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去,前程如何,他不知道。身邊熟悉的人一個也沒有。不管是侯先生還是娘,或者是寶姐姐,隻有他一個人。


    他在太監的簇擁下,到了一處恢弘壯麗的宮殿,跨過門檻,一直走到最裏麵。寢殿最裏頭擺著張紫檀螺鈿羅漢床,床上坐著個麵白有須的男人,身著紫袍,前後手臂上都繡著龍,頭戴黑紗善翼冠。


    長哥兒跪拜下來。


    “你抬起頭來。”宣和帝道。


    宣和帝仔細打量麵前這個男孩的麵容,他看向左右兩邊的太監,“當年真有臨幸宮人之事?”


    “回稟皇爺,當年皇爺是臨幸過趙內人。奴婢去翻了起居注,上頭的的確確有這麽一條。”


    宣和帝聽了這話,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


    這麽一提,他似乎好像想起來什麽,他似乎當年似乎吃了顆丹藥,丹藥在他在宮裏閑逛的時候發了藥效,一時興起,讓身後的太監隨便給他帶了個宮女過來。不過當時隻為泄欲,事後他也沒照著規矩告知王皇後。


    “你們這兩個狗奴才,膽大包天,當年怎麽不告知朕一聲。”


    那兩個太監利索的跪下,腹誹明明就是皇爺嫌棄那個趙宮女出身卑微,時間一長又把這事兒給忘了,這會子倒是扣到他們腦袋上了。


    宣和帝心頭無子的那塊石頭落下來,看眼前孩子也覺得幾分順眼。


    “好,就這樣了。”


    長哥兒緊握的拳頭,在袖中緩緩一鬆。


    **


    都說石頭裏頭包不住火,何況多出一個六七歲皇子的事根本就包不住。當天這事就在宮裏沸沸揚揚。


    不多時,該打聽的事兒全都出來了。


    這小皇子的母親當年是一個宮苑裏的灑掃宮女,有一日皇爺路過那裏,恰好吃了熱藥,急需女人紓解,隨行的太監就抓了當時的趙宮人頂數,事後皇爺對此沒在意,甚至該賜予的信物和封賞全都沒有。後麵趙氏被調往別處。至於為什麽有身孕不上報,自己悶著肚子在西內生孩子,那就隻罵一聲腦子有毛病了。


    趙氏從西內裏頭撈出來,封了個惠妃。居住在承乾宮。


    趙惠妃坐在承乾宮裏,抱著兒子哭的死去活來。


    她當年不過就是個小小宮女,在宮內無親無故的,皇爺事後信物和封賞完全沒有。


    她懷了孩子,上報之後,回來的太監卻說沒她被皇帝臨幸這事。


    那會後宮裏剛好出了妃嬪假冒懷孕,然後被困在宮道之間活活餓死的例子。她被駭破了膽,幸好遇見了侯良玉。


    侯良玉說外頭已經傳遍了皇爺和齊嬪定下立她所生子為太子的傳聞。若是此刻出去,恐怕不被皇爺齊嬪所容。


    皇爺寵齊嬪寵的完全沒了章法,太後又不管事,她個小小宮人要是一心抗衡,那個沒了命的妃嬪就是前車之鑒。


    躲躲藏藏這麽多年,終於抓住了小太子夭折,皇爺難得為皇嗣生出點憂愁的節骨眼上捅了出來。


    不僅僅保全了孩子,就是她也從個小宮人成了惠妃。


    趙惠妃抱著懷裏的孩子哭了半日,終於抹了抹淚,“隻要你有了出息,我哪怕是死都甘願了!”


    “娘,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懷裏的長哥兒替惠妃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娘的日子還長著呢。”


    惠妃聽了,心裏暖暖的,連連點頭。她又把孩子抱在手裏,這闔宮上下,除了一個侯良玉就隻有懷裏的孩子能夠依靠了。


    過了好會,懷裏孩子被悶得有些厲害,又舍不得掙開,瓷聲瓷氣道,“娘,我想要個人。”


    “嗯?”惠妃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寶馨在那個冷院裏呆了幾日,來了一群女官,二話不說,就領她走,帶到一個大屋子裏頭,剝幹淨了,上下洗涮,換了新的襖裙,頭上打理整齊,帶著往外頭走。


    走了一段路,過了幾道宮門。寶馨覺察出不對了,這走的路是承乾宮啊?


