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誠站起身,對肖爸說:“要是打我一頓你就能答應,打死我我也願意。”說著,就往門外走。


    肖媽問:“你去哪兒?”


    肖誠沉著嗓子答:“去找我媳婦兒。”


    兒子轉眼就沒了影。老兩口瞅著桌上的“蜜月套房”,半晌,肖爸才開口:“你懷他的時候吃什麽了?怎麽生了這麽個活閻王?”


    肖媽歎氣:“你少抬舉他了。你兒子,就是塊滾刀肉。”


    一件事,視角不同,看法便南轅北轍。肖媽肖爸認為這是緊張關心,肖誠卻覺得是幹涉約束。


    以前嘴上總說肖誠淘,可肖爸肖媽心裏清楚,這是他們最聽話的孩子。為了讓父母放心,肖誠自己再為難,也沒對他們說出過一個“不”字。


    這次,他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深度訪談


    肖誠找的裝修房子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學,曾是工藝美院室內設計專業高材生,如今混成了c市裝修界的地頭蛇,壟斷了大半裝修生意。就肖誠這個不起眼的三居室,能請人親自過來,完全是看麵子。


    肖誠叫上楚珈文,三個人一起就近在三環找了個川菜館子。點了幹鍋跟毛血旺,再有幾樣涼菜,肖誠還故意秀恩愛,非要加個夫妻肺片。


    那人叫楊綱,長得卻女裏女氣極為陰柔。一雙丹鳳眼微眯著瞅楚珈文,讓人有些不自在。


    肖誠跟他們兩邊介紹完,楊綱直奔主題:“我今晚有空,一會兒吃完,就去一塊兒看看房子吧。”


    肖誠瞅瞅楚珈文,又瞅瞅楊綱,笑得有些苦:“急什麽?白天再說吧。”


    楊綱不滿,這一陣子正是結婚裝修高峰,他為了肖誠專門把工作錯開,一晚上除了吃頓飯,什麽也沒幹,得耽誤他掙多少錢呐。


    楚珈文經過早上肖媽鬧的一出,倒是明白得很。房子的事,老太太不同意,肖誠有了難處。或許他連鑰匙都沒拿到,得去物業那裏配新的。


    楊綱效率高,邊吃飯邊掏出筆記本電腦,問楚珈文:“小楚,你先說說自己喜歡的風格,另外,有什麽忌諱。”


    楚珈文咬著筷頭想了半天,直接指指肖誠,笑說:“這種事太燒腦,還是問他吧。他是當家的。”


    肖誠被最後一句甜得五迷三道,臉上的笑模樣憋都憋不住,摟著楚珈文摩搓:“你可是搞藝術的,品味甩我大半個地球,說幾條,別懶。”


    楚珈文瞅著楊綱那張看不出心思的臉,勉強說:“我不喜歡太多玻璃,家跟溫室一樣。還有,那個有拱門,跟神廟一樣的,我也不喜歡。”


    楊綱點頭記錄,“地中海風格。然後呢?”


    “沒有了。”


    楊綱若有所思瞅了瞅倆人,合上電腦,談笑了一會兒便告辭。


    肖誠送他,跟人再約時間,隨口問:“怎麽樣?”


    他指的當然是楚珈文。楊綱敷衍應酬:“挺好。”


    肖誠不在意,大大咧咧往對方幹棍一樣的胳膊上捶了一拳,代替說再見。楊綱“嗷”了一聲,趁機拽著肖誠胳膊說:“老肖你覺沒覺得,小楚對結婚這事,不是多上心呐?”


    肖誠這才收起笑,不解問:“什麽?”


    楊綱瞟了眼身後幾米外等候的楚珈文,把聲音壓得更低:“我們這公司,最大的特點就是,效果圖跟實際裝出來的房子,是完全兩碼事。什麽意思?業主毛病多唄。尤其是女的,那是她在新組建的家裏第一次行使主權發表意見,正是耀武揚威樹立威信的時候。這也不對,那也得改,頭發絲一樣的小事,都能上升到取消婚禮這種高度。”


    他又賊眉鼠眼往肖誠身後望了一眼:“不是我多嘴啊。小楚這人,表現得跟一般的女的不太一樣。隻有兩種可能,要不,就是跟你不一心;要不,就是嫌你房子不好,憋著要訛你個大的。你可得多長個心眼啊。”


    肖誠被人唬得一愣,隨即噗哧笑了:“楚珈文這人,什麽城府啊,智商啊,都讓她用來撐門麵了,其實是個外強中幹的貨。沒事。”


    楊綱搖頭歎氣,碰上這個心大的,他也算盡力了。


    楚珈文等肖誠把人送走,問說:“你那同學一個勁看我,你們倆是不是說我壞話呢?”


