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巫家子弟此刻就在王家,言道王大人出事後他寢食難安,與家人一起找到當日涉事那些湯嘯的親信,叫他們吐露實情,已然拿到了口供。


    杜昭沒法追究巫家人私自抓了密州軍軍官刑求,隻能好言安慰,答應他們一定詳查此事,給子約在天之靈一個公道。


    從王家出來之後,杜昭越想越覺氣悶,不想回將軍府。


    親兵隊長問:“大帥,去哪裏?”


    他稍一沉吟:“謝平瀾可有好一些?對,看看他去。”謝平瀾同王子約的關係非比尋常,正好聽聽他怎麽說。


    謝平瀾這次回京有意避開了家裏人,沒回侯府,就在王家附近找了個不起眼的宅子養傷,是以杜昭一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走到了地方。


    宅子不大,是小巷裏最深處一家,門口停了幾輛馬車,杜昭見狀離遠駐足,沉吟道:“看看有沒有後門,有的話咱們由後門進。”


    親兵們應了一聲,轉去宅子後麵,果然找到了一個小門,看樣子許久不用,自裏麵閂著,門框上還結著蛛網。


    杜昭自覺和謝平瀾無需見外,阻止了親兵隊長上前叫門,道:“上次來見他家裏人手不多,冷冷清清的,後院偏僻,不定多久才有人聽到,咱們自己動手吧。”


    親兵隊長應了聲“是”,跳將進去,將院門打開,請杜昭進入。


    杜昭邁步進了院子,左顧右盼,果見後園草木蕭疏,連個人影都不見,不由同左右慨歎道:“平瀾吃過虧了,怎麽家裏的防衛還這麽稀鬆?這可不行,幫我想著,回頭撥些人手給他,好歹有人幫他看家護院,防著點刺客。”


    “大帥,我去通報。”親兵隊長自告奮勇。


    杜昭突然一笑:“都別出聲,既然溜進來了,咱們悄悄去看看他這會兒在做什麽。若是那姓左的太醫在,你們想個辦法調虎離山,免得他又要趕我走。”


    在密州軍的一畝三分地上,敢不給杜昭麵子的人不多,為謝平瀾治病的左已平恰好是一個。人家是大夫,板起臉來他也隻得退讓。


    還好,左已平沒在,幾個親兵像做賊似的轉了一圈,回來報說謝大人的隨從小廝全都去了前院,謝大人孤零零一個人呆在房裏。


    “走,去看看他醒了沒有,醒了剛好陪我說會兒話。”


    杜昭興衝衝找謝平瀾去了,當初還未造反時,他就時常這樣給朋友來個出奇不意,而今帶著點重溫過去的心態,叫他一時放開了因何康告狀而生出的糾結。


    謝平瀾獨自一人呆在屋裏,猛見杜昭推門進來,吃了一驚,作勢欲自榻上坐起,杜昭怕他扯到傷口,連忙上前攔住。


    “你快躺著。”


    “杜帥,你這是……”


    杜昭見他驚訝地樣子不禁哈哈一笑,拉了張凳子坐下來:“沒想到吧,我是自後門悄悄進來的。”


    謝平瀾重新躺下,會意笑笑:“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老樣子。”


    “怎麽樣,感覺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其實我覺著沒什麽大礙了,左大夫非叫我一天到晚躺著,不許亂動,實在無聊得很。”


    杜昭卻覺著謝平瀾嘴唇發青,氣色很差,加上左已平那如臨大敵的反應,叫他不能不擔心:“不要小看了傷病,聽太醫的總沒錯。”


    謝平瀾岔開話題:“杜帥,你總不會是專程來嚇我一跳的吧?”


    杜昭笑容不由地一凝,歎道:“我是剛去了王家,拜祭過子約,順路過來的。”


    說到子約兩人都心事重重,相對無言。


    停了停,杜昭才勉強笑道:“你這裏怎麽連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


    “那到不是,你來得巧,這會兒人都在前院呢。”


    杜昭想起門前那幾輛馬車,皺眉道:“誰來了?”竟令得謝平瀾不得不耗神應付。


    謝平瀾微微苦笑:“我伯娘領著幾個弟媳婦。”


    一聽是謝家的人,杜昭到是不好說什麽了。


    謝平瀾道:“還未多謝你,拿穆致堯換了她們那些老弱婦孺,這本買賣怎麽算都得說是賒了大本。”


    杜昭擺了擺手:“咱們兄弟說這個就見外了,穆致堯那人殺了可惜,事實證明放回去作用也不小。唉,我是盼著你趕緊好起來,你這一倒下我身邊總缺個能分擔大事的。”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爹娘……一直沒來麽?”