    她以前隻去過坤寧宮,但是宮裏的道路尚宮都教過的,目的是為了叫她們不要亂跑亂走衝撞了人。


    前頭帶路的宮女回過頭看她,瞧瞧她跟上了沒有。


    寶馨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姐姐,這哪位娘娘要我過去呀、”


    “自然是新封的惠妃娘娘。”這宮女看上也不過十五六的年歲,還沒有被調~教的死板深沉。聽她問,就這麽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這位娘娘有個甚麽喜好?姐姐和妹妹說一說,到時候也好應對。”


    “哪位娘娘才來沒多久,上下也還都不知道娘娘的喜惡,不過娘娘性情寬和,不用太過擔心。”


    寶馨閉了嘴,既然什麽都沒有打聽到,那還是省點力氣吧。


    叫人帶著過了宮門,直接進到殿內去。


    寶馨進去到了內殿,見著上頭坐著一個著褙子紅羅裙的女子,知道那個就是惠妃。立刻跪拜下去。


    “你抬起頭來。”上頭傳來女子的聲音。


    寶馨依言抬頭。


    惠妃上下仔細打量一下寶馨,目光中帶著些許考量,她很快微笑,“起來吧。”


    寶馨謝過之後站起身來。


    “當初一眼,就覺得徐內人是個靠得住的人。”惠妃才封位不久,還不習慣高高在上。她衝寶馨笑,“果然徐內人把長哥兒照顧的很好。”


    這句終於叫寶馨回憶起麵前的女人到底是誰了。那個滿臉淒苦的女人和麵前這個容光煥發的惠妃幾乎完全不是一個人。也難怪她沒有立刻認出來。


    “不敢,這奴婢的分內之事。”寶馨立刻彎下腰來。


    她對著惠妃露出了最為恭謹的脊背,她和孩子有淵源,不代表著可以在惠妃麵前拿大。此一時彼一時,有些人隻能同患難不可同富貴,還是小心點好。


    “我這次讓你來,還是叫你在長哥兒身邊伺候。我們母子初來駕到,他不習慣身邊換了人,我覺得身邊有個熟人照料著不錯。”


    “多謝娘娘恩典。”寶馨聞言大喜,她終於是不用在西內那個旮旯裏頭滾了。


    惠妃心情大好,擺了擺手,“這沒甚麽,不過長哥兒那邊不能有個差錯,若是他有萬一,我頭一個找的就是你!”這話裏含了幾分尖銳。


    寶馨麻溜的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是!”


    論這裝相的功夫,她恐怕是爐火純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馨:哦也!鹹魚大翻身!!


    長哥兒→_→:難道不是因為我嗎?


    第12章 祖母


    惠妃初來駕到,這些年躲躲藏藏,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還有些提心吊膽。


    齊貴妃盛寵這麽多年,這七年時間裏頭,後宮裏頭不管哪個都沒有越過她的風頭去。就連王皇後對上齊貴妃也得讓她三分。


    這麽一個主兒,可見厲害。尤其自家孩子還是在齊貴妃兒子夭折的節骨眼上出來的,惠妃知道自己孩子絕對會招齊貴妃的眼。


    齊貴妃橫行霸道這麽多年,宣和帝對她幾乎是毫無底線的寵愛。萬一齊貴妃幹出什麽事來,惠妃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王皇後是廟裏頭的泥菩薩自身難保,侯良玉是司禮監太監,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後宮。


    思來想去,隻能把原來照顧兒子的舊人給弄過來。


    惠妃賞賜了些東西給寶馨,寶馨謝過之後,惠妃就讓宮女把她領到兒子那邊去。寶馨到了新地方,小心謹慎,宮女把她帶到了她休息的地方。


    到了外頭,寶馨站在外頭向裏頭看了一眼,奇怪的咦了一聲。宮女都睡大通鋪,幾個人記在一條炕上。這屋子要比宮女的那種集體宿舍要小些,更重要的是裏頭的睡覺的地兒比之前她和人住著的要小的多!


