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懷拱了拱手。


    馮懷走出內寢,瞧著寧王操持個彈弓對準書上,寧王快十歲了,個頭還隻比他腰那兒高那麽點點。


    後頭一群小太監緊緊跟著,眼睛不錯的盯著這位寶貝蛋,生怕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半點差錯,寧王眼角餘光瞥見那邊廊下的馮懷,彈弓掉轉了個方向,對準了廊下的華服太監。他彈弓拉的繃緊,嗖的一聲,結結實實打在他身後的隔扇上,發出沉悶的咚聲。


    馮懷投來一瞥,曳撒下擺上的膝瀾金線繡成的雲海浪波在光中折射出燦爛的金光。


    “寧王的準頭還是有些不好,多練練。”說罷,施施然走了。


    留下寧王氣的臉都鼓了起來。自個的準頭可是兄弟裏頭最好的!這個奴婢秧子竟然說他的準頭不好?!


    馮懷回到西廠,於圈椅坐了許久,他不說話,下頭的人也不敢吱聲。曹如意戰戰兢兢的進去,“馮爺爺,下頭的檔頭要給您回稟事呢,您看……”


    “叫他們進來吧。”


    不多時,檔頭進來,“廠公吩咐小的辦的事兒已經辦妥了。”說著把手裏的簿子給送到馮懷手邊。


    簿子做的和賬本差不多似得,上頭記著的都是黃米白米,另外還有個紅豆綠豆之類的。瞧著像是糧鋪裏的進貨賬本。


    “夏知言下頭那些門生都給查清楚了?”馮懷閑閑問。


    “夏知言的門生,小的都已經被摸的門兒清了。漕運那兒給京城裏的師傅進貢多少,自個又用多少,小的們查的清清楚楚。就連他們私底下書信來往,小的們都知道上頭每一個字。”


    馮懷讚許的點了點頭。


    “那個齊閣老呢?”馮懷開口。


    那個齊閣老就是娶了齊貴妃妹妹做姨娘的那個,靠著自個姨娘做閣老,到底叫人看不起,京城人嘴毒,瞧不上你,就使勁編排。幹脆連爹給的姓氏都給抹了去,直接叫他和自個姨娘姓,都叫他齊閣老。


    “齊閣老的罪證,小的們也都搜羅仔細了,就等哪日爺爺等著要用。”


    馮懷頷首。


    “好了,你也去休息休息,咱們西廠也有段時間沒有辦大案了,現在還不到時候,你們先去把路子給打探清楚了。”


    西廠上次辦了案子之後,基本上沉靜了下來。上下都憋著股勁頭,要不是有馮懷坐鎮,這些個窮凶極惡的番子廠衛,還真要閑出個事來。


    “是!”大檔頭說話都帶著股氣勁。


    馮懷去了大牢,西廠大牢不在地麵,而在地下,地牢不見天日,血腥和屎尿味兒混在一起,被白日裏的熱浪一烤,蒸騰起來,熏得人頭昏眼花。


    馮懷聞慣了這個味道,對他來說是不礙的。步入大牢,見著柵欄後麵的人衣衫襤褸,滿臉髒汙。


    見著有人來了,滿臉恐懼蜷縮在黴爛的草垛裏。別的大牢,犯人見了人就撲過來喊冤枉,這裏來了犯人先打十下殺威棒,打的不敢叫冤枉。


    噗通聲從一處毫不起眼的牢房邊響起。馮懷抬了抬眼,瞥見那邊角落裏的牢房,一條纖細的幾乎皮包骨的胳膊垂死的掙出來。


    馮懷見過了各種血腥場麵,剝皮萱草都能麵不改色,那條皮包骨的胳膊完全不算甚麽,他哂笑,一望就過了。


    後頭的番子見他看了一眼那條細胳膊,在後麵道,“那裏是沈家的女眷。”


    西廠地牢不分女牢,進來的人沒有男女老幼之分,如同畜生似得,直接丟到裏頭。


    馮懷還真的有些記不起沈家乃是何許人也了。


    “案子結了?”


