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走


    文夜雪曾經給楚珈文灌輸過一個有理有據、極有說服力的理論——男人養女人,天經地義。這就是為什麽,女人都喜歡找有錢的男人。


    她說:“男人的精力都用在了掙錢上,回家麵對自己媳婦一個女人都顯得吃不消,哪有力氣出軌。我們女的在家養得多好啊,一夜被推倒七次都不成問題。


    “就算有那種體質異於常人,欲求不滿,在外麵亂找的,隻要離了婚,我們先分他一半,再用他的錢把自己打扮得跟花一樣,出去找別的男人。


    “反過來,男的沒錢,女的就操勞。女的一累就老得快。誰家男人喜歡黃臉婆啊,到時候,就得花著自己老婆掙的錢,在外麵找更年輕漂亮的亂來。


    “所以說,那句‘你負責掙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簡直是維護世界和平的真理。”


    楚珈文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那種家庭對於她的戀愛觀沒有任何正麵影響,因此,她對於文夜雪的話深信不疑。


    可有一天楚珈文回過味來才發現,文夜雪,你這是逗我呢!


    文夜雪的先生是海歸博士,名號雖然叫得響,可畢竟是個工薪階層,掙的錢還不夠文夜雪買個包。而文夜雪自己的事業卻做得風生水起,根本不用別人養活。更要命的是,這夫妻倆十幾年恩愛如初。文夜雪不論是做人,還是做女人,都是成功者。


    這讓楚珈文羨慕不已。


    文夜雪的那個理論,其實是給包括楚珈文在內,那些需要安身立命的女人用的,並不適用於她自己。因為她足夠強。她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她喜歡的男人,至於那些男人的附加條件,對於她並沒有任何影響。


    楚珈文也想像文夜雪這樣灑脫,可她做不到。什麽愛情、理想,都會被現實壓垮。人要先解決生存問題,才有權利選擇怎麽開心的生活……


    肖誠送楚珈文到樓門口,一路沉默。


    楚珈文心裏清楚,肖誠這是在怨他自己,沒能保護照顧好她。可那本來就是她的問題,根本不是肖誠的錯。


    她太弱了。


    臨上樓,肖誠在身後問:“你當初來薔薇胡同的時候,是怎麽打算的?還,會不會走?”


    楚珈文一怔。


    肖誠從鼻息噴出一聲嗤笑。這女的,猶豫了。


    這是楚珈文第一次見肖誠在自己麵前抽煙。他拿打火機點火的時候,從撲閃的火苗裏,楚珈文看到他擰緊的眉頭。她覺得身上冰涼。


    她走近了,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肖誠,把額頭抵在他的下巴上,輕聲說:“肖誠,你在逞什麽強?”


    要她留在破舊的薔薇胡同,卻還要滿足她昂貴精致的生活;


    要忽視她的那段黑曆史,卻還要時時刻刻警惕跟那段曆史有關的人騷擾她的生活;


    要讓不願再被像她那樣的女人傷害的家人接納她,卻還要兩邊兼顧皆大歡喜。


    ——而認識肖誠之前,他隻是想娶個媳婦,給肖揚找個媽而已。


    他又不是神。


    肖誠一隻手攬住她,轉臉吐出口中含著的煙霧,低頭吻上她的額頭。他低聲說:“上去吧。”便手一鬆,把人放走。


    楚珈文頂著額頭上那潮濕煙味,站定了望他。他一擺手,示意人離開。她也不再堅持。


    肖誠看著楚珈文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內。手中的煙很快燃盡,他拿出打火機,一手擋住夜風,又點著一根。


    “原來是個借火的,沒打算要打火機。”肖誠磨著後槽牙,恨恨想。欠收拾,沒別的毛病,就是欠收拾。把她壓在身子底下做一次就好了。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做到行。


    路燈昏黃,把他的影子在地上無限放大。肖誠看著小區不算平整的路麵上,自己那比熊還大的,巨人一樣的身影。這身影邊緣模糊,隨著路麵坑窪和台階變了形。


    肖誠拿煙狠狠對著自己的影子一戳,“我特麽——”


    ……


    後來幾天,肖誠再來找楚珈文,都絕口不提那晚的事。生活中大多數事都是走一步說一步,特意把那些難題撥拉出來擺在麵前曬,傷神費心。


    但不說,並不代表問題不存在,隻是日子還要繼續而已。


    肖揚考完期末考試,肖誠把他帶到了楚珈文的店裏,讓他放鬆放鬆。其實也不是為了畫什麽,隻是肖揚每次見了楚珈文,都顯得話多、精神,比平時更像是個孩子。


    店裏還有別的人,肖誠便一個人走到外麵樹底下抽煙。


    楚珈文應付客人之餘,從窗戶往外看他,大樹下麵,有不少擰巴成各種形狀的煙頭。肖誠本來話就不多,這些天更少了,煙癮倒是越來越大。


    不一會兒一輛豪華轎車從肖誠身邊經過,突然停住,特別囂張的倒著往回開了一段,停在楚珈文的店門口。


    一個女人妝容精致,衣著光鮮,繃著腳尖,伸直了雪白的腿,從車上優雅下來。


    肖誠瞥了一眼,就別過臉去。


    那女的反倒徑直走到肖誠麵前,問:“孩子在裏麵嗎?”說著,還踮起腳,不住往店裏瞄。


    肖誠並不回答,隻看著她臉上厚重的粉底,哼了一聲說:“大熱天你頂個麵膜出門,也不怕生痱子。”


