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馨哼笑了兩聲,她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語了。


    過了好會,車駕停了下來,方英站在門外稟報,“太子爺,到了。”


    朱承治在車裏嗯了聲。示意外頭的人可以打開車門。


    車門一開,外頭燦爛的陽光落進來,鬧得寶馨忍不住伸手遮眼。她抬起手,才出車門,就覺察到好幾處目光都落到身上。


    王家泥腿子出身,還沒到不動聲色觀察人的地步,直喇喇的目光投過來,寶馨立刻就覺察到了。


    她放下袖子,瞧著王老太爺打頭站著,後麵是王勳,王勳之後是王崧,還有幾個沒見過麵,也叫不出名字的王家人。


    中門大開,這些人列成一條整齊的隊伍,等候著朱承治的檢閱。朱承治隻是抬眼稍稍看了看,就扶住了前頭的老太爺,“老人家怎麽親自出來了?明明是孤來探望您,結果卻叫你受累了,孤心裏哪裏過意的去。”


    王老太爺笑嗬嗬的,眼尾皺紋,都深深多打了好幾道褶子。


    “太子爺不是平常人,不能失了禮數。”王老太爺嘿嘿笑,瞧著和街上的老頭兒沒有任何區別,“再說了,平常人家外孫回外家看看,老人家心裏歡喜,跑出來看看孩子來了沒有。”


    王老太爺樂嗬嗬的,朱承治扶著他,就往屋子裏頭走。寶馨和方英緊跟其後,王崧快走了幾步,隻夠得著他們的腳後跟。


    王家人把朱承治迎入堂屋裏,坐下來,朱承治就問王老太爺的起居,從飲食說到了養生。好似他有多在乎王老太爺的身子似得。


    王老太爺聽得腦袋嗡嗡嗡的,他讀的書不是很多,聽不懂朱承治那一套,擺了擺手,“老頭兒不懂那麽多,不過有一條明白,人老了,該吃多少吃多少,該睡就睡。不過……”他長長歎了口氣,“就是不能常常算命,憋屈的慌。”


    此言一出,朱承治險些笑出聲來,他迅速控住了自個的表情。他伸展開手掌,露出掌心的紋理,“那麽,老太爺給孤算算?”


    王老太爺連連擺手,“這可不成,太子爺是小龍,老頭子算算那些個討生活的還行,算您可不行。”


    寶馨在後笑了,“太子爺也是您外孫,做外祖父的給外孫算算,那也沒甚麽不是?”


    王老太爺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得,“那還是不成,那些個泥腿子的命瞧了也就瞧了,可要是太子爺這種的……”他說著,指了指天上,“老天不準的。”


    寶馨眨眼,伸出白嫩嫩的手來,“那太爺你瞧瞧,給我算算成不?”


    說著,白嫩的手從琵琶袖裏伸出來,削蔥根似得指頭戳人眼。


    一屋子的男人,頓時瞧的眼睛發直,倒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手,隻是沒見過這樣直爽姑娘,手說給看就給看,難道不該是躲在簾子裏,說話都細聲細氣的麽?


    “姑娘的麽……”王老太爺的癮頭竟然還真的勾起來了,真去握寶馨的手。


    朱承治涼涼開口,“主子沒說話,你就搶先,好大的膽子。”


    寶馨撇了撇嘴,悻悻的收回了手。


    這會講究什麽主子氣派了,剛才兩人一塊兒從車裏出來的時候,怎麽不見講究這個?


    堂屋裏頭,一群人大氣也不敢出。寶馨屈了屈膝,“太子爺恕罪。”


    聲調兒似乎沒個差錯,可仔細聽卻沒聽出求饒的意味。


    因為朱承治是男人,所以到場的除了奉茶的丫鬟之外,烏壓壓的全是男人。朱承治自認自己的心胸還沒開闊到任憑別的男人看自己女人的手,還能毫無觸動。


    哪怕這個男人是他名頭上的外祖父。


    朱承治瞥了一眼方英,方英會意,對寶馨暗暗打了個手勢,兩人一同從堂屋裏退了出去。


    寶馨一出去,朱承治臉色這才緩過來,和沒事人似得說笑。


    誰也不會任由太子主場的地兒冷下去,而且沒了太子寵愛的人,說起話來也格外放得開些。很快又是一片歡聲笑語。


    方英把寶馨帶過月洞門去,一入門,就見著有人侯在那兒。太子駕臨,沒有男人出去迎接,女人就呆在屋子裏頭繡花的道理。隻是女眷不能見外男,所以隻能在另外一處等著。


    朱承治沒有選太子妃,女眷們隻是做個樣兒,回來等前頭消息。聽來了人,打發人過來看。見著一個東宮女官還有另外一個內官,不敢小瞧,趕緊的請了進來。上了好茶伺候著,過了會,進來個姑娘。


    寶馨翻翻眼皮子,視線觸及來人,目光有瞬間的停滯,而後又聳下眼去,當做沒見著。


    瓊玉邁過門檻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小丫鬟。


    “姑姑萬福。”瓊玉走到離寶馨兩尺遠的地兒站住了腳,雙手持在腹前,就給寶馨道萬福。


    寶馨低著頭,停在自個手指的戒指上,聽到這嫩生生的嗓子,才抬起頭,滿臉驚詫,“呀,您是……剛才怎麽沒人提醒我呢?”


