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珈文問:“怎麽?穿得不對?”


    肖誠抹了把臉,一看就知道這小家夥平時沒跑過什麽步。他又多看了兩眼,說:“走吧。”


    夜幕低垂,更顯得道路深遠。雖然人行道上還有些積水,可空氣清爽得像充滿了氧氣泡泡。


    肖誠跟人並排,不時指導她跑步的步幅、節奏和呼吸。


    楚珈文運動神經不算發達,上學的時候體育課也就是將將及格的水平。盡管路線經過肖誠縮減,隻是他平時距離的三分之一,可楚珈文還是跑到一半體力就到了極限。


    她咬牙硬撐,耳邊是肖誠不住灌輸的理論課,腳下卻始終是步履沉重,節奏混亂,呼吸也變得上氣不接下氣,實踐完全跟理論聯係不起來。


    可她就是不願意停下對肖誠說一句,“我堅持不住了。”


    這個倔得撞了南牆也不知道回頭的家夥讓人不由心疼,這哪是在鍛煉,這絕壁是後麵有狗追著咬在逃命呐。


    肖誠眼神深深望著她,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看懂楚珈文。


    她平日裏的千依百順,根本就是為了取悅他的表麵現象,這女的實質就是一頭強驢。


    他明白,楚珈文跟他從來就不是一樣的人。在她眼裏,最大的敵人不是狠心的拋棄,不是尖刻的指責,甚至不是生離和死別。她最大的敵人,就是她自己。她在跟自己較勁,跟生活中的無可奈何較勁。他的人生一直在妥協,楚珈文卻偏要去反抗挑釁。


    楚珈文正在胡亂揮動手臂,一隻手突然被肖誠的大手攥住。那人往前跑一步,扯住她的胳膊。她緊隨著前邊踏實有力的腳步,亦步亦趨。


    後麵的半程溫暖輕鬆,這種單純的,直接的,充滿雄性力量的嗬護,讓楚珈文心顫。


    轉眼回到了薔薇胡同,楚珈文隻覺時間過得太快。


    肖誠邊跑邊望著倒退的街景,對楚珈文說:“我小的時候,我哥就這麽風雨無阻地陪我跑步。每天五點準時起床,冬天最難挨,天黑得透透的,冷風刀一樣,直往骨頭縫裏鑽。我一偷懶,我哥就點著我的頭說,肖誠你是女人吧,爺們沒有在怕這個的。我氣得腿上一使勁,把他甩出一條街,跟他比中指罵說,老子特麽總有比你高的那一天。”


    他說著,低頭掩飾住被往事挑起的傷感,半天才笑笑說:“後來,我真的比他高了。不但比他高,還比他壯,比他聰明,比他帥。可如今,我沒辦法跟他比了。”


    有些回憶,讓人痛徹肺腑,卻仍忍不住不停回頭去看,再一次次受傷。


    楚珈文站住,不著痕跡問說:“你哥他,是什麽事故?”


    肖誠的聲音低沉,一絲絲融入這濃重夜色:“是,火災。”


    楚珈文心裏像是被人用手指撥拉了一下,顫巍巍半天才緩過神來。幾乎可以斷定,她認識的那個叫做曠遠的男人,和肖誠的大哥,應該是同一個人。


    眼前的男人讓人心疼,她掂起腳尖,雙手捧著他的臉,吻住他幹燥的嘴唇。


    肖誠悶悶唔了一聲,大手扶住她柔軟的脖頸,旁若無人,深深淺淺地回應。


    保守腐朽的薔薇胡同裏,無數雙眼睛隱藏在夜色裏,瞅著這對街頭擁吻的男女,有人豔羨不已,有人羞紅臉頰,有人吞著口水,有人心懷憤懣……


    ☆、我隻要你


    程一山那晚對肖誠說,孩子還得親爹親媽管。二全這孩子,我們一整條街的人成天拿眼瞅著,還是給看走眼了。


    程一山又說,這事真的不賴楚珈文,是二全不對在先。二全給人下的套,結果被人將計就計,把他自己給套了進去。可咱薔薇胡同的人你也清楚,挺護短也挺霸道,錯都是別人的,隻要是讓自家孩子吃虧的人,那一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最後,程一山捏捏肖誠的肩,抱歉啊,下午當著大家的麵,我沒替那女孩說句公道話。從心裏,我還是偏向二全的,他才多大啊,我不想讓他在大家麵前臉麵盡毀。


    肖誠搓搓臉,特麽都是他自己的錯。他就不該肖想能把楚珈文留在這薔薇胡同。這次的事,可不像是以往讓人受委屈那麽簡單。


    韓文宣是楚珈文心裏最大的恐懼。二全助紂為虐,差點讓楚珈文落入韓文宣的彀中,這事,比把恐高的人綁在高樓的樓頂外牆,把密集恐懼症患者封閉在黑暗狹窄的電梯裏,還要讓人崩潰,性質還要惡劣。