    “結了,早結了。就等男人砍頭了。”


    馮懷頷首,“那便好,記著把沈家女眷發賣的遠遠的,不要留在京城裏。”


    番子領命。


    **


    慈慶宮裏剛剛掀了場腥風血雨。


    出了謀害人命的事,不管大小,都要狠狠懲治。那幾個策劃要掐死寶馨的宮女,當場就抓了個人贓俱獲,關起來打的沒個人形,全部充往安樂堂。下場是可想而知了,收拾了凶手,緊接著來收拾連帶著的枝梢,和她們住在一個屋子的其他人統統都沒有逃過,太監們最是唯恐天下不亂,鬧的越大越高興,方英把人給下了一半,要不是寶馨問他是不是要把自己這裏的人給換了個遍,說不定人都全是不認識的人了。


    “母後這事辦的。”朱承治展手臂抱住她的腰,兩人姿態極其親密,“選進來的都是些甚麽人”


    選進來的人,他隻當戳腳子的宮女用,旁的沒想過。出了這事兒,凶手們一塊兒私底下處死,連帶著叫人把宮外那些宮女的家人一塊料理了。


    他想到這裏,輕歎了聲。懷裏的人還是有些太仁慈了,明明已經說了她想要怎麽處置都行,偏偏隻是叫人一頓痛打全給送了安樂堂。


    或許對她來言,去了安樂堂便是最嚴厲的懲罰,可這世上叫人痛苦的法子多了去。


    “皇後娘娘也是一片好心,隻是誰知道選進來的人,長得好看是好看,但心思這麽歹毒。”寶馨閑閑懶懶的靠在他胸口上,“站那麽下就站不得了,當初我還在老尚宮那兒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不為別的,就是練這份功力。何況我還沒叫她們在大太陽底下站著呢。”


    她嘟嘟囔囔,委屈得很。


    “知道你委屈了。”朱承治拍了拍,安撫她。心裏對王皇後越發不滿,不單單為了這樁事,更重要的,他不喜歡王皇後對他指手畫腳。


    做了太子,還又監國。氣性已經在金鑾殿的萬丈金輝中養了出來,和平常皇子有了天壤之別。這樣的太子,除非天性軟弱,不然怎麽甘心讓後宮牽製?


    不管政事,還是東宮裏的私事,不允許任何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


    “辦事是下頭的人,皇後娘娘隻負責最後看看,說到底,皇後娘娘也是被蒙蔽了。”寶馨假心假意的道。


    積少成多,她也不指望朱承治就突然把所有的理智喂了狗,衝去坤寧宮把王皇後滅了。別說王皇後沒有參與此事,就算她真的指使了,暫時也隻能按捺不動。畢竟皇後娘娘,就算做的慘慘戚戚的,那也不是輕易撼動的。


    “母後最近收養了個沒了生母的小皇子。”朱承治躺那兒閉著眼道。


    宮裏嬪妃多,喪事也多。不受寵的嬪妃日子過得潦倒,若是身子弱了沒有挺過來,撒手而去是常有的事。


    剩下的小皇子小公主要是沒人照應,父皇也不管的話,那就是外頭的小野貓子,淒淒慘慘的。


    皇後接過去,倒在情理之中。


    寶馨仔細聽著,王皇後那兒的雞零狗碎隻要能得消息,那就半點都不放過。好些有用的東西就是從這些零碎裏頭來的。


    寶馨豎起了耳朵,朱承治好笑的揉了揉她的耳朵。她生的精致,就連耳郭都格外小巧漂亮,他忍不住咬了咬,寶馨馬上捂住耳朵,一臉警惕的瞪他。自從那夜之後,朱承治就再也沒有要過,不過年輕男人都一回事,開了頭就刹不住。她防著他突然化身豺狼。


    朱承治咬了她一下,接下來就沒別的親密舉動了。


    他閉上眼,寶馨也不說話了,殿宇內立即陷入了靜謐當中。


    朱承治日日都和人說話,耳邊吵吵嚷嚷,一天裏都難得有個清淨時候。熱鬧多了,心頭難免覺得煩躁,難免想尋得一片清淨之地。


    幸好這兒有個可以供他安心休憩的地兒,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不用想那麽多的煩心事。安安靜靜,一頭躺會子,就已經勝過無數神仙了。


    朱承治閉上眼不說話,寶馨也安靜下來,她靠在他的臂彎裏,仔細打量他。


    算起來,他也十八、九了。十八九歲的少年,遊走在男人和少年的邊緣。原本還些許柔和的輪廓已經完全鮮明,鼻梁高高的,濃密的睫毛比她的還要長點。那雙杳然不見底的眸子已經見不著了,取而代之的是寧靜和許久不見的那份乖巧。


    她嘴唇動了動,最後在他唇邊輕輕吻了吻。


    他不愛濃香,用的熏香都是淡淡的,衣服上熏用的龍涎香淡雅柔和,盈盈嫋嫋的將她包裹起來。


    朱承治小憩裏,嘴角微微彎了彎。


    寶馨見到,頓時明白這家夥就是在裝睡,頓時惱怒,伸手就要掰開他的手臂。他手臂和鐵鉗似得,怎麽也掰不開,還是圈她身上,他睜眼,“別這樣,我是真的累了,一塊兒躺會。”


    這話說的好像都是她的錯似得。


    寶馨翻了個大白眼,在他腰眼那兒一記戳下去,戳的他哎哎的叫。他幹脆把她雙臂給鎖了,滾作一團。


    寶馨抓過軟枕就往他臉上捂,朱承治臉幾乎被她給捂變了形,在軟枕下頭怪叫,“要殺親夫了!”


