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誠嘴裏銜著煙,笑著說好,煙灰倏地一下,掉落在震動的胸口……


    楚珈文掛上電話。


    沒有質問,沒有承諾。隻有對前途沒有信心的人,才會不停要對方給自己一個明知道實現不了的承諾。


    她開車去郊外那間畫室,簡單打掃了一下。畫室裏已經被文夜雪提前找人收拾過,裏麵什麽都不缺,有齊全的繪畫用具,冰箱裏還有幾瓶蘇打水。她隻用買一些日常用品回去就好。


    房子裏自然變舊的那種老式裝修,褪了漆的木桌木椅,有一種讓人舒服的韻味。外麵有一個簡單的院落,正是夏天,草被人剪過,裏麵長了些野花,還有兩株核桃樹。


    楚珈文很喜歡這個地方,把斑駁的大鐵門鎖好,駕車回市區,路上還逛了趟超市,買了不少東西。


    晚上文夜雪在自己家給楚珈文接風,雖說是家宴,可她家十多個廚子,四間廚房,還是做了一桌比外麵大牌餐廳都講究的菜肴出來。


    楚珈文剛進大門,就見車庫電梯門打開,薑冬搖搖晃晃,滿臉通紅出來,一看就是應酬喝醉。薑冬身邊有個人和司機一起扶著他,踉踉蹌蹌往裏走。


    楚珈文看了那人一眼,轉瞬便愣住。


    幾個工人從家裏出來,替人扶住薑冬。那人停住腳步,站在門口,對著一臉戒備的楚珈文說:“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文夜雪聞聲過來,眼風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好幾圈,臉色不著痕跡白了一下,又即刻正常,爽快說:“來都來了,進來吧。你運氣好,今晚剛好有好吃的。”


    楚珈文還是站在那裏沒動。


    那人隨文夜雪走了幾步,又拐回頭,跟人說:“我還是不進了。”說完,走到楚珈文麵前,皺眉道,“珈文,你怎麽瘦得這麽厲害?”


    文夜雪尷尬瞅了瞅兩人,說:“薑冬這人,肚量都分給學問了,酒量跟沒有也差不多。這越不能喝的人,越不知道自己的量在哪兒,一有應酬就喝多。我去看看他,你們聊。”


    說完,她給楚珈文遞了個無辜眼神,證明這事,她事先真的不知道。


    楚珈文對人點點頭,說:“你先忙。”她這邊還正大恩不言謝呢,就是眼下這事兒真是文夜雪故意安排的,她又能說什麽呢?


    那人說:“珈文,正好,我們聊兩句。”


    楚珈文跟著那人走到大門外。文夜雪的地盤,那人不敢怎樣。


    這錯落排場的豪宅裏,女主人文夜雪突然有些生氣。她不是單純氣薑冬貿貿然把韓文宇領來,而是氣這男人如今做什麽決定,都不事先跟她商量。這讓她很被動。


    她走進臥室,支走其他人,關上了門,對床上的人說:“你現在出息了,花式巴結大老板,連老婆都坑。”


    薑冬海歸後,一直高薪在光源集團效力,在總部的資曆,比韓文宇還老。如今,已經是集團負責研發的副總裁。


    薑冬喝了些解酒茶,勉強坐起身來,半晌說:“男人之間,哪有你們女人想得那麽複雜?今天本來是韓文宇老婆生日,他居然在這節骨眼上提出要過來,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你說我怎麽辦,能不讓人來麽?”


    薑冬隻適合做學問,人際交往之間的彎彎繞繞,他根本走不出來。這會兒自作聰明的樣子,讓文夜雪哭笑不得:“那你讓楚珈文怎麽看我?我好不容易才跟她走得近點。”


    薑冬嗤笑:“你們女的,現在都怎麽啦?隻要不搶男人的,都是好朋友?我從開始就不懂,你什麽都不缺,幹嘛非要死乞白賴跟楚珈文做朋友?她這人有什麽好,你看上她哪點了,啊?”


    文夜雪歎口氣,第一次對自己的婚姻產生了失望的情緒:“薑冬,是你自己這些年變得功利了,還是我在你的心目裏,一直都是這麽功利的人?”


    薑冬借著酒勁,拽著文夜雪的手往床上一帶,手伸進人懷裏,酒氣往她臉上直噴:“生氣了?”