    肖誠摟著人往車的方向走,“沒說什麽。他這工作,見慣家長裏短明爭暗鬥,不隻恐婚,還怕被女的算計,要不也不會現在還單著,總覺得他有點被害妄想症。”


    兩人正說著,肖誠突然鬆開楚珈文,幾步跑出去,連推帶搡帶了個人回來。


    那人站也站不好,東倒西歪,打著酒嗝,叫:“哥。姐。”


    肖誠麵色不虞,把人直接塞進車後座。


    楚珈文坐上車才問:“二全,你怎麽喝那麽多酒?”


    肖誠“哼”了一聲。這一聲在發動機的轟鳴下顯得很輕,但二全還是嚇得抖了一下。


    一盞盞街燈在車窗邊急速後退,車裏的人臉上被映出流暢的光影。車裏半晌無言。


    還是二全先開了口:“誠哥,我心裏不痛快。”


    肖誠仍是枕臉,但語氣緩和,問:“出什麽事了?”


    從小被肖誠護著的男孩,聽到這幾個字哭了:“哥……哥……我完了。”


    肖誠踩刹車把車停到路邊,扭頭詢問。半天才問明白,前幾天肖誠給二全介紹了個音樂學院教提琴的老教授,好意讓人給二全指點指點。二全不敢貿然前去,在家練好了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這才去登門拜訪,還拿打工的錢給人買了幾盒禮品。


    誰料老教授沒留情麵,把人批得一無是處:節奏感差,沒有感情,金屬音色根本沒出來。總結一下,就是二全不是拉小提琴這塊料,當成娛樂可以,當專業就死了這條心吧。


    肖誠聽了,長籲一聲,輕鬆說:“嚇我一身冷汗,多大事啊,就完了完了的。”他拿手從座椅縫裏聳聳二全,安慰人說,“哥真心說啊,你那小提琴拉得,起碼打動我了。”


    二全拿手捂住眼:“哥,你又不懂,人家可是專業的。”


    肖誠滿不在乎再次打火發動車子,語氣真誠:“那你說,世界上,是懂的人多,還是不懂的人多呢?她雖然專業,但是吹毛求疵。金屬音長什麽樣?我們觀眾根本聽不出來。我們就是聽個熱鬧,你記住,你要打動的,是台下聽你拉琴的人。”


    二全把手放下,坐直了瞅著肖誠,雖然不說話,但情緒好多了。


    肖誠接著說:“你放心啊,不能隻憑她一個人,就把你的理想給斷送了。哥再給你找個老師,找個比她有名,會說人話的。”


    對於肖誠安慰二全的做法,楚珈文不置可否。等倆人消停了,她突然吸了吸鼻子,似是想起什麽,問:“二全,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嗎?”


    前一天在步行街對著的酒店外,楚珈文路過的時候,好像就聞到了一樣的香水味。這味道屬於典型的貴婦香水,名號響,濃度高,楚珈文並不喜歡,因此反倒有些印象。


    二全“嘶”的一聲,半天沒說話。


    肖誠問:“你在哪兒喝的酒?”


    二全裝作沒事兒人一樣說:“在前邊不遠那家小炒店喝的。身上香水不是我的,是我今天去商場蹭冷氣的時候,那名牌櫃台裏站著個女店員,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對著自己一頓猛噴,沾了我一身。”


    聽肖誠沒接話,二全又試探說:“哥,我以後不敢喝酒了。”


    肖誠“嗯”了一聲,又說:“等你大點,再練。”


    楚珈文沒再說話。


    兩人開車,先把二全送回家。


    夜色下,二全的家黑黢黢掩藏在路燈的盲點內。這是一個陳舊的平房,上麵有一間加蓋的閣樓。即使在破敗的薔薇胡同裏,這樣的房子,也讓人覺得突兀。


    肖誠把小胖子扛了出來,問說:“自己能走麽?”


    二全含糊哼了一聲。


    肖誠便架著人胳膊,從木質樓梯上去,往閣樓二全的房間走。


    楚珈文聽山嫂說過,二全的爸爸,以前是廠辦小學的校長。這平房,以前是小學的宿舍。後來學校解散,二全的爸媽就去了南方打工,漸漸跟家裏斷了聯係。他家報過案,街上的人去幫著找過,還在報紙上等了廣告,卻仍是音信全無。


    不一會兒聽到開門聲,有人火燒火燎問:“二全?喝酒了?”


