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癟了下嘴,這應該不是認出了自己。


    那這小子找著她說這句話的目的何在?專門來恐嚇她的?


    美人失蹤,是在暗示司徒緋背地裏不簡單?


    下午園子裏人越來越多,其實司徒緋請的客人早已經到齊了,有不少是臨時接到了消息,通過熟人進園來想要巴結鑽營的。到傍晚時明月估計這寺廟的園林裏差不多有近百人。


    水邊曲廊裏擺了幾張長桌,桌上各種美酒佳肴瓜果點心堆得滿滿的,司徒緋坐了首位,招呼眾人入席。


    郡主這一桌自然備受矚目,司徒緋往左右看看,笑道:“今天不比平常,既是中秋賞月會,我便偏個心,請幾個投緣的姐姐妹妹過來坐。”


    她所謂的投緣都是投眼緣,大約模樣平庸的不肯來自取其辱,今天到場的小姐們個頂個俊俏,連明月在內差不多有十七八個,一時間燕語鶯聲,熱熱鬧鬧圍桌而坐。


    司徒緋見其他幾桌的客人也都坐好了,叫一旁服侍的丫鬟給斟滿了酒,舉杯站起身。


    園子裏登時安靜下來。


    此時正是太陽西沉,圓月初升之時,月輪還是橘紅色的,樹的影子映在廣佛塔上,斑駁飄搖,滿庭花石牆垣同天空的晚霞融為一體,司徒緋望著眼前的美景一時未語。


    明月坐在距她丈許遠的地方,竟看到她眼中閃爍著淚花。


    這不是她觸景生情的一時感懷,純粹是感受到了天地致美所帶來的震撼。


    這一瞬間,明月想到的是莊子在《知北遊》中所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由此她理解了司徒緋的怪異並且暗生羨慕。


    不管旁人怎麽看,若能畢生不必為生計奔波,為人世間的恩怨情仇而煩惱,一心一意去追求某種東西,那也是十分幸福的。


    半晌司徒緋回過神來,大約意識到自己當眾失態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待說話,就見由曲廊外邊過來兩名侍從。


    她三兩句說完開場白,帶領客人們把杯中酒一齊飲了,坐下來,問等候在旁邊的兩人:“什麽事?”


    “郡主,園外新來了一位姓卓的公子,說是受齊大人相邀,前來赴宴賞月。”侍從口裏稟報,眼睛掃向在座的齊大士。


    遲到的這位公子無官無品無名氣,若非抬出齊大士來,侍從早把人趕走了,哪會專程入園給他稟報。


    齊大士身為大太監齊洪唯一的親人,沾叔父的光,得授散官承直郎,幹拿俸祿不辦差。齊大士並不差這點銀子,給他送禮的人有的是,主要是有一個正經的官身,再同當官的打交道不至低人一等。


    司徒緋聽是齊大士請來的,當即向他望過去。


    齊大士站起身:“卓公子到了?人是我請的,還請郡主允他進園來。”


    司徒緋點了點頭,每回這種遊園會,客人們都呼朋引伴而來,她都習以為常了。隻是還沒有人像這位這樣姍姍來遲。


    齊大士賠笑道:“卓公子家住靖西,才華出眾,我就想著把他引薦給諸位,原先以為他趕不及了,看樣子這是剛剛進京。”說罷叫身旁的兩位“少俠”代他到園門口去接一接人。


    眾人繼續飲酒作樂不提,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自回廊那頭過來了幾個人。


    院子裏剛剛亮起數以百計的大紅色燈籠,有一位白衣少年緩緩自燈影裏向著眾人走來。


    身姿修長,容貌俊美,打眼一望竟同王子約有七八分像。


    那兩位“少俠”原本看著英氣逼人,此刻跟在後頭,都給他做了陪襯。


    明月暗吃了一驚,座中還有比她吃驚更甚的,席上傳來幾聲女子壓抑的低呼,反應最大的要數司徒緋,手裏的銀筷直直掉落到了地上。


    這位卓公子到得近前,打躬作揖,彬彬有禮。


    司徒緋回過神來,也意識到此人除了衣著打扮,其實同王子約還是有不小的差別,點頭請他就坐。


    齊大士那桌有人讓出座位來,卓公子入座,重新開宴。


    這點小波瀾很快平息,酒過三巡,圓月高過樹稍,客人們玩過一輪投壺,司徒緋拍了兩下掌,宣布道:“既是中秋賞月怎能不留下詩作來,大家先醞釀一下,等會兒請學士府的幾位給咱們品評個優劣出來。”