    而事後,薔薇胡同裏那些作為二全家長出現在楚珈文麵前的人,不但沒有替自己的孩子道歉,反而仗著人多勢眾,討伐起那個已經傷痕累累的女孩來。


    誰經得住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呢?肖誠心說,楚珈文這次,走定了。


    兩人跑步回去,肖誠從包裏拿出一串鑰匙,交給楚珈文,說:“這是新房子的鑰匙,你留一套。”


    他又拿出一個銀/行/卡,說:“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你拿著用。”


    楚珈文看著那張卡,沒接。


    肖誠枕臉,語氣不容商量:“伸手!”


    楚珈文剛想說話,他立馬打斷:“女孩在外麵,沒有錢,就容易有危險。這些你先花著,我還在接著掙呢。跟你交個底,我們主編有時候,都沒我掙得多。”


    楚珈文手裏捏著那張硬邦邦的卡,轉身乖乖地放進手袋。


    肖誠合上公事包,一個漂亮的包裝袋露出一角,上麵一個粉色的心型圖案,格外刺人眼。這是肖誠托他們單位結過兩次婚,經驗豐富的女同事幫他事先買好的,準備登記那天送到登記處的喜糖。


    公事包的夾層裏,還有戶口本和身份證。他已經從網上預約好,後天他上晚班,白天和楚珈文一起去領證。


    鑰匙、銀/行/卡、喜糖、證件,這一係列套路下來,按說楚珈文就成了他法定的妻子,可如今,隻送出去一半。


    肖誠把包裝袋往包裏塞了塞,捏住包上的拉鎖扣,兩根手指一用力,那拉鎖扣無聲無息凹陷成碗狀。


    他悵然把公事包拉上,身邊那人突然“嗤”的一聲笑了,小聲說:“跟交待後事似的。”


    這得心多大才能笑得出來呐。


    肖誠騰的站了起來,麵露慍色,攔腰從背後撈住那女孩。


    楚珈文倔脾氣上來,一動不動。


    肖誠手臂使了點勁,把人往懷裏帶。楚珈文胳膊腿掙了幾下,下巴不小心蹭在肖誠手上。


    肖誠手背一涼,他抽回手看了看,上麵一層水印。


    他對著那人後背,笑笑說:“傻子。”


    那女孩還是把後腦勺對著人,耷拉著腦袋,肩膀時不時壓抑地抽抽兩下,樣子可憐得不行。


    肖誠心裏像被什麽灼了一下,呼啦一下便化了。他走得更近了些,轉到楚珈文的正麵,把人摟在懷裏,拿手輕輕拍著,低聲說:“人這輩子,真邪性。越是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的人,偏越是護不住。”


    懷裏的人看似老老實實待著,卻偷偷地扯了肖誠的t恤前襟,一點一點蹭著臉上的眼淚鼻涕。


    肖誠苦笑了一下。


    什麽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這都是做不到的時候,往自己臉上貼金,說的好聽話罷了。


    他特麽想把楚珈文這三個字溶到血液裏暖著,可他讀書少,誰能告訴他,該要怎麽溶呐!


    楚珈文把眼淚擦幹淨,才仰起臉,對肖誠說:“你用不著自責。這些都是我認識你以前犯的錯,惹的事,本來就該我來付出代價。要是碰上個穩穩當當,單單純純的,你也不用跟著犯愁了。”


    肖誠想,那樣,就全都不同了。


    什麽樣的孩子最讓人疼?要屬表麵溫順懂事,其實心裏麵熊得不行,認準的事幾頭牛都拉不回來,玩砸了,捅了簍子受了罪,還拚命掖著藏著,生怕人知道的那種。


    楚珈文這種又作又倔的女孩,是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的。


    肖誠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啞著嗓說:“楚珈文,我隻要你。”


    這晚,肖誠用實際行動印證了他的這句話,把楚珈文要了一次又一次。女孩柔軟的觸感,緊繃的皮膚,帶著粉香的香水味,和情動之時在他身下半吸著氣的呻/吟。這些漸漸熟悉的東西,很快就要離他而去。


    有些時候,理智上放得下,本能上卻還是舍不得。肖誠在用雄性最原始的方式,來留住楚珈文的心。


    他嚐試著想想楚珈文的短板,來緩解一下心中鬱結。比如,不夠賢惠。連方便麵都能煮得日了狗一樣難吃,要怎麽抓住男人的胃?還有,不夠疼人。從認識到現在,連雙襪子都沒給他買過。最致命的是,上學少,不識數。從她做生意以來,她那瞎忙活的勁快趕上馬雲了,這動靜,起碼也得分分鍾幾個億上下,可你問問她,掙錢了麽?沒把她自己賠進去,就算萬幸了。


