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楊浦麾下稍有了解,何渡並不歸常鋒管,管他的副都統姓薑。


    之前大家想不到何渡會造反,來整肅他這支人馬,自然是薑副都統比較合適。


    “老薑主動避嫌了。我反正也是閑著沒事,權當練練兵。”常鋒道。


    王子約沒有往深裏想,他們已經將何渡等一幹人重重圍困,現在麵臨的問題是豐陵縣令蔣思遠在對方手上。


    蔣思遠官雖然當得平庸,卻沒有什麽大過,尤其在捉拿何渡的事上功勞不小。


    王子約自不能無視他的死活,同常鋒道:“待我先同他談談,看他什麽條件才肯放人。”


    巫曉元湊過來,小聲道:“王大人,咱們手上也抓了兩個,不知他們願不願意走馬換將。”


    王子約微微皺起眉,他認得李韶安之子,這半天未在何渡身邊發現疑似那位小公爺的身影,他也不覺著那人會將自己置身險境,何渡認不認李祺和江容容還兩說,不如先放一放,日後說不定有大用。


    王子約在巫曉元、連豐等人的陪同下到陣前,同何渡相隔不過一箭之地,朗聲道:“何渡,蔣縣令乃是杜帥任命的地方官,豈可受你如此折辱,還不放人!你已經插翅難飛,何苦要把這麽多昔日的同袍也都帶上絕路?”


    他這話中已經帶出來談判的意思。


    你何渡罪大惡極,不要想著以蔣思遠相要挾,換取活命,但跟隨你造反那些人尚可商量。


    何渡見到王子約,那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咬牙獰笑道:“姓王的,我與你無冤無仇,你跑到豐陵來與老子過不去,我們這些人走到這一步都是你逼的!想叫我放了這條老狗?”


    他把蔣思遠抓著脖頸提起來,仰天狂笑:“行!拿你的命來換,監察使大人敢不敢?哈哈!”


    這樣離譜的條件,一般人都不會答應,但王子約在大夥心目中那也不是一般人啊。


    明月在城頭上聽得分明,登時大急,擔心王子約上當,快步飛奔下來,催道:“快些開門,我要出城。”


    之前為防有人同何渡裏應外合,前來奪門,城門上了好幾道鎖,這會兒想立時出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明月心急如焚,卻不知王子約沒她想得那樣傻,在身邊眾人勸阻聲中,他怔了一怔,道:“有何不敢?隻是不值。”


    這大實話說的,完全不顧及蔣縣令的麵子。


    何渡嗤之以鼻,正待諷刺兩句,卻聽王子約娓娓解釋:“杜帥治下有一百多名知縣,隻王某一個監察使,我若以身相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場較量是我們輸了呢。殺身成仁若是徒有其表,與沽名釣譽又有何異?”


    常鋒叫王子約鬧得心驚膽戰,離遠喝道:“何渡,你都到這般光景了,是條漢子願賭服輸,交出蔣縣令,束手就縛!”


    何渡縱是再不甘心,也早知自己大勢已去。


    他坐在馬上,回頭看看隨他出生入死的那些手下,就見一張張麵孔神態各異,不由地暗歎一聲,對著王子約和常鋒倨傲不減:“老子這輩子殺人如麻,過得快意,少活幾年又何妨?也罷,若能放這些人一條生路,任他們離開,不緝拿追捕,我就饒了這姓蔣的。”


    常鋒當即便道:“這好說……”


    何渡很不給麵子地將他打斷:“常副都統,兵不厭詐,我信不過你,讓姓王的親口說。”


    王子約斟酌道:“不追究斷不可能,你叫他們立刻棄了兵器受縛,我保證留下他們性命就是。”


    雙方討價還價的工夫,明月已經帶了人自城裏出來,一臉緊張地趕到王子約身旁。


    巫曉元他們臉色都古怪極了,道:“大小姐,你怎麽也回來了?”