    說著左右環顧,“另外一個又不知跑哪兒躲懶去了!”


    瓊玉隻笑,“方公公被管家奶奶給安置到別的地兒了。”她說著躊躇了下,還是道,“我聽說過姑姑的名兒,知道姑姑來了,所以特意過來看看。”


    寶馨眼兒一瞥,來了點興趣。


    她見過這個沈瓊玉幾次,但沈瓊玉未必見過她。口裏說出這話來,顯然是有備而來。


    “奴婢區區一個宮女子,哪裏能勞動姑娘大駕。”寶馨說著,騰手給她請坐。


    瓊玉含笑道謝,側身坐下。


    “以前在皇後娘娘那兒,聽說過太子爺的些許事兒。”瓊玉操持著一口再周正不過的官話,“知道姑姑在太子爺小的時候護得太子周全……”


    寶馨保持著嘴角的微笑聽著,心裏卻有些不耐煩了。這小丫頭片子拿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來說事兒,到底想要幹什麽?


    心裏不耐煩,卻還是裝作一副聆聽的樣兒,“當年那也是太子爺福星高照,我隻不過是做了分內該做的事。”


    “不,”瓊玉輕聲細語,她低頭,表露出來的都是一股大家閨秀的溫婉,“都說路遙見馬力,日久見人心。說是分內的事,可是誰又會盡心呢。”


    寶馨見著那張小嘴翕張,“光憑著這麽一樁兒,姑姑也是功臣。”她說著抬眼起來,“將來,姑姑一個一品夫人的頭銜,恐怕是定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女配才不會直接跑去告狀呢哼唧!!!!


    第86章 細想


    寶馨隻是翻翻眼皮子, 抬起目光打量了眼前的女孩, 這一次她的目光抬高了些。她身子整個兒靠進圈椅裏, 麵前的小姑娘依然是那個沒長開的模樣, 身量不足。這樣的小丫頭片子,寶馨除了在大公主府上那次, 還真沒把這個女孩子放在眼裏。


    畢竟清湯寡水的女孩子, 若是真論起來, 還不到把她放在自己對手的位置上。


    沒成想,這小姑娘倒是比自己想的要聰明。以前自個還真是小看這個小姑娘了。


    寶馨拿嶄新的目光權衡麵前的女孩。


    瓊玉小臉帶笑, 秋水雙眸盈盈目光直視她。


    一品夫人,是最高的誥命了。一般來說,皇帝登基之後,會給自己的乳母保姆封個一品夫人,好叫辛苦照顧自己長大的乳娘宮女有個身份。


    寶馨嘴角挑起兩抹笑,目光垂落下來, 凝在自己的指尖上,“瞧沈姑娘這話說的,封甚麽難道不都是由太子爺說了算?我們這些人隻是盡心辦差罷了。辦的好是自己的本分, 要是主子垂憐, 願意給個漂亮的身份,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她手兒往琵琶袖裏一插, “沈姑娘,你說是不是?”


    瓊玉溫軟笑,那張小臉上終於展露出些許屬於這個年紀女孩的嬌羞, “徐姑姑太自謙了,徐姑姑在太子未認祖歸宗之前就照顧伺候他,這麽些年下來,太子處處倚重姑姑。到時候姑姑也一定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一番漂亮話兒,聽得寶馨心裏冷笑,臉上卻裝的好,她歎氣,“隻要太子爺能好,奴婢就甚麽遺憾都沒有啦。”她說著,婉轉的口音裏染上些許遺憾,“太子爺奴婢看大的,現在長大成人,隻要能眼瞧著他成家,就心滿意足了。男人麽,到了高枝兒,可總還是要有個妻兒才算是圓滿。”


    說著寶馨覷瓊玉,“沈姑娘,您說是不是?”


    她目光殷切,瓊玉年紀擺在那兒,小臉蛋一紅“姑姑說的,我都不明白。”說罷,她讓身後的小丫頭把幾盤茯苓糕等點心放桌上,退出門去。


    “姑姑,太子爺他,喜歡甚麽樣兒的?”瓊玉虛心求教。


    寶馨含笑,“這個麽,奴婢也說不好,雖然在太子爺身邊伺候了那麽多年,但奴婢也沒和男人打過交道,也不見太子爺寵愛過哪個宮女,所以也不知道太子愛甚麽樣的。”


    寶馨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不過麽,聽宮裏老嬤嬤的話總是沒錯的。”她說著意有所指瞥了瓊玉一眼。


    瓊玉臉蹭的一下透紅,“姑姑說甚麽呢。”她看了一眼身後,身後的隔扇大大的敞開著,隻要她聲音大點,外頭就能衝進人來。院子裏頭的柳樹枝條無精打采的垂下,根根都透出遺憾。


    準備的局,麵前的宮女子卻沒有跳進去。


    “……”寶馨臉上笑吟吟的,端坐那兒,“沈姑娘,還有事嗎?”