    正琢磨著,身邊的人蔫巴著爬到他身上,把頭擱在他的胸口,就像他們倆第一次那樣,沉甸甸摞在一起。


    不一會兒,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的那塊皮膚就微微出了汗,變得滑膩。肖誠伸手把人結結實實兜住。她像個小狗一樣,把兩個沒骨頭的爪子搭在他的肩上,歪著頭,用一側的臉頰感受他一下一下打雷一樣響的心跳,安安靜靜的,隔一會兒,吸一下鼻子。


    肖誠歎口氣,大手順著她身上起伏遊走,不知不覺起了意,翻身又一次把人壓住……


    第二天肖誠上班前,對著毯子下虛弱得快要找不著的那一塊輕輕揉了揉,前一晚,他確實下手狠了。


    他說:“我明天晚班,白天一整天都沒事。到時候,我送你。”


    楚珈文帶著鼻音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同意。


    ☆、為了女人


    肖誠坐在車裏,看了看表。雖然有點早,他還是撥出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肖誠直接叫:“哥。”


    那人是肖誠大哥肖梁最好的朋友,如今在b市混得有頭有臉。自從肖梁不在了以後,肖誠就把這人當成自己親哥來看。


    那頭答應得很隨意,這樣的反應是對這個稱呼最大的認可。


    肖誠說:“哥,麻煩你幫我找個人。”


    那頭毫不猶豫答應:“說吧,是誰?”


    肖誠說:“韓文宣。就是那個拉小提琴的。”


    當作親哥看,可畢竟不是親哥。肖誠對這人,多少有些像是對長輩的敬意。這些年,肖誠隻開口求過這人兩次。上一次,是求人幫忙調查肖梁的事故。


    這是第二次。


    那人聲音聽上去氣定神閑:“說說,怎麽回事。”


    肖誠把韓文宣在那家婚紗攝影怎麽犯的事,怎麽跑的路,簡單清楚地跟那人說了。


    那頭似是沉思了一陣,笑道:“聽出來了,你小子,是為了個女人。”


    肖誠摸出根煙點上,嗤的笑了,半口煙嗆在嘴裏,他使勁咳了一陣。


    “真的是為了女人,你跟你哥倆人還真是像,都特麽是情種。”提到肖梁,那人雖是調笑,言語間卻帶著悲涼味道,“你們肖家,跟韓家,跟光源集團,這孽緣還真深呐。”


    那人又說:“韓文宣的事我知道。他這回跑不了。明裏暗裏好幾撥人在找他呢。這不,他們家保健品的招牌,那個什麽減肥膠囊,被查出有違禁成分。前幾天有人吃這藥中毒腎衰,這事鬧大了,現在捂都捂不住。你猜怎麽著,這光源集團剛任命的,韓文宣,韓總,正好負責這個公司。這倒黴催的,前腳剛上任,三把火還沒來及放呢,後腳自己就讓別人給當炮仗點了。”


    肖誠皺眉,那人說的藥物中毒,指的應該就是二全的事故。他半天吐出一團煙霧:“一個拉琴的,整天的看譜,隻用從一數到七。不好好搞音樂,特麽非要做生意,他算得過來帳麽。”


    那人笑道:“可不是麽,他弟韓文宇這些天上竄下跳,到處替他哥道歉。注意咯,是‘替他哥’。這表麵上擦屁股,背地裏捅刀子的事,咱們還真不敢相信,是親兄弟幹得出來的。”


    肖誠不屑說:“他們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哥你幫忙留點心,韓文宣老窩在b市,他多半是回去躲著了。”


    那頭答應,臨掛電話不放心說:“我老弟看上的女人,可得讓我幫忙把把關,別再弄個梅青回家。”


    肖誠哼了一聲,揶揄:“哥,你有點我家老太太上身的意思。”


    那頭爽朗大笑。情種。這個特別要臉的肖誠,哪怕超出他能力範圍的事,他也要硬著頭皮自己掌控。如今他正為了個女人,低聲下氣求人。這女人,背景還那麽複雜。這絕對是個逆了天的大情種。


    肖誠掛上電話,靠在車上的座椅椅背上,把剩下的半根煙抽完。


    楚珈文這熊孩子,知道韓文宣家族的勢力,即使怕得要死,也要瞞著他,一個人麵對恐懼,作天作地折騰。她這其實不是要搞死韓文宣,這是想作死她自己呐。


    她無論如何也不想肖誠蹚這渾水。因為在她的認知裏,肖誠這人,從裏到外,都幹淨到透明,可不能讓他因為那些齷齪的事,沾上汙點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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