    說到這裏她嘻嘻一笑:“我猜有不少機靈的已經在家提前準備好了,但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今年我特意挑選了一百多個典故,全都寫在紙上,呆會兒每人抽取一張,抽到哪個就以哪個為題,來寫這首賞月詩。”


    頓時引得眾人一陣哀嚎。


    對在座不少人而言,作詩已經不易,何況還要用典。更要命的是鬼知道抽到的典故同月亮有沒有關聯。


    可丫鬟們已經捧著一筒筒寫了字的紙卷兒過來,司徒緋揮了揮手,叫送到男桌那邊。


    女客們一個個掩嘴而笑,等著瞧熱鬧。


    謝四少第一個湊趣,欠身自竹筒裏抽了紙卷,拿在手中笑道:“我猜我抽的典故一定出自《左傳》,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


    明月心道這小子到是綿裏藏針。


    謝四少等全桌的人都拿到了,漫不經心將紙卷打開,借著燈光細看,目光一凝,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第120章 出人命了


    這時候已經有兩三桌的客人拿到了紙卷, 想要阻止是來不及了, 剩下二三十人因為離得稍遠,正伸長了脖頸等著, 謝四少喝止了幾個丫鬟,把她們喊過去。


    他接連從竹筒裏又拿出幾份“典故”,打開來掃一眼, 直接丟到桌子上, 抬頭看向司徒緋。


    “郡主,這是怎麽回事,我想你得給我們謝家一個解釋!”


    拿到紙卷的客人意識到不對, 有人忍不住打開,匆匆一掃,便急著去看別人的與自己是不是一樣,席間亂成了一團。


    司徒緋開始被謝四少質問還有些莫名其妙, 等見舉座嘩然,也變了臉色,急著吩咐那丫鬟:“拿來我看!”


    紙卷很快被送到她手上, 司徒緋看罷勃然大怒,重重將它拍了到桌子上:“去把侍衛們都叫進來, 封了園子,立刻給我查, 查出來是誰這麽大膽,連我的東西都敢調換,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明月坐在一旁冷眼相觀, 自然看明白是有人處心積慮調換了司徒緋準備的典故紙,她挺好奇那紙上寫了些什麽,令得眾人這麽大反應。


    沒用她疑惑太久,一旁的謝平貞因為關係到謝家,伸手過去也取了一份。


    趁她打開看的工夫,明月跟著偷偷掃了兩眼。


    原來那上麵是關於謝貴妃的黑材料。


    受紙張所限,字數不多。


    大意是說太醫院的太醫左已平這些年幫著謝貴妃在後宮做了許多殺人不見血的缺德事,謀害皇嗣,嫁禍後妃,就連皇後病故這兩人亦脫不開幹係。如今左已平良心發現,想要下謝氏這艘賊船,全家人都被滅口,連具屍首都找不到,他死前曾將詳情寫成書信,連同謝貴妃的罪證一同交給了皇上,這就是前些日子皇上要將謝貴妃打入冷宮的原因。


    左已平這名字明月頭一回聽說,仔細在心裏記下來,想著回去問問費長雍,紙上所說是不是實情。


    如果是真的,謝貴妃又怎麽挨過了這一關,起死回生的呢?


    該不會真是拿謝平瀾去交換,以平息皇帝的怒氣吧。


    謝貴妃在後宮未倒,所生皇子雖然非長非嫡,今年才八歲大,可誰知道將來的事,謝家還有兩位侯爺,在座眾人突然獲悉了一個大八卦,卻不敢就此議論發揮,見司徒緋如此氣惱,連忙出言勸慰,又把散開的典故紙送回去。


    混亂稍歇,座中有人驀地發出一聲驚呼。


    “死人了!”