    瓊玉下意識搖頭,“沒了,我不妨礙姑姑休息了。”說著,她依然和個大家閨秀一樣,屈了屈膝,邁著碎步出去。


    寶馨目送她離開。這姑娘是下了功夫的,走路的時候,隻見著裙下有微微細動,若是不仔細看,恐怕還以為這姑娘是水麵的鴨子,隻見她動,不見她腳下走。


    宮裏娘娘們初選上來,由尚宮們教導禮儀,教出來最後的就是這樣。


    瓊玉的背影在視野裏完全消失,寶馨臉上的笑立即消散,伸手掂了一塊茯苓糕,甜膩的香味兒幽幽的飄入鼻子裏。


    這小丫頭片子既然能到她這兒試探深淺,自個和朱承治的事,隻要有心,也能打聽的到了。


    寶馨回想了一下,不由得扶額。若是說在承乾宮,朱承治礙於王皇後和惠妃,不得不裝模作樣的話,那麽出宮之後,他就是一隻放飛的鳥。哪怕回宮做了太子之後,也不避諱。


    也難怪,瓊玉能打聽到她身上去。


    寶馨手指輕彈,手裏的茯苓糕飛了出去,掉在地上。


    過了會,有人過來請她,說是當家奶奶請她去喝茶。宮裏人到了外頭,身份格外不一般,別說太監,就是宮女們和平常民女也很有不同,尤其是在籍的。


    主人來請,沒有不去的道理。寶馨嘴裏應了聲,就去了。


    王老太太十年前就不在了,現在當家的是王勳的妻子賈氏,賈氏知道寶馨,也知道這個彪悍姑娘差點把自個男人踹成公公。


    不過礙著太子的麵子,賈氏還是強打起精神來,招呼寶馨。


    賈氏和寶馨說說笑笑,寶馨和她一團和氣。再和睦不過了。


    正說笑著,一個小丫頭上來附耳對賈氏說了兩句,賈氏先是一怔,“好好的怎麽不舒服,叫個老媽子過去看著,要是不行,早些送她回去。”


    寶馨目光微動。


    朱承治名義上是王家的外孫,他特意留下來用了一頓午飯,午飯用完,到安排好了的屋子裏小睡。


    近身伺候的活兒都有定人來做的,如果沒有大事,不管人到哪兒,這些近身伺候的人需跟著。


    漱口潔麵,朱承治半躺在榻上眯了眼。寶馨在一邊的小床上和衣躺下。兩人就隔著一層簾子,他在裏頭的呼吸聲都能仔細的聽的清楚。


    她仰麵躺著,想起沈瓊玉的事,略有些心煩。該來的躲不掉,以前她還擔心,可到了現在,她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事兒還真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麽隻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寶馨活動了下脖子,盯著那方簾子。簾子裏靜悄悄的,隻有朱承治綿長的呼吸。朱承治睡相極好,沒有磨牙打呼嚕的毛病,規規矩矩躺那兒,偶爾翻那麽個身。


    她起身來,掀了簾子,坐他身邊,伸手探他額頭,“睡的這麽熟,倒也不怕刺客衝進來。”


    話語剛落,原本緊閉眼睛的朱承治猛然張開眼,寶馨被嚇得要跳起來,朱承治拉住她,手指抵在唇上噓了聲,“你要是叫出聲,外頭可就真的以為刺客進來了。”


    寶馨伸手抽他,“好好的不睡,嚇死人了!”


    朱承治挨了她兩下,握住她肩頭,“還說我呢,你好好的不睡,看我作甚麽?”他眉開眼笑,順勢起來,兩隻手卻還扶她肩頭上,黝黑的眼定定的看她,“我好看麽?”


    好看?當然是好看的。少年郎濃眉大眼,俊俏的讓人怦然心動。他隻需一笑,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光亮都收到他的眼底。


    他炯炯目光如火,寶馨也不叫他失望,點點頭,“都說女大十八變,可殿下長起來,比十八變的姑娘還要驚人。”


    說著她略勾了勾唇,“以後會有很多女子想著要殿下的恩寵呢。”


    朱承治展臂將她結結實實抱在懷裏,今個他衣裳上熏用的是撒蘭香,沉香龍涎混在一處成了悠悠揚揚的調兒,濃厚又低沉,不顯山露水,卻也叫人忽略不得。


    “又吃味了。”朱承治無奈的話語裏有幾分高興,他輕輕鬆鬆的把她抱在懷裏,以前他靠在她的懷裏,香軟的懷抱讓他迷戀不已。現在終於輪到自己將她收攏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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