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治緩緩走到小翠跟前,居高臨下俯身下來,“我再問一次,到底怎麽回事?”


    小翠捂住胸口,爬著跪好,一說話,嘴裏噴出血沫,“殿下,是真的,姑姑她、她真的……”


    朱承治腦裏一陣眩暈,整個人向後趔趄了兩步,方英攙扶住他,“太子爺,您還好吧?”


    朱承治沒有搭理他,兩眼定定盯住地上跪著的小翠,“脈案,脈案呢?”


    宮中脈案有專司看管,哪怕要調動,都非得要好幾人同時在場拆封。絲毫做不得篡改。


    方英忍不住了,“太子爺,徐姑姑那兒恐怕用不著脈案。”


    請的動太醫,才能有脈案,那邊都還沒有個正經身份,哪裏來的脈案。話語剛落,方英察覺到手裏的手臂漸漸僵硬起來,少年的眼睛逐步僵直。眼上蒙著的那層清輝黯淡下來。


    手裏扶著的人,生氣從他顱頂上漸漸散去,成了一具毫無生命的傀儡。


    “太子爺,太子爺?”方英嚇的魂飛魄散,他搖了搖朱承治,朱承治目光呆滯,毫無半點反應。


    方英奓著膽子,伸手探了一把他的掌心,掌心冰涼,哪裏還有活人的熱氣?


    方英哭出了聲兒,“太子爺,您老人家這是怎麽了?”


    朱承治兩耳裏嗡嗡作響,外頭的聲響怎麽也聽不真切。體內的生命似乎一點點流失,身體一陣搖晃將他喚回來。


    “太子,太子爺!您行行好,別嚇唬奴婢!”方英握住他冰冷的和冰塊似得手,搖了搖,瞧見沒反應,他尖細著嗓子,“去請太醫!”


    他這聲下去,死寂的殿宇內終於有動靜出來,朱承治被那聲響牽動了兩下,眼珠一轉,似乎回過了神來,但他沒有去看方英,而是地上跪著的小翠等人。


    “她沒了,你們活著還幹甚麽?”


    這句叫才有些動靜的殿宇內再次回到死靜裏。


    朱承治抬頭,麵無表情,“她死了,你們也別想活。來人,這些人全部拖出去杖斃。”


    刹那間,哭喊求饒此起彼伏。


    方英頭都沒抬,招呼人進來把跪著的宮女太監拉出去。


    太監們奔進來,拉起地上死狗一樣的人就往外頭拖,小翠兩條手臂被太監架起。繡鞋跟拖在地上,她嗓子一緊,“太子,太子,姑姑的死有隱情!”


    朱承治手掌抬起,架著她雙臂的太監撒手,小翠整個掉在地上。


    “說!”


    小翠之前和朱承治說寶馨急病死了,一半兒是承乾宮那邊來人說人發急病沒了,一半兒是受了脅迫。這會子太子要她命,那她可不幹。


    為了惠妃把自個小命賠進去,虧大了。


    小翠跪在那兒,一五一十都倒了出來。朱承治聽完,原本就毫無血色的麵頰,更加蒼白。他掙開方英的手臂,徑自往外大步行去。


    方英才要跟上,被小翠給抱住了腿。


    “公公,我都說了,這命能給我留住嗎?”


    小翠抱住方英的腿,滿眼期待。


    方英急著脫身,這丫頭挨了太子兩腳,還有那麽大的力氣,方英沒好氣,“關起來,等太子爺回來再處置!”


    說完,方英脫身,急急忙忙跟在朱承治後頭。


    朱承治裹挾著一股風,卷入了承乾宮的宮門。惠妃聽說兒子來了,滿臉喜色,親自去迎接,見著兒子的麵。見著他那陰沉的幾乎結冰的臉色,惠妃下意識就覺得不妙。


    母子倆進了明間,朱承治揮退了所有的太監宮女,就隻剩下母子倆。


    惠妃扶著寶座邊的方枕,故作鎮定“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一路上太辛苦了?”


    朱承治不答,隻是打量她。


    惠妃年歲比齊貴妃還要小點,但這會,眼角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皺紋。顯出了老相,她在宮裏一直都過得不怎麽好,脾氣又是十足的懦弱性子,哪怕分位比她低的嬪,在她麵前放肆點兒都不敢高聲說話。


    這樣的娘,竟然會把他的寶馨給害死了?