    謝家眾人來到京城之後,杜昭看謝平瀾的麵子叫把順德侯府退還給他們,又找了大夫給他們看病壓驚,原以為謝家人知道眼下生死全賴謝平瀾一身,應該早早上門來認錯修好。


    謝平瀾略顯無奈:“我估計著他們不是不想來,是有所顧慮,我伯娘這不是來探路了?”


    骨肉至親變成這個樣子,杜昭不由地對謝平瀾又是歉疚又是同情。


    二人聊了一會兒,謝平瀾精神不濟,竟然徑自昏沉沉地睡著了。


    杜昭心裏越發沒底,感覺謝平瀾這次受傷怕是傷及了根本,難怪左已平禁止他見客。


    他站起來,看著謝平瀾那憔悴的模樣不禁有些來氣,人都病成這樣了,左已平呢?平時簇擁在周圍的那些男男女女呢?


    謝家人太不知道好歹了,莫非自己的態度還不夠明確,令得他們錯以為那些人真值得他拿一個京衛指揮使去換?


    想到這裏,他出門吩咐留兩個親兵照看著謝平瀾,大步往前院而來。


    其實杜昭還真是錯怪謝家人了,石安抄家入獄的一番折騰實在是太狠了,謝家子弟死的死瘋的瘋,剩下的也都嚇破了膽,明知道全仗謝平瀾他們才得逃出生天,在京城立足,哪還敢端長輩的架子,今天來的幾個女眷真是有意修好,借探望傷情為兩位侯爺探個路,若非謝平瀾的親娘病倒了,說不得也會親自求上門。


    幾個女眷得以進了門,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喘,哪還敢造次,真正不客氣在前院喧嘩吵鬧的另有其人。


    謝平瀾這宅子不大,前院更小,隻有一個客廳,客人分兩邊落座。


    一邊是謝家兩個媳婦陪著謝平瀾的大伯母,另一邊坐了個五十出頭的紅臉膛老者,身穿粗布長袍,麵色黝黑,右掌掌心裏不住轉著兩枚鐵膽。


    居中待客的正是明月。


    為了應付謝家女眷,阻止她們去見謝平瀾,她還特意將左已平也請了來。


    謝家人沒料到冒出個小姑娘竟然說是同謝平瀾定了親,想說謝平瀾這邊沒得父母允許吧,人家坐下來,先眉飛色舞地給她們講怎麽跟謝平瀾相識的。


    那年浦襄城,她冒險救出了重傷垂死的謝平瀾,又請神醫為他開刀,將人救活。所謂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有以身相許嘛。


    一想謝平瀾當時因何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謝家人被戳中軟肋,自知理虧相顧無言。


    那老者沉聲道:“你們自家人要認親呆會兒再說,先把欠的賬結了。若沒有老夫提供火/藥,姓謝的哪那麽容易便炸掉了石安官倉,更別說順利脫身,活著回到京城。姓謝的說話算話,別賴我們的賣命銀子!”


    明月眼珠微轉,訕笑道:“這是自然。”


    謝平瀾的大伯母在旁察言觀色,覺著明月似有難處,登時來了精神:謝家在石安雖然被抄了家,可京城這邊當初沒及處理的財產大半都還在,俗話說爛船還有三根釘,正好可以借此同侄子修複關係。


    她插嘴問道:“多少銀子?”


    “不多,紋銀三萬兩!”


    “……”


    別說現在,就是侯府鼎盛的時候,三萬兩也不是小數目。


    這不是趁火打劫麽,眼下這形勢,還有人敢在謝平瀾頭上動土?


    她猶豫了一下,不解地問明月:“怎麽回事,就算要給這筆銀子,也該杜帥點頭,軍方來出吧,畢竟是給公家辦事,怎麽能算在平瀾個人頭上?”