    肖誠答應:“沒事。”


    那人叫了一聲誠哥,像是瞬間踏實了。


    楚珈文在樓下等著肖誠,聽見木質樓板吱吱呀呀響,然後便是細碎腳步,她在月色裏仔細辨認,有人摸索著從樓梯口出來,對著楚珈文的方向,瞪著黑洞洞的眼睛,問說:“是誰?”


    這人應該就是二全的哥哥,大全。山嫂說,他曾經出過工傷事故,兩眼接近全盲。


    楚珈文答:“我等肖誠。”


    那人點點頭。雖說看不到,但畢竟熟門熟道,他幾步就走到楚珈文麵前,伸出雙手,抱住楚珈文的臉,從額頭到下巴,快速撫摸。


    他這一係列動作太快太突然,楚珈文反應有些遲鈍。她覺得不舒服,便用力推開他手,急忙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乘涼用的馬紮,咣當一聲。


    肖誠聽到樓下的動靜,飛快跑下樓。


    他知道大全尿性,看到這一幕便清楚事情原委。大全到了想女人的歲數,眼睛不方便,身體卻把持不住。


    他一把把人推個踉蹌,把楚珈文擋在身後,嗬斥大全:“你小子特麽老實點!”


    夜晚,大全二全的家漆黑一片毫無生氣,倒是房子外麵趁著月光,清冷而明亮。


    大全的笑臉,在破舊的雨蓬陰影下,顯得慘戚戚的:“哥,這是嫂子吧?”


    肖誠也不管人看不看得見,氣得拿手指著大全,嚴厲道:“你還知道她是嫂子?你是個男的,即使眼睛看不見,也不能碰上人就亂摸。但凡還有下次,等我找你算賬!”


    楚珈文被那有力手臂夾裹著,亦步亦趨跟人走到車前。


    肖誠把車門拉開,才鬆手讓人進去。他坐進車裏,摸著副駕上的人柔軟的頭發,沉聲說:“我的錯。以後,這地方你一個人別來。”


    楚珈文不以為意,玩笑道:“我就那麽弱?一個眼睛看不到的男的,我就是打不過,還跑不過嗎?沒你想的那麽嚴重。”


    肖誠聽罷,彎曲手指,把楚珈文的頭頂發絲抓成亂草,對她笑笑。


    車裏,楚珈文眼前的人成了一道剪影。極短的頭發,立體的五官,刀削的輪廓,陽剛的肌肉,這讓她想起了素描作品裏的男性石膏像。


    月亮的柔光打在他身上,他的頭發、眼睛、顴骨、和嘴唇,折射出淡淡的光,而陰影的地方更顯濃重,昭示著讓女人尖叫的性感和力量。楚珈文默默腦補出,一個騎士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著銀色鎧甲的畫麵。


    這個騎士,沒有拿著圓盾長矛去拚殺,而是用他自己的方法,保護著楚珈文。


    魚住水旁,不濕難隱。


    薔薇胡同排斥楚珈文,那就讓她成為薔薇胡同的一份子。雖然眼下並不是兩人談婚論嫁的好時機,但肖誠卻要告訴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楚珈文不是敵人,而是他的女人。


    剛準備發動車子,手機鈴聲響起,肖誠拿出手機查看,幾乎立刻接通了電話。


    那頭劈頭蓋臉報了個人名,說:“她今年美網小組賽打了兩場就退賽,看架勢要退役,目前拒絕任何采訪。她對你有印象,而且觀感不錯。她人現在c市老家,我跟她商量過了,你去跟她做個深度訪談,配合她宣布退役的時間發出去,絕對獨家,夠你在單位吃上好幾年。”


    肖誠說了聲好,問了聯係方式,掛了電話。


    有些人,無需言謝。這就是他哥肖梁在b市換帖的兄弟。肖誠上學的時候,就在那知名的“大褲衩”地下的員工餐廳,跟新聞聯播裏的那些名嘴們一起打卡吃飯。如今同事們嘴裏支持肖誠的那個神秘的靠山高人,就是這位。


    肖誠從來沒有謝過他。就跟自己親哥一樣,他不需要你謝,隻希望你跟他想的一樣過得好。


    楚珈文安靜等肖誠打完電話,兩眼亮晶晶像隻乖巧的小狗。


    肖誠又把她的亂毛抓了抓,抱歉說:“臨時有個采訪,明天人就離開c市了,我今晚必須去。”


    楚珈文皺了皺鼻子,兩隻手掛著他的脖子,其實就是在磨時間:“什麽采訪?”


    “一個馬上退役網球名將的深度訪談。”


    “男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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