    別後的情形不便在這裏當著這麽多人講,明月眨了下眼睛,口中嘲笑道:“你們幾個怎麽辦事的,我不回來城就丟了。”


    巫曉元等人盡皆汗顏。


    山柱關心地湊上前:“大小姐,你病可是好了?”


    明月皺眉道:“本來是好了,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又有些不舒服,山柱,你往旁邊站站,塊頭兒太大,擋在那裏叫人悶得慌。”


    山柱冤啊,長成這樣有什麽辦法。


    這時那邊的談判有了結果。


    作亂的數百人除了何渡,盡皆拋下武器投降。


    何渡高喊一聲:“王子約,記住你說的話!”話音未落,將蔣縣令丟了過來,趁著這邊接人的工夫,催馬揮動長刀向阻擋他的人牆衝過去。


    這是臨死的一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不用巫曉元幾個出手,常鋒帶來的弓箭手們早有準備,亂箭齊發,登時將何渡射成了刺蝟。


    常鋒厲聲道:“把人都綁起來!”


    幾百人中有軍官士兵,也有受煽動在豐陵城打砸縣衙大牢的普通民眾。


    照規距,屬於軍方的人常鋒要全部帶走,王子約承諾會留下眾人性命,這也是他和常鋒商量過的結果。


    鬧出這麽大的亂子,惡首何渡已經伏誅,其他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在常鋒看,哪怕是從輕發落,發配險惡之地出苦力是免不了了。


    便在此時,被捆起來的軍官裏頭有人大聲喊道:“副都統,我要檢舉,我有何渡的秘密要單獨向您稟告!”


    這話引起一陣騷動。


    由此人開了頭,他左右的幾名軍官也跟著喊起來:“我知道何渡同上峰沆瀣一氣,私吞軍費。”“副都統,我也知道,請讓我帶罪立功!”


    常鋒一開始隻當這幾人急眼了胡亂攀咬,未當一回事,待聽得他們越說越詳細,有鼻子有眼的,不禁暗中打鼓,喝道:“還不叫他們住嘴!”


    幾人嘴是堵上了,卻也不能置之不理。


    常鋒命親兵把亂嚷嚷的七八名軍官單獨提出來,寒聲道:“我本已經答應王大人饒過你們死罪,爾等尚不知足麽,沒有真憑實據,隻是懷疑便隨口誣陷上峰,這可是重罪,休怪我處置起來不留情麵。”


    說完這番話,他忍不住走近幾步,著意觀察起了這些人的神色。


    這時候張典史也已帶著衙役們出城來,眾人救起了蔣縣令。


    王子約終於騰出空來,對明月道謝:“隋小姐,此番多虧了你們中途發現敵人的行蹤,趕回來幫忙,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現場人一多就亂,明月隻覺腦袋裏“嗡嗡”地響。


    王子約明明就在眼前站著,可他的聲音仿佛自很遠的地方傳來,那些被抓起來的軍官離她頗遠,吵嚷聲卻似就響在腦海中。


    這些當兵的在吵吵什麽?這都是哪裏的口音啊?


    她拿到的小冊子裏可沒提到何渡有聯合上司私吞軍費的事。


    被她襲殺的那位欒師兄離開軍營到底要做什麽?


    會不會是……


    明月猛然抬頭往常副都統那邊看過去,就見常鋒離著那七八名被縛的軍官不過幾步遠,她的心髒劇烈跳了兩下,來不及再確定,脫口叫道:“小心!”


    第105章 王大人,你去洗一洗


    “小心, 有刺客!”


    就像提前演練好了一樣, 明月話音未落,那七八名軍官一起掙脫了繩索的束縛, 向著近在咫尺的常副都統撲了過去。


    常峰駭然,疾向後撤。


    雖然有明月示警在先,他這時才有所反應依然遲了些。


    押犯人的士兵們被直接丟了出去, 常峰的親兵侍衛上來阻擋, 就像洪水撞在了石頭上,衝在最前麵的幾個頓時便被分筋錯骨,打翻在地。


    這哪裏是密州軍的底層軍官所能有的身手?


