後來才進去的?”


    烏林眯了眯眸眼,卻沒答,雖笑著語氣卻微冷,指了指前麵道:“顧小姐,我師尊他們走得遠了,我作為弟子不好落得太後,便先上去了,咱們以後有機會再聊,抱歉。”


    說罷,拱手一禮,轉身就走,不過眨眼就躥到了最前方。


    顧晚熙看著他背影許久,輕輕搖了搖頭:“應是認錯了,他不可能還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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