    文夜雪一把把人推開,撂給他一句話:“韓文宇這個人,你最好跟他保持距離。”


    說完,她調整好情緒,從外麵輕輕關上房門。


    ☆、能回家麽


    文夜雪家的大門口是一個開敞的花園。楚珈文走到草坪燈顯眼的位置,便停下了腳步。


    韓文宇跟在她的身後。等轉過身她才發現,他走得很吃力,一條腿基本上是在拖動。


    韓文宇順著她的目光往自己的那條腿上看了一眼,對楚珈文道:“忘了?這可是拜你所賜。”


    恨天高的鞋跟是女人自帶的凶器。那一次韓文宇到薔薇胡同找楚珈文,被人用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做過手術的那隻腳上,舊患加上新傷,連醫生都說,治愈已經是不可能的,隻能看恢複成什麽樣,再做矯正。


    楚珈文對他笑了笑,這笑容在變幻的燈光投射下顯得晦暗不明。


    韓文宇有些不好意思說:“珈文,剛才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跟個愣頭小夥子一樣,心髒砰砰砰亂跳。我有多少年沒這樣過了?上一次這樣,應該還是在你出生之前。”


    楚珈文看了看這人,比上次見麵的時候,他要精神不少。


    韓文宇就是這樣的人。平安無事的時候,他會因為懈怠而疲累;但如果出現了什麽他掌控不了的事情,他就會高度警惕,嚴陣以待,精神敏感而緊繃,甚至還會興奮。


    以楚珈文對他的了解,最近準有大事發生。


    楚珈文平淡問:“上次你哥去c市演出,是不是你有意安排的?”她盯著韓文宇的眼睛。答案她早就知道,可她隻想從這人眼裏看出那麽一丟丟的悔意,沒有後悔也不要緊,歉意也行,有點人味兒就行,隻要能對得起她拿自己整個人為他付出的六年。


    韓文宇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聲音柔和道:“你看看,我為你花了多少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韓文宣去c市,是我讓他們經紀公司臨時加的。甚至你們倆的偶遇,也是我有意安排的。珈文,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沒有我的保護,危險隨時會出現在你身邊。我怎麽會讓他真正傷害到你呢。”


    楚珈文閉上了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嫌我做得不對,沒有顧及你的情緒?”韓文宇站得近些,壓迫感出現在楚珈文的頭頂。他接著說,“你又顧及我的情緒了麽?你做的那些事,我跟你斤斤計較過麽?才幾天工夫,你就背著我找了個男人,嗯?”


    楚珈文作勢要走,被人一把拉住手臂。韓文宇聲音裏帶著怒意:“你耍什麽脾氣!一個人,隻在可以隨意做選擇的狀況下,才有資格評斷,什麽是好的,什麽是喜歡的。你現在,隻有一個選擇,就是跟我走。”


    楚珈文氣極反笑:“錯,哪怕隻剩下一個選項,我還可以不選。”


    韓文宇咬牙問:“你到底要什麽?”


    “要自由。”


    “嗬——”韓文宇臉上表情舒緩,“要自由,我給你。隻要你聽話。”


    楚珈文抽回手,站正了回答:“文宇,要真是你給我的,那還能叫自由?”軟乎乎睜著的大眼睛裏,露出了質問的咄咄逼人,“你哥在哪兒?韓文宣現在藏在哪兒?”


    二全那個事故,在韓文宇的斡旋下,最終以補償的形式告終的可能極大。韓文宣跑了,以韓家的勢力,要找到他,簡直是大海撈針。


    對於程一山的承諾,楚珈文半信半疑。眼下,最有可能找到韓文宣,甚至可能已經知道韓文宣下落的,隻有韓文宇一個人。


    楚珈文今天本來完全沒必要跟韓文宇下來,順了他的意跟他聊上那麽兩句。她完全是為了找到那個瘋子韓文宣。這個人一天不找到,她就一天不踏實。


    這種不知道要提心吊膽多久的日子,她過夠了。


    韓文宇麵色一冷。敢這麽跟他說話的人,一巴掌甩嘴上,都算是非常客氣的。韓文宇看著這作天作地的死丫頭,卻沒了脾氣,誰讓她長得好呢,誰讓他喜歡她呢。


    他不是不會犯賤,要看他願不願意了。


    他沉沉笑了幾聲,對楚珈文說:“多大事啊,不就是讓我幫你找著韓文宣麽。分開幾天,就不會好好說話了?”


    楚珈文卻得理不饒人:“你這可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己。韓文宣親口跟我說過,你有把柄在他手上。到底什麽把柄,值不值錢?你可千萬加把勁,快點把人給找到。不然,你哥一發瘋,再把你這親弟弟給賣了,也說不定。”


    說完,楚珈文抬腳便走。韓文宇跟了幾步又停住,第一次覺得自己在一個女人麵前落了下風,再加上對方是被自己拋棄過的女人,這種感覺讓更他火冒三丈。因為他意識到,六年前,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時,他覺得自己變得年輕有活力,而如今,再一次麵對她,自己卻真的老了。


    楚珈文搬到郊外的那處畫室,開始昏天黑地的塗鴉生活。文夜雪時不時過來看她,給她帶些吃的,再把上一次帶的吃食原封丟掉。


    來回這麽幾次,文夜雪終於忍不住,把人從畫室裏拽出來曬太陽。


    楚珈文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嚼著塊麵包說:“我這不是在玩命給你打工麽,你非把我當孕婦伺候著。”


    文夜雪哼一聲:“你這不吃不喝的,我怕哪天一個不小心,你不食人間煙火就飛升了。”