    那女的無奈聳了聳肩:“我大老遠來,可不是為了跟你逗嘴玩的。”說著,作勢要往楚珈文的店裏進。


    肖誠突然枕住臉道:“梅青,我警告你,裏麵都是熟人,別丟肖揚的臉。”


    梅青十二厘米的鞋跟一轉,側身對著肖誠道:“我兒子上學了,不能一直待在這又窮又土,又髒又亂的薔薇胡同。我是她媽,我有權讓我兒子過得更好。”


    聽這意思,不光是想見見,還想帶走?


    肖誠發覺事情的嚴重了。


    店裏,肖揚剛考完試解放了坐不住,畫了一會兒就開始東瞅西瞄。看見肖誠跟人說話,他筆一撂,趁著楚珈文跟別的小朋友說話,刺溜一下就竄了出去。


    圓寸腦袋,高壯身材,樣子忠厚,男孩站定了,愣愣看了梅青一眼,轉頭對著肖誠叫:“爸。”


    梅青眼淚出來,厚厚的粉底被衝出兩道淚溝。


    肖誠用警告的眼神瞪了梅青一眼。


    楚珈文從窗戶裏看見這情景,急忙跑了出來。外麵氣氛緊張,兩大一小都不言語。


    肖揚臉上的笑模樣早被嚇沒了,他走到楚珈文麵前,叫:“姐姐。”


    梅青根本顧不上別人,直勾勾盯著自己兒子。她一招手,車裏司機送出個精致的禮品袋,她手指勾著禮品袋的帶子,遞到肖揚麵前,伸手摸了摸肖揚的腦袋,說:“拿著。”


    肖揚頭一偏,從梅青手底下滑了出來。他看看那袋子,又看看肖誠。


    肖誠臉色難看極了,肖揚不敢接那袋子。


    梅青把袋子又往小家夥懷裏送了送,說:“我是媽媽,肖揚,我是你媽媽。”


    這聲帶著哭腔的媽媽,這母子相認久別重逢的場景,著實令人心碎,讓人一瞬間幾乎忘了,當初,這個自稱是媽媽的人,把還沒有胳膊長的孩子扔下的時候,沒有一滴眼淚,沒有回過一次頭。


    肖揚猛地抬頭,看著麵前的女人,小嘴動了動,用微弱的聲音重複道:“媽媽。”這個普通孩子掛在嘴邊的詞,他卻不敢大聲說出來。從他記事開始,每次家裏氣氛變得奇怪,奶奶又是咒罵又是掉淚,都跟這個詞有關。


    那麽小的孩子,因為家人的情緒變得謹小慎微,變得學會哄人。他知道什麽時候說什麽,大人會消氣,會欣慰。


    於是,這個個頭比同齡人要大的男孩,用同樣比實際年齡要成熟的語氣說:“我沒有媽媽。”


    梅青的淚水決堤一樣傾瀉出來,她瞪著血紅的眼睛,快要把牙咬碎,對著肖誠說:“你們肖家,平時都是怎麽教我兒子的?!”


    楚珈文擔心肖揚,過去摟住他的肩膀。孩子受了刺激,變得敏感又倔強,猛地從楚珈文懷裏掙了出來,沒過多久,又自己把小手伸過去,拉住楚珈文的手。


    楚珈文緊緊拉住肉乎乎的小手,感覺孩子往她身邊又靠了靠。她心裏擔憂加劇,不僅僅因為肖揚,還因為,肖誠臉上那亡命徒的表情。


    她能感到那人身上的肌肉一塊塊繃緊,甚至能聽到他骨節咯吱咯吱的脆響。


    他在為了孩子竭力克製,壓抑的嗓音更啞,他說:“梅青,我們去別的地方談。不要在這裏,不方便。”說完,臉色陰沉對著薔薇胡同揚著灰塵的馬路張望,似是想要找個合適的地點。


    他又對楚珈文說:“你看著點孩子。”


    楚珈文對著肖誠的後背,擔心望了一眼,說了句“好”,那人並不回頭。她隻好蹲下,對肖揚說:“你跟姐姐到店裏麵,把你剛才的那個小馬畫完。姐姐店裏有冰棍。”


    肖揚沒動,也不看人。


    梅青跟著肖誠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胡亂幾下撕碎精致的包裝,又費力掰開用膠帶封好的盒子,從裏麵掏出一個遊戲機,硬往肖揚的身上塞。