    朱承治難以接受,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和惠妃打啞謎,“娘,寶馨呢?”


    惠妃一顫,瞬間驚慌失措,想起王皇後說的話,又按捺下來,她衝朱承治笑,“這個是哪個,沒聽過。”


    “娘,不用和兒子說這個,兒子甚麽都知道了。”朱承治滿臉悲涼。那目光哀戚,痛徹心扉,刺的惠妃坐立難安。


    惠妃麵頰唰的下白了。她嘴唇顫抖,“長哥兒,這事,這……”她語無倫次。


    朱承治此時已經從繡墩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踱到她麵前,“娘,你為甚麽要害她?寶馨到底哪裏得罪您老人家了,您和我說,我和您賠不是。您為甚麽要動她?!”


    他說著,近乎泣血,惠妃嚇住了,她慌忙站起來,又被朱承治淒利的目光給鎮住,嘴唇翕張兩下,想要為自個辯白,卻又不敢。


    “娘,娘……您這是要我的命。”朱承治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顫抖著,他渾身冰冷,似乎冰刃捅入體內,鮮血泊泊流出,甚麽都沒了知覺。


    那樣子把惠妃給嚇住了,惠妃張著嘴,瞧著朱承治跪下給她磕頭。


    “這輩子咱們能做母子,下輩子兒子還您的生養之恩。”


    惠妃嚇得撲到他麵前,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掉,“長哥兒,長哥兒你可別嚇娘,娘一開始真的沒想著要害她,徐氏雖然不安分,娘也討厭她。但她到底是你喜歡的人,娘不看僧麵看佛麵,也不動她。”


    兒子是惠妃唯一的支柱,要是兒子有個長短,她也沒法活了,她抖著嘴唇,“實在是王娘娘……”


    話語剛落,外頭響起太監的稟報聲,“太子爺,娘娘,王娘娘駕到。”


    王皇後扶著女官的手進來,見著的便是惠妃滿臉淚的在兒子麵前。涕淚滿臉的不體麵樣兒叫她很是看不過眼,她微微別了別臉,“怎麽了這是?大哥兒回來是好事,惠妃怎麽和孩子在地上說話?”


    說著,她叫宮女去攙扶這對母子。


    朱承治麵無表情站起身,避開宮女的觸碰。


    惠妃被宮女攙起來,胡亂擦了兩下臉,胡亂推說去更衣,躲到側殿去了。


    王皇後早就料到太子知道人不在後,要到惠妃這兒,她備下好了人,免得到時候惠妃慌手慌腳。果然不出所料。


    王皇後在寶座上坐了,她上下打量了下朱承治。朱承治比起前幾個月去的時候,又長高了幾分,臉上的稚氣幾乎已經褪去的差不多了。


    可惜了,沈家被西廠給捅了個精光,要是沈家還在,估摸著人都該送到慈慶宮了。


    “大哥兒,你才回來,急急忙忙的就到承乾宮來?”王皇後擺出笑,叫他坐下。


    朱承治站在那兒沒動,聽到她這話,才抬起眼,“問娘一些事。”


    “你說。”


    “我宮裏的人,到了承乾宮就沒了,到底怎回事?”


    朱承治的眼神倏地亮的嚇人,王皇後唉聲歎氣,“原來你說這個,你喜歡的那個宮女,平日裏太過囂張跋扈,明明沒那個身份,卻頤指氣使。你娘擔心她這樣壞了東宮的規矩,把她叫來教訓了幾句,誰知道她之前身體不好,還是氣性太大受不了這氣,還沒等回東宮,人就發病沒了。”


    王皇後說著,打量了一眼朱承治,他站在那裏,一言不發,雙目直勾勾的盯在她腳下的那塊地。明明沒有半分僭越之舉,卻叫她莫名的如芒在背。


    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手,又鬆開,“徐氏的確可惜了,不過她那個性子,的確留在東宮不是甚麽好事,她也沒有福氣繼續伺候你。”


    說罷她歎口氣,“這事兒誰也沒有辦法,惠妃也不想。大哥兒,你說,是不是?”