    “在這裏了。”巫曉元高呼一聲, 同連豐幾個迎了上去。


    到處都找不到李韶安之子帶來的那些江湖客,原來他們早換上了密州軍的裝束,藏身於俘虜之中。


    就連明月都想不通為什麽會如此。


    李韶安之子舍棄了刺殺密州知府姚鴻煊、通判宦成的機會,放過了都統楊浦, 費了這麽多周折,竟是要殺常峰這麽個副都統?


    但此時她已經無暇再多想什麽了,何渡死了, 王子約無恙,自前晚開始在她腦海中繃緊的那條弦終於吃不住力斷掉了, 明月強忍著暈眩,對站在她身旁, 緊張注視戰局的王子約道:“王大人,你……”


    王子約沒有聽清楚,急忙側過身來, 問道:“隋小姐,你說什麽?”


    明月隻覺著透不過氣天旋地轉,心中哀歎:“我說你離我遠一點兒。”


    王子約卻注意到明月臉色蒼白,額上全是汗,連目光都有些渙散,嚇了一跳,急道:“你怎麽了?”


    明月腿一軟就要摔倒,王子約下意識伸手相扶,明月心口一陣氣悶,惡心難抑,想要推開他,卻覺身上像壓了千斤重擔,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越著急,越無法自控,明月眼前一黑,張嘴“哇”就吐了。


    徹底陷入昏迷之前,明月看到的是王子約那張滿是不可置信外加慌張的俊臉。


    她最後一個念頭是:“完了完了,我竟然吐了純白無暇王子約一身,往後都沒臉見人了。”


    明月這次昏迷的時間甚長,有幾次她隱約聽著有人在耳邊喚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如同陷身於漫長的迷夢當中,一下子好像是回到了山寨,娘親和四叔他們因為自己做生意失敗,沒賺回錢來,一個個的愁眉不展。四叔嚴英壽還說實在沒辦法,隻能把於氏父子再放出來了。


    一下子又是江容容的師兄死而複生,胸前的兩個洞還在向外冒血,獰笑著道:“我這次出來本是奉命要殺常副都統,沒想到半路栽在你手上。快把那本冊子還我!”


    明月從小就不怕鬼,對江容容的死鬼師兄更沒放在眼裏,心中微哂,便要摸出“雪淨瓶”來再給他一下。


    哪知道此念一動,場景再變,這次眼前的人竟是費長雍。


    費長雍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搖頭歎息:“隋大小姐,我當你心地善良才送你‘雪淨瓶’,還叫你謹慎使用,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拿它殺人了。唉,多說無益,把它還我吧。”


    到了手的東西哪有還回去的道理,何況她嚐到了甜頭,這“雪淨瓶”確實好用啊。


    明月慌慌張張就把拿著“雪淨瓶”的手背到了身後,還大叫了一聲:“休想!”


    可即使這樣她也沒能醒過來。


    腦袋裏走馬燈似地變幻著各色人等,無一不是她牽掛的人和事。


    說到走馬燈,明月在安興外公家買的那盞走馬燈還真是出現了,她夢到次數最多的人無疑是謝平瀾。


    度過了最初一段昏昏沉沉的時光,明月覺著自己似是有了點清醒的意思。


    神智回籠,她短暫地睜開眼睛,發現身邊的人是王子約。


    明月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方才有力氣道:“對不起,王大人,你去洗一洗……”


    她並不知道,因她病得太重,起初的幾日神智不清,燒到說胡話,王子約深感棘手,親自帶了人護送她離開密州。


    她偶爾睜眼,不管身邊是誰,都是這一句話。


    幾天下來,“王大人,你去洗一洗”少說也念叨了幾十次。


    王子約也不知道明月哪來這麽大的執念。


    不就是暈倒之前吐在他身上了嗎,她對刺客的事情明明那麽上心,怎的也不問一問常副都統如何了?


    看來常副都統的安危還是無法同吐自己一身相比啊。


    常峰被刺傷,所幸沒有傷及要害,性命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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