    那老者聞言冷笑:“若是杜昭掏錢,別說三萬,就是三百萬三千萬,也別想我姓邵的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過得真舒服,吃了晚飯休息一會兒就犯困。嘿嘿~


    第177章 勸進


    親兵隊長見杜昭站在客廳的後窗外不走了, 側著耳朵, 身體微微前傾,顯是在仔細聽屋裏人說話, 連忙使眼色示意手下也都停下來,別驚動了謝家的人。


    他偷眼去看大帥,見他皺了眉, 顯是聽到那老者說話不怎麽高興, 心裏不由犯起嘀咕來。


    屋裏明月沉默了片刻,方道:“謝平瀾沒有那麽多銀子。”


    “砰!”姓邵那老者手裏的鐵膽發出響亮的撞擊聲,以表達心中的不滿。


    “當時我們剛混進景國公府, 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監視之下,為救子約,不得已隻好向‘雷震山莊’求助,那天是我去請邵莊主出的手。”明月將她如何借謝平貞成親之機擺脫了盯梢, 得以同邵長河見麵的經過講了講。


    表麵上是講給謝平瀾的大伯母聽,謝家幾個女眷聽她說當時的處境如此凶險詭譎心裏發寒,都不敢吭聲, 實際這番話卻是說給窗外杜昭聽的。


    湯嘯手段非常,這些年在密州軍裏紮根頗深, 而杜昭又極重感情,要除湯嘯, 自不能一上來就叫謝平瀾頂在前頭衝鋒陷陣,他要等著關鍵的時候好捏湯嘯的七寸。


    何康和邵長河搶先發難,叫杜昭知道湯嘯背著他都做了些什麽, 從而生出厭棄之意,這是第一步。


    何康尚有機會見著杜昭,邵長河隻能以這種方式,由杜昭自己發覺。


    明月道:“邵莊主,我說這些不是要不認賬,他沒有銀子,我有,這三萬兩我來出。”


    赫,好生財大氣粗。


    杜昭知道這姑娘別看年紀小,卻生財有道,兩年前就帶了人到處跑著做生意,上次在密州病倒了,把謝平瀾急得不輕,還是他親自給沿途的關卡打了招呼,大開方便之門。


    雖然如此,這筆錢卻不能叫她出。


    杜昭可丟不起那人。


    不知道裏麵的老者為何對他和密州軍有如此大的成見。


    杜昭退開幾步,繞去了客廳前頭,謝家的下仆隨從們見到他帶著人由後院出來自然表現得萬分驚愕。


    杜昭示意大家不必驚動明月和幾位客人,直接由前院出了大門,吩咐親兵隊長:“去支三萬兩銀子給隋姑娘悄悄送來,再派些護衛,幫謝大人看好宅子,另外……你去查一查那姓邵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中途頓了頓,往日裏像這等事都是隨□□待叫湯嘯去辦,但剛才何康告了湯嘯一狀,杜昭就有些避嫌的心思,話說一半打消了這個念頭,命親兵隊長去查清楚那姓邵的老者因何這麽大的怨氣。


    有謝平瀾這邊在暗中配合,真相很快就查到了,交至杜昭手中。


    邵長河對密州軍的敵意起於湯嘯“求賢若渴”。


    “雷震山莊”的人擅製炸/藥,幾種厲害的配方隻掌握在邵長河父子手裏,山莊內眾多弟子雖也或深或淺學了些本事,比起嫡支來卻是大大不如。


    湯嘯招攬到了“雷震山莊”的弟子,了解到這一內情之後,向邵長河開價索要藥方被拒,轉而在背後支持著那幾名弟子試圖挑動山莊內亂。


    邵長河做了二十多年的莊主也不是等閑之輩,沒等他們掀起風浪來,便將亂子平息了。


    事情到這裏還不算完,去年他的山莊裏接連出了六七起事故,眾弟子談火/藥色變,最叫邵長河難受的是他一直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小兒子被炸瞎雙眼,還搭上了一條腿,湯嘯的意思很明白:不把配方交出來,“雷震山莊”也不用再繼續研究製造火/藥,邵長河不怕後繼無人,把那點手藝帶去棺材裏,那就繼續耗著。


    邵長河鬥不過湯嘯,隻得含恨避去了石安。


    杜昭得了報告,不覺皺了皺眉。


    他帶兵打仗出生入死這麽多年,也經曆了朝堂上的腥風血雨,對是非善惡,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該做自有一番判斷。


    戰場上對著生死大敵不擇手段到也罷了,對尋常百姓若也如此,那與齊洪、李克明之流又有什麽區別?


    拱過兩把火之後,謝平瀾同明月道:“該緩緩了。”


    明月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湯嘯那裏會聽到風聲吧,不知會有什麽反應?會不會取消勸進的安排?”


    “我估計著他會生出警惕之心,卻未必當成頭等大事對待。三萬兩銀子你先收著,打石安官倉的時候兄弟們死傷不少,等回頭挨家分一分。邵長河那裏你叫他耐心多等一等,這段時間少外出露麵,注意安全,不會叫他等太久。”


    “好。”明月笑了,乖乖點頭。


    她之前是配合著邵長河做戲,這兩年她賺得多花得也多,還真拿不出三萬兩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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