    楚珈文承認,自己是有些趕。主要是一閑下來,她就開始想肖誠。而這種想念又把她拉到畫布前,成為她努力的動力。這年輕的姑娘,這段時間變得急功近利。她想要變強,強到可以隨心所欲的愛一個人,不需要他擔心,也不需要他保護。


    肖誠的經曆讓她懂得,責任是生活的枷鎖,讓人過得壓抑沉重。她想讓肖誠輕鬆點,起碼在她這兒,不再給人找額外的麻煩。


    文夜雪和楚珈文兩人邊玩笑,邊走進畫室。


    文夜雪突然眼睛發直,站在楚珈文那幅還沒完成的畫前,半晌才出聲:“妹妹,這幾個月,你受的罪,值了。”


    民房逼仄,巷道狹窄。一個嘈雜的小吃攤前,昏黃的路燈下是大舞台,油膩的桌椅是觀眾席,一個平凡微胖的少年,下巴夾著一把半舊的小提琴在演奏。他誇張擠出的雙下巴,陶醉的神情,小吃攤食客對演奏者虔誠的眼神,桌上被遺忘的碗筷吃食,都在訴說著草根階層對於藝術讓人絕望的執著。


    楚珈文這個以前筆鋒華麗得有些浮誇的文藝女孩,終於明白了藝術來源於生活這個道理。這幾個月的大悲大喜,讓她瞬間接了地氣。


    文夜雪問說:“什麽時候能完成?最好趕在畫展前。楚珈文,這是你翻身的好機會。”


    在業內,文夜雪以挑剔而精準的目光而聞名。她的肯定,等於成功了一大半。楚珈文成竹在胸道:“放心吧。”


    c市,肖誠被主編叫去參加一個由知名體育用品品牌讚助的跨國藝術聯展。這種寫幾筆就有紅包的好事,一般輪不到別人。


    美術館裏,兩人各端著杯咖啡,坐在旁邊的休息區,往展區中心瞅。美女畫家跟幾個老外一起跟各路媒體分享自己的藝術心得,猶如眾星捧月。


    那女的言談間,大方得體,應對自如,不時對著鎂光燈展露笑容。


    肖誠他們主編老大直勾勾盯著那人,眼神猥瑣得絲毫不加掩飾,還指手畫腳跟肖誠說:“這女的吧,你看她挺高大上,可又多多少少透著點兒狐媚,是那種會勾男人魂的女人。”


    肖誠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打量著那人一身定製旗袍襯托出的優雅曲線,半晌才說:“你說她旗袍是不是太緊了?”


    老大噗哧一聲:“故意穿得小一號,這是女人的心機。你不懂就算了,別在這兒鹹吃蘿卜淡操心。”


    “心機?”肖誠挫著後槽牙說,“很好。”他手指了指那女的,“那是我媳婦。”又指了指展廊裏位置顯眼的一幅油畫,“那畫裏頭最帥的一男的,是我。”


    真是一言不合就吹牛,老大哼說:“你是想媳婦想魔怔了吧。唉,等會兒我給你介紹幾部片,你看看,發泄發泄。”


    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一杯咖啡還沒喝完,兩人身邊多了個人,聲音軟糯糯叫:“肖誠。”


    肖誠眼神掃過去,先看到老大瞪圓了的牛眼,又看到那人。這才幾天哪,她簡直像換了個人。穿著坑爹的天價衣服,踩著反人類的恨天高,化著雜誌封麵一樣的妝,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在薔薇胡同從來沒有過的自信。


    肖誠覺得自己某處已經在舉行升旗儀式了。


    這才是楚珈文。他以前總覺得這女孩哪兒有些別扭,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麽地方。現在他懂了,楚珈文屬於這樣的生活。


    把她留在胡同裏,讓她把最薄弱的部分拿來跟別人唯一擅長的地方比,肖誠後知後覺,他原來一直是在欺負人。


    楚珈文又叫了一聲:“肖誠。”


    肖誠故意拿喬,枕臉沉聲問:“回來不知道跟我提前說一聲?”


    楚珈文沉吟:“我——”


    肖誠無奈笑笑,她怕,怕肖誠硬要把她留下。


    楚珈文剛要再說什麽,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她回頭瞅了一眼,又焦慮望著肖誠。


    肖誠衝人說:“房子裝了一半,勉強能住人。整體廚房還沒做,不過你反正也用不著。晚上,能回家麽?”


    女孩乖順點了點頭。


    “鑰匙帶了麽?”


    女孩又點頭。


    肖誠指指身邊的人說:“這是我們主編。”


    楚珈文麵帶笑意,伸出柔荑跟人熱情握手:“常聽我們家肖誠誇你。”


    主編瞅著身邊肖誠那得瑟勁,皮笑肉不笑跟美女說:“肖誠這背後誇人的毛病可要不得。”


    美女也露著八顆小白牙跟兩人說:“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肖誠大大咧咧道:“你忙吧,有什麽話晚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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