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裏多久沒有人呆過了?”寶馨滿臉的飽受驚嚇,看向前頭的帶路太監。


    太監左右看了一下,嘿笑了兩聲,“誰知道,這宮裏頭沒人呆的地方多著呢。”說著回頭乜她,“再說了,這地兒再不好,也比安樂堂好不是?”


    寶馨立刻低下頭來,滿臉的受教,“公公說的對。”


    太監把寶馨送到那裏就走了。


    寶馨推開門,一股煙塵鋪麵而來,嗆得她咳嗽了好會都沒有緩過來。


    寶馨把門都給打開,好好的通了一回氣,包袱擱在外頭,自己卷起袖子,用布把頭發給包了打掃起來。


    既然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那就閉上嘴,多做事少抱怨。


    窗戶門都打開,她拿個雞毛撣子到處彈灰,而後打來水,仔仔細細打掃。


    屋子裏頭的東西能抬出來的,都抬到院子裏頭讓太陽曬曬,好把上頭的那股陳朽味兒給去了。


    寶馨搬開一個矮桌,見著一隻細小的黑影飛快的貼著牆根竄過去。嚇得寶馨尖叫幾聲,連桌子也顧不得了,直接跑到外頭,過了好會,才敢進來。


    打掃了一天,勉勉強強才把一間屋子給收拾幹淨。還有其他幾間,寶馨不打算再勞動自己可憐的腰腿。


    這個地兒她可不打算久待,既然如此,那麽隻要把自己住的那間收拾出來就行了。


    太陽落山,東西都收回去,回頭給自己開了火,隨便吃點東西,摸著飽飽的肚子。她一骨碌繼續躺收拾好了的床上去。


    床上就鋪了一層薄薄的褥子,不過現在夏天,除了有些硌之外,倒也沒什麽。


    長夜漫漫,外麵院子裏頭樹上知了沒完沒了的叫,到了晚上安靜下來,換成蟲子們此起彼伏大合唱了。似乎一點兒都不知道這會已經來了人,好一派熱鬧。


    寶馨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屋子內的油燈已經滅了,外頭也不知什麽蟲嘶聲力竭的叫,一浪接著一浪,她心頭越發煩躁。


    這出了安樂堂,固然好事。可是接下來要在這兒呆多久,她心裏也沒有個底兒。至於去找馮懷,她可沒有那個本事一路直接找到禦馬監去。


    這一步走錯,把以前的那點點情分給折騰光了,那就糟糕。何況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馮懷對她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寶馨糾結的抱住單薄的被子在床上滾了兩三圈,死活睡不著,好像故意要和她作對似得,外頭的蟲鳴越發高昂,一聲賽過一聲。她心煩意燥,最後隻能抓起被子把腦袋給捂住。鬧到大半夜才睡下。


    接下來幾日,就是趕著打掃。這地方不知道多久沒人住過了,又地處偏僻,野草長的能有小腿高,必須得收拾一下。


    宮女們能開火,這地方以前也不知道是哪所宮殿,雖然小,但一應俱全,還有個做飯的地兒。


    正好把刀磨磨割草。


    割草的活計她以前也幹過,家裏雖說是個千戶,但是早就窮了。那會家裏的大哥還要忙著繼承爹留下的武職,結果上頭卡著伸手要錢,全家上下急的快要上吊。她自小各種活也幹,隻是不會做太多粗活,免得把手給磨出繭子來。


    她把一件上衣披在頭頂,像個普通農婦彎腰割草,一把草割下來,隨意丟到一旁,等到初四那日,叫個太監給運出去。


    正幹活,聽得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地方就是個冷宮,除了她之外,就沒別人,什麽時候多出個人來了?


    她轉頭去看,隻見著個青袍小太監站在高高的野草裏頭,滿臉茫然望她,眼底裏頭還有見著生人的驚惶。


    那小太監看著小小的,估計有七歲上下,身上青袍穿著有些不太合身,歪歪斜斜,領口也沒用紙襯貼著,漿洗的都發黃了。


    宮裏常有年歲小的內侍宮女,她見過四五歲就進宮的小宮女,見著個小太監也沒什麽。


    她站起身來,“這地方……你怎麽過來的?”