    胸腔裏氣血翻湧,袖中的手死死握成拳頭,麵前王皇後臉上端莊得體的笑容也化作了一灘完全看不清的渾水。


    從承乾宮出來,朱承治是叫小輿給抬回去,一回勳勤宮,他直入主殿,在書房裏翻出一隻盒子,方英瞧著盒子打開,裏頭躺著的是隻西洋火銃。


    他瞧著太子爺麵若冰霜的持起那隻火銃,抬步就往外頭走,殺氣十足。方英下意識覺得太子這麽一出去,說不定紫禁城裏就要翻天了。他噗通一下抱住朱承治的腿,“太子爺,太子爺您清醒清醒!”


    才說完,那隻火銃黑洞洞的槍筒對準了自己的腦門。


    “滾開。”朱承治眼底沒有一絲感情,冷冰冰的火銃敲在方英的腦門上,拇指已經按在扣扳機上。


    方英嚇得魂飛魄散,可手裏還是抱住他的腿,“太子爺,您打死奴婢不要緊,可是您的基業要怎麽辦?徐姑姑已經那樣了,您還能叫她在天之靈都不能安寧啊!殿下!”


    話語才落,朱承治吐了口鮮血,手裏的西洋火銃掉落在地,整個人向後倒去。方英抱起他,緩了一息才扯開嗓子叫,“叫太醫,叫太醫!”


    朱承治被太監們七手八腳的抬上床,太醫來了,診脈之後取針紮了好幾針,朱承治才緩緩蘇醒。


    瞧見朱承治終於睜開眼,方英懸起的那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嗓子裏嗚咽兩聲,始終沒有哭出來。


    “太子爺就算是為了徐姑姑,也得保重自個。”方英跪在地上,“徐姑姑已經去了,若是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要徐姑姑怎麽辦呢。”


    是啊,他要是有個好歹,她要怎麽辦?


    一火銃崩了王氏,她反而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後,他倒是成了道德敗壞的罪人,千秋萬載任人唾罵。


    他動了動,嘴唇已經幹的皸裂。那絲絲痛感似乎在提醒他還活著。


    可沒有她,他活著也僅僅是活著了。


    “太子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兒。”方英瞧著左右都沒有多少人,壓低了嗓子,“太子爺您一定要好好的,到了那個位子上,才能給徐姑姑名分,要不然徐姑姑就白死了,死了之後還叫是個宮女名分,多憋屈!”


    生前富貴,死後哀榮。


    她活著的時候,他隻想著等熬過這段日子,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徐徐圖之。現在她死了,他怎麽又忍心不給她掙來最後的體麵。


    皸裂的嘴唇動了動,眼角有了一道濕痕。


    作者有話要說:


    眨眼


    第111章 生病


    她是他害死的。朱承治躺在床上, 這個念頭從腦子裏頭冒出來如同滾雪球似得, 越來越大。險些占據了他整個頭腦, 如果他那會學個土匪惡霸, 把她往南下的車船裏一捎,又或者拉下臉, 說些好話, 一同去了南京, 到現在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方英把熬好的藥湯送到朱承治嘴邊,氤氳的熱氣噴湧到他臉上。方英小心翼翼的覷他, “太子爺,該喝藥了。”


    連著兩天了,這位主子似乎是下定了決心,除了一開始暈過去不能動彈之外,米水不進,飯菜怎麽端進來的就怎麽撤下去, 藥熬好了,也沒能喝下去。這樣瞧著真有點尋死殉情的味兒了。


    床上的人沒動,陷在錦緞裏的人和死了一樣, 半點反應都沒有。


    方英哭了, “太子爺,您就喝一口吧, 藥不喝,喝口湯也好啊。您這樣,恐怕就要從了翊坤宮那邊的意了。”


    朱承治不答反問, “宮女沒了之後……是怎麽處置的?”


    連著兩日都沒有吃喝了,他說話顯得有幾分虛弱,方英聽明白都有些困難。


    方英聽仔細了,心下明白,朱承治或許是想要給寶馨收屍骨。人死不能複生,可最後總不能連個好發送都不給。


    可惜了。


    “太子爺,這宮女沒了之後,直接拉到西直門外頭的淨樂堂,一把火燒了。”


    話語才落,朱承治在床上,掙紮著要起來,方英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宮女可憐,沒個自己的墳,骨灰都一起裝個壇子裏。”


    這下,就算想要收拾屍骨都是個奢望。


    朱承治渾身脫力倒在床上。方英跪下來,“太子爺,事情已經這樣了,您就算把自個折騰得不成人形,又能怎麽樣呢。您要是出事了,徐姑姑恐怕沒了,都不能再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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