    一個人影從胡同的人行道上快步上來,一巴掌打掉那個遊戲機。“啪”的一聲,遊戲機摔成兩半。


    肖揚一跺腳,背過身去,對著楚珈文抽了幾下肩膀。


    楚珈文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對著剛來的人愣了兩秒,叫:“阿姨。”


    怒氣衝衝的老太太看都沒看楚珈文一眼,直接衝著梅青走過去,脆生生往她臉上甩了一個嘴巴。


    馬路對麵,山嫂手裏捏著手機,上麵還停在跟肖媽發短信的那個界麵。她半張著嘴,眼神把彩繪店門口的人全部掃了一遍,心說,老肖家今天,可要一鍋燴咯。


    ☆、紅杏出牆


    男人和女人對於在大街上吵架這種事,反應截然不同。


    就拿肖爸來說,他是跟著肖媽一起過來的,可眼下,他隻遠遠的站在下一個路口的人行道上,不肯往跟前去。他覺得,女人吵架的時候,男人應該少湊熱鬧。罵又罵不過,打又打不得,無論輸贏都不算個爺們。


    而梅青這邊,她剛挨了肖媽一個嘴巴,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以她對薔薇胡同的認識,還有她在這兒的人緣來看,這些人沒一個是來勸架的,都是來看笑話的。


    她並沒有像圍觀群眾盼望的那樣,跳腳跟肖媽撕起來。她現在的身份地位,跟肖媽還有這些看熱鬧的人不同。就像在路上被隻狗咬了,你也不可能反過來去咬狗一口一樣。人到底比狗要高貴。


    梅青從手袋裏取出一麵化妝鏡,打開對著偏過臉照了照。肖媽心裏有多恨,手上就有多大勁,這一巴掌,即使梅青塗了厚重的高級粉底,那紅手印還是依稀可見。


    梅青確實能忍。她嫁到豪門大院,她的婆家人可沒少難為她。在大街上挨巴掌這種事不算什麽。


    她這會兒反而站得更直,態度更傲慢,對著肖媽說:“本來跟肖誠說好私下談的,可你當著這麽多人打我,那我也就不給你留情麵了。我這次是帶著律師過來的,肖揚是我兒子,這個你們不否認吧。”她環視一圈,“好,那親子鑒定就不必了。我呢,和我現在的先生達成共識,決定把肖揚帶回去撫養。我家現在的條件大家都知道吧?”她又看了看身邊的人,“我可以提供給孩子更好的生活環境,又是他的親媽,我把他帶走,你們不會不同意吧。”


    說著,梅青眼神變得柔軟,瞅向肖揚:“你跟媽媽回去好嗎?你和媽媽再也不會分開。”


    孩子滿臉疑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神最後落在肖誠身上。肖誠指了指在大樹樹蔭下的肖爸說:“肖揚,去找爺爺去。”


    肖揚點頭,懵懵懂懂往肖爸那裏走。走了幾步,孩子可憐巴巴回頭對肖誠說:“爸爸,我哪兒也不想去,隻想在家,跟爸爸、爺爺和奶奶在一起。”


    梅青還想說什麽,肖誠突然嗓門提高,嗬斥說:“你先閉嘴。做什麽都不會替孩子考慮,就衝這個,也不能讓你把孩子帶走。”


    梅青一撇嘴:“我說什麽了?我這個媽,很丟人麽?”


    肖誠臉色不虞,卻懶得跟她爭吵,目光追隨著孩子的身影,確認肖爸帶著孩子回去,才算放心。


    倒是肖媽不樂意了。那年大兒子肖梁剛剛出事,他媳婦梅青就跟人跑了。老兩口那時候傷心欲絕,根本來不及細細尋思。後來還是山嫂暗示,這事不是市場上買雞蛋,挑好就走,恐怕肖梁在世的時候,梅青早就已經紅杏出牆。


    肖媽想起來便咬牙切齒,對著身邊的街坊鄰居聲音顫抖:“當初,可是這個女的不要我們肖揚的。我們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到現在,她又要把孩子從我們身邊搶走,這是什麽道理呐!”


    梅青臉色嚴肅起來,鄭重其事說:“話可不能這麽說。我當時還那麽年輕,法律也沒規定我必須得給你兒子守寡,我找個新的男人有什麽不對。至於肖揚,那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根本舍不得留給你們。當時我也是好心,看你們可憐,剛失去兒子,不想讓你們也一起失去孫子。”


    端莊成熟的貴婦人,臉上帶著讓人憐惜的淚痕,舉手投足斯文沉穩,說出的話中肯有說服力。


    肖媽沒了剛才得理不饒人的勢頭,站在原地對著這樣的梅青愣神。六年前,她被梅青坑過一次,這次還不接受教訓,怪不得別人,隻能怪她自己不長記性。


    這女的,什麽時候要過臉。跟個不要臉的人沒法講理,又不可能比她更不要臉,他們肖家,橫豎是贏不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絕不放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薑小餅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薑小餅幹並收藏絕不放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