    “這個地方就我一個人嗎?”寶馨拉住要走的宮女問。


    宮女點頭,“娘娘吩咐了,就給你安排在這裏。”


    “裏頭的被褥都已經放進去了,徐內人自己整理一下。”說罷,那個宮女就走了。


    寶馨抱住包袱,站在門口好一陣,過了會,她眼睛用力的眨了眨,緊接著踩著歡快的小步子,進了門。


    屋子內已經之前稍作打掃,床榻上線也已經擺好了被褥。這個天熱,還有一卷涼席擺在那裏。


    寶馨把包袱放在一邊,自己整理起來,床上收拾好,再把地上潔掃過一遍。剛剛做完,外頭就有人來叫。


    “大皇子回來了,快些過去伺候!”


    “是!”寶馨應了身,急衝衝把手伸入桶子裏往發鬢上抹了兩把水,把發鬢上的碎發整理整齊。跟了過去。


    跟在太監身後,走了幾道門,眼前豁然開朗,隻見院子裏站著一個孩子,孩子頭發被剃光了,頭上扣著一頂青縐紗瓜拉帽。他聽到聲響掉頭看到正在往這邊走來的寶馨。


    他站在那裏原本麵上板著沒有一絲笑容,見到寶馨過來,原本緊緊板著的一張臉如同春來冰破,綻放出欣喜的笑容。


    還沒等寶馨過來,他自己一撩袍服,跑到她跟前來,“寶姐姐!”


    寶馨在西內的時候,對麵前小家夥口裏稱殿下,其實說話的時候,多少有些拿他當鄰家的小孩子看。到了這會知道自己該擺出恭謹的姿態,不過習慣擺在那兒,她衝麵前孩子一笑,膝蓋曲了下來,“奴婢拜見皇子。”


    她之前就猜測到這小家夥的身世不一般,現在接受起來,也不是那麽難。


    “寶姐姐起來。”他扶著她的胳膊,一雙眼睛大而圓。


    “多謝殿下。”寶馨哪裏用得著個小孩子來攙扶?自己站起來。


    麵前的孩子現在換上了皇子常服,頭上扣著頂瓜拉帽,帽子的邊緣還露出青青的頭皮。


    “寶姐姐你可來了——”他拉長了調子。


    “殿下還是別叫奴婢姐姐,奴婢身份卑微可當不起殿下這聲‘姐姐’。”寶馨低頭道。


    以前叫叫沒事,現在不同了,要是還這麽叫,她還真的有些怕有人拿來做文章。


    他似乎有些迷惑,不過很快那抹迷惑化作了了然。他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說著,就往殿內走,寶馨跟在後頭。


    殿內放有冰山,冰山吸熱,外頭炎熱,可是裏頭卻是涼爽十足,或許是內外溫差太大,到了殿內他就一口氣打了個好幾個噴嚏。


    幾個太監圍上來就給他換衣。


    他今日在外頭走了好會了,外麵不顯,但其實內裏已經濕透了。屏風圍起來,包圍的密不透風,寶馨站在一旁,沒有和那些太監搶活。


    “叫她來吧。我習慣她了。”


    有了這句話,太監們垂首讓開。她走上前給他把衣襟給解開,再接過用熱水泡過的帕子給他把渾身上下擦一遍。


    她不善於伺候人,在西內給他洗澡完全就是照著對自個弟妹們來。這一套在那群太監宮女眼裏自然落了個下陳,有幾個太監憋不住笑出聲。


    寶馨聽了臉上一紅,手上速度一快,險些把衣帶給打了個死結。


    “誰在笑!”稚嫩的嗬斥在殿內響起,頓時掐斷了那些閹人的譏笑。


    瞬時間,殿內安安靜靜,那幾個發笑的太監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腦袋垂下來,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鬆一口。


    “出去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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