    這一塊偏僻的很,她來的時候都沒有在附近看著個人。也不知道這小太監是怎麽竄到這裏來的。


    “你跑這兒來,你幹爹不罵你?”寶馨在這兒難得見得個人,不由得和他說話。


    來的這幾天,她都快要憋壞了。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冷清清的,當初在安樂堂的時候,好歹還有個杏蘭作伴,這會杏蘭不知道去了何處,她每日裏頭幹完活,就隻能看頭頂上的藍天白雲發呆。


    那小太監愣愣望她,一雙眼睛黑的叫人發怵,方才寶馨看的不真切,這會瞧清楚了,發現這小太監生的眉清目秀,年歲小,可容貌長得可愛。


    可是人卻生的瘦瘦小小,麵黃肌瘦,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


    宮裏頭的太監不能人道,自然也不可能有孩子,和宮女對食結菜戶之餘,還會從聰明伶俐的小太監裏頭選幾個可心的收做義子。


    太監們對義子,不說十分照料,多少會照拂一二,帶在身後,至少臉麵上會打理幹淨了。


    寶馨的目光在那個孩子身上遊弋了一會,那孩子目光明亮有神,怎麽看也不像個傻子。傻子也過不了太監們進宮的那道忘恩橋。


    “你……”寶馨還想再說,隻見那孩子和受驚了的小貓似得,一路直接竄了出去,頭也不回,直接跑了。


    留下寶馨在那裏,不明所以。


    *


    夏日暑氣重,北方幹熱,北人覺得炎熱不堪,但對江南來的人不算什麽。


    馮懷才從外麵回來,官帽衣角都帶上了一股熱氣,可比較起身後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的太監,麵頰之上隻是微微有層潮氣。


    一入署房,寒涼鋪麵而來,終於叫馮懷身後那群人長長鬆了口氣。


    京城這股熱氣已經肆虐大半個月了,這十幾天裏頭一滴雨沒有,每日頭頂的太陽照的人眼前發白。


    馮懷伸手略鬆了下頜的係帶。


    禦馬監掌內府馬事,雖然比不得司禮監十二監第一監,二十四衙門之首那麽風光熱鬧,但在二十四衙門裏頭,也是響當當叫人忽視不得。


    馮懷年歲不是很大,但年歲輕輕就占了禦馬監提督太監一職,雖然比不得前頭司禮監掌印那麽權勢赫赫,但在內侍裏頭,也是叫人不能小覷。


    “司禮監那邊又來找事了?”馮懷靠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他揚起頭來,看著下首的太監。


    司禮監和禦馬監是最有權柄的兩個衙門,尤其司禮監,秉筆太監更是權勢赫赫,甚至可以過問十二監的所有事務。常言道不是東風壓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可是不管占上風的是誰,這下風的心裏哪裏舒服呢。


    “正是,司禮監上回將上交的賬簿退回,說是交來的關於宮裏的賬目不對,要咱們再做。”


    “每年的賬目做好了,那也就是對下了。收支如何,上頭清清楚楚,都已經叫人對過了,分文不差——”馮懷說著,舒服的靠在椅上,身體放鬆。


    白皙線條優美的下巴微微抬起,他笑了一聲,“這會又要查甚麽呢。”


    賬目有貓膩那是肯定的,宮裏的賬目和實際上肯定會有出入,有出入的那部分進了不同門路人的肚子。但既然已經定下來,那麽就不能容有更改的餘地,不然一次這樣,禦馬監對上司禮監,就隻有俯首稱臣的份兒。


    丟份簡直丟到老家了。


    “就說已經對過。再做也無從做起了。”馮懷道。


    “對了,齊貴妃那裏要出行用馬?”


    “是,不過這一時半會的,皇爺也沒有說明齊貴妃該用怎樣的儀仗。”太監說著又添了一句,“齊貴妃似乎想要皇後的儀仗。”


    馮懷笑了一下,“她兒子前不久才封了太子,這會正得意著。也該的。”


    齊貴妃是後宮裏頂頭的寵妃。王皇後對上她都得忍氣吞聲。


    前幾個月,齊貴妃兒子滿了周歲,皇帝大喜之下令人祝告山川大嶽冊封太子,原先的齊德妃也一躍成了貴妃。


    齊貴妃原先就得寵,她在那裏,幾乎能把皇帝給占了個圓,別的妃嬪,別說吃肉,連湯都沒得一口。這些年齊貴妃受寵風頭正盛,生了皇長子以後,對皇後之位也越發有野心起來。


    這段時日,用度直逼坤寧宮。這會出宮拜佛的儀仗也要和皇後看齊了。


    說起來寶馨那個丫頭挨罰,正好就是皇帝要冊封太子那會。可憐孩子,被皇後當出氣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馨咬住手帕:接下來要怎麽抱大腿


    男主默默伸出一條腿來


    寶馨一瞥:嘖,真細


    男主:/(ㄒoㄒ)/~~


    第4章 傻子


    馮懷處理好事之後,抬足出門,一隻腳才出門檻,想起寶馨來,“那事都辦妥了嗎?”