    席間死了人,這下是真的亂了套。


    出事的就是旁邊謝四少那桌。眾人紛紛離席,尖叫的,往後躲的,慌張之下帶倒了凳子,撞到了旁人。


    侍衛們上前,護住了司徒緋。


    女客這邊有人直接嚇暈過去,明月到底經多見廣,好奇心蓋過了驚詫,她伸長了脖頸想看看死的到底是什麽人,半晌那邊才清出場來,侍衛提了燈籠上前。


    死者現出真容,竟是那位姍姍來遲的卓公子。


    卓公子白衣位於左前胸的位置殷紅一片,一柄小刀插入心髒。


    他後背倚在回廊的柱子上,臉色平靜,似是到死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殺死他的是長桌上分月餅的銀質小刀,刀身小巧精致,隻有兩寸長。


    剛才所有人都在關注典故紙被偷梁換柱的事,惦著紙上所寫是不是真的,凶手趁著這陣混亂,從桌子上拿起刀給了卓公子一下,一刀致命,因為發生得太快,竟然沒有人發現。


    因為齊大士關照,卓公子是和他坐在一起的,那桌除了卓公子和兩位少俠,剩下的全都大有來頭。


    謝四少、李克明以及安陸侯的公子趙彬等人都在其中。


    陳大學士的外孫以及好友因為一會兒要做評判,也被請到了這一桌。


    按說這些人平時不會與卓公子有交集,誰都沒有理由去殺他。


    銀刀殺人,這種手法更像是江湖人所為。


    眾人紛紛將懷疑的目光投到那兩位少俠身上。


    齊大士臉色不善,道:“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拖下去吧,都是我考慮不周,壞了郡主和大夥賞月的興致。”


    這位卓公子出身寒微,活著的時候還有一副好皮囊,說不定會扶搖直上,人一死齊大士態度立變,不再是剛才讚不絕口的模樣。


    司徒緋忍無可忍,砰地一聲摔了杯子,尖聲怒道:“出了這麽多事,難道我還能繼續賞月不成?給我查,去把京兆尹給我找來,敢當著我的麵殺人,不管是誰,我絕饒不了他!”


    佛門清淨地出了人命,不大會兒工夫消息傳開,廣佛寺的方丈親自找了來。


    司徒緋不好意思出麵,打發了王府的屬官去,又是許諾出銀子給佛祖重塑金身,又是賠不是,好不容易把老和尚哄走了。


    這邊今晚赴宴的所有賓客暫時都不得離開,等著接受盤查。


    盤查的重點自然是卓公子那一桌。


    明月和其他的小姐們因一上來就被認定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坐在郡主身旁,由始到終無人中途離席,故而隻是例行公事,由王府的嬤嬤記下名字詢問兩句,就輕輕放過了。


    司徒緋無暇再管明月,打發了個丫鬟去安排車輛把明月送回閔府。


    離開廣佛寺的時候明月聽著外邊十分喧囂,輕挑車簾,望見寺院外邊的石階上燈籠火把亮如白晝,京兆尹來了,京衛指揮使穆致堯接到消息也派了兵馬過來,那位卓公子雖然是個平民百姓,但死得轟轟烈烈,各路人馬如此緊張不是重視他的死,而是擔心殺他的人還隱藏在園中,會危及郡主的安全。


    今晚對很多人而言注定是無眠夜。


    明月回到閔府還不到二更天,閔家人沒想到她出去賞月回來的這麽早,連忙把她迎進去。


    明月吩咐丫鬟去準備熱水沐浴,順便把費公子喊過來。


    等她洗漱好了,安巧帶著費長雍的貼身小廝回來複命,說費長雍已經睡下了。


    明月換了月白色的單衫,坐在鏡子前自己拿梳子梳著頭發,同門口的小廝道:“大過節的,怎麽這麽早就睡了?喊他起來吧,出事了。”


    小廝不敢多問,領命而去。


    明月聳了聳肩,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眨眨眼睛,露出了一絲壞笑。


    事情已經發生了,對他們而言稱不上十萬火急,明天再議也沒什麽,不過明月已經知道費長雍先前表現出來的多半不是他的真麵目,這小子自打提議進京就一直在算計自己,待他自然也就沒有那麽體貼客氣。


    過了差不多有一刻鍾,明月梳好了頭發,費長雍打著哈欠來了。


    “師妹,出了什麽事?”


    明月把丫鬟都打發出去,關上了房門,神神秘秘把今天晚上發生的兩樁怪事和費長雍說了,問道:“你怎麽看?”


    費長雍先是嘀咕了一句:“急急忙忙把我叫來,嚇了我一跳,還當朝廷和陳王爺打起來了,這跟咱們有啥關係?”


    明月不滿,拿眼睛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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