    “甚麽親夫!甚麽都還沒有呢。”寶馨腿一跨,跨坐在他腰身上。


    兩廂正鬧著,方英的聲響在外頭亮起來,“太子爺,皇爺那兒叫您過去”


    等了好會,才見著朱承治從裏頭出來。方英一打照麵,見著他衣衫不整,心裏就叫苦連天。知道自個恐怕是壞了兩個人的好事了。


    朱承治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領,柔聲對裏道,“我過會再來陪你。”


    說完,他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寶馨爬起來,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小翠從錦帷後冒出個頭來,笑嘻嘻的,“姑姑~”


    這不知道著小妮子躲在後頭多久了,寶馨跳起來就攆她,“你個野丫頭!躲在後頭多久了?”


    小翠捂著嘴笑,“奴婢在這兒還沒多久呢!”見她真的衝來了,“姑姑昨天還說我乖巧懂事呢,今個就說我是個野丫頭了。”


    寶馨哽的半死,她什麽時候說小翠聰明乖巧了?這丫頭妮子哪天不給她惹禍,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她跌坐在床上,氣鼓鼓的。然後這小妮子又過來,“姑姑可要多笑會兒,要是姑姑這會兒懷了皇孫,您氣著了,皇孫生了歪嘴就不好了。”


    “我生甚麽!還沒等生就要被你個死丫頭給氣死了!”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一個兩個的都這樣。還叫人活不活?


    朱承治過了許久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麵露小心,像是個外頭偷腥被抓住了似得。


    他對寶馨噓寒問暖,就差沒喂她吃飯了。寶馨受不了他那個殷勤勁,“你到底怎麽了?”


    朱承治期期艾艾的,被寶馨問了好幾次之後才開口,“父皇派我回南京祭祖。”


    早先建國的時候,是定都南京,後來因著一串兒原因,就遷到了北京。但為了表示對祖宗的尊敬,南京宮廷還在。今個是太祖忌辰一百年,做子孫的怎麽著也該回舊都祭祀先祖,宣和帝病成了那個樣兒,別說動,躺那兒能安安靜靜的,就是老天保佑,更別提要走水陸,千裏迢迢的去南京。


    父皇不行,那就隻有讓太子來。


    這差事是推脫不掉的,寶馨豎起眉,“叫太子離京,這不對吧?”


    太子是儲君,輕易不能離開京城,現在一去千裏之外,怎麽都覺得有些不怎麽對味。


    “放心,這事兒我查過了,不是齊貴妃使出來的招數。”


    齊貴妃受寵這麽多年,要是幾句話就能把太子給調離京城,那也不是僅僅止步於貴妃這麽個位置了。


    理兒都是在那兒擺著。句句都是叫寶馨放心。


    “可你人離開了,終歸不是甚麽好事。”她說著,朱承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上來,寶馨啊呸了聲,“說正經的呢。”


    朱承治有點兒小失落,他這會倒是挺想她和以前那樣,主動貼過來,親親熱熱耳鬢廝磨。有了那麽一層關係,她完完全全就是他的人了。這輩子除了他之外,她再也無路可退,但那夜之後,她那熱情冷卻下來,雖然談笑如初,可還是叫他察覺出來。


    “我這次去南京,你也一塊吧?”他道。


    第104章 動手


    朱承治提這個建議, 自然有自己的用意。這麽些天, 寶馨對他愛答不理的, 雖然自己親熱她, 她沒有冷臉以對,可也沒以前的熱情洋溢。彼此之間有了一股看不見的隔閡, 看不見摸不著, 卻清楚存在著。


    那夜的事兒回想起來, 的確是他做的魯莽。應該再溫存點兒,但做也做下了, 事後懊惱也沒有半點用。何況出了這個法子之外,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完全斷了她的後路,叫她就是自己一個人的。


    從京城到南京,千裏迢迢,水陸路至少也要走個把月。路上沒這麽多的宮規,也沒那麽多人盯著, 彼此好好再親近親近,她的心終究不是石頭,自個拿出力氣焐焐, 還是能焐熱的。


    寶馨聽出他弦外之音, “皇爺準你帶我去麽?”


    “出去祭祖,又不是出去遊山玩水, 還帶幾個宮女在身邊伺候。小心回頭叫人參你一本,哭都沒地兒。”她嘴上罵他,話語裏的意思卻還是替他著想。聽得他心裏無比的受用,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叫他高興的。


    朱承治故作沉穩,“你說的不對,你哪兒是甚麽宮女。你將來可是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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