    後麵一個叫趙春的太監立刻彎腰,“都辦妥了。地方清淨,等一段時間,就安排徐內人到別處去。”


    馮懷點了點頭。


    直接抬足去了翊坤宮。


    坤寧宮和乾清宮一道處在宮城的中軸線上,東西六宮裏,翊坤宮和承乾宮一左一右,分立在坤寧宮兩邊。是地位尊貴的妃子居住之所。


    不過再尊貴,也不如坤寧宮那般名正言順。


    馮懷進翊坤宮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稟告過齊貴妃。待到馮懷進去的時候,就見著主座上坐著個身著水紅褙子的年輕女人,紅羅裙下露出兩處小小地一點。


    女人一頭烏發在頭頂盤成發髻,發髻上帶著一盤狄髻,上插桃挑心等各類首飾,將上麵戴了個滿當。


    “喲,馮懷你來了。”齊貴妃抱著懷中繈褓,笑道。


    懷裏抱著的便是前不久被冊封太子的朱載淳,才滿周歲,還在吃奶呢,剛才吃過奶,已經睡熟了。


    馮懷一抬眼,瞥了齊貴妃一眼。齊貴妃和王皇後一樣,都是采選自順天府,但兩人風格卻迥然不同,王皇後是典型的北方女子,身量高挑,眉眼細長,似乎是天生的端莊樣兒,和廟裏頭的菩薩麵相像了五六分。而這位齊貴妃,生在順天府,卻生了一張南方佳麗的臉,杏眼桃腮,身材更是苗條纖細,。


    “臣拜見娘娘。”馮懷口裏這麽說著,卻並不對齊貴妃跪拜,隻是腰彎下而已。


    齊貴妃也不以為意,“你如今大有出息了,”說著,她含笑覷著馮懷,“你出息了,也該別忘記挖井人喃。”


    “臣從未忘記娘娘的恩德。”馮懷說著,腰彎的更低。


    雖然比不上跪拜,但他如此姿態還是叫齊貴妃很是滿意。


    齊貴妃看了一眼左右,“都退下。”


    不多時,室內的人便退了出去。隻留下齊貴妃和馮懷兩個,“如今我心裏老大不痛快。”


    “如今太子已封,娘娘也晉封為貴妃,事事稱心如意,還有何事能讓娘娘不痛快呢?”馮懷躬身道。


    齊貴妃杏目一橫,“難道你還不知?如今還有誰能讓我不痛快?”她看了一眼左右,宮女太監俱以退下,懷裏孩子又是個不知事的,睡的正香。


    她麵上似笑非笑,“還不是坤寧宮那邊。”


    馮懷不答話,保持著躬腰的姿勢。


    “如今太子的名分已經定下了,但是我如今卻還是貴妃。我這幾日聽那些老宮女說古,發現自古以來,太子之母都是皇後,如今我這樣,算的了甚麽呢?”


    齊貴妃說著默默歎口氣,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


    “若是坤寧宮出身官宦之家那也就罷了。但是她的出身可不比我高。”齊貴妃說著,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我家裏是做小官的沒錯,可她的爹還是個大街上算命的呢!比起來,我的出身都還在她頭上。”


    當年國朝開國之初,太~祖皇帝為了避免避免外戚幹政,定了規矩,但凡後宮後妃皆從平民良家中擇選。所以後妃中家世不顯。


    齊貴妃的爹是順天府府衙下一個小官,王皇後的父親直接就是大街上的算命先生。


    “娘娘之意是……”馮懷故作遲疑。


    “她在那個位置上坐了這麽幾年,除了個公主以外,可一個孩子都沒有生過了。”齊貴妃哼笑一聲,譏諷十足,“占著茅坑不拉屎,現在也該讓賢了吧?”


    “這……不知娘娘可從皇爺那裏可試探到甚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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