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寧緊低著頭,不發表任何看法。


    裴老夫人這心裏憋的鬱氣本就不少,這會她有意如此軟了語氣與他們說話,卻仍是先後遭到這對姐弟如此不給臉的拒絕,她突然有一股上不來氣的感覺,更是猛烈地咳嗽起來。許久後,她才又道:“祖母的身子已是一天不如一天。”這倒不是假話,哪能經得起一次又一次被氣,隻是她素來都不服老。


    這一回,沒人再搭她的話。她看了眼始終也不說一句話的裴永驍,隻能暫時壓下心中的鬱氣。


    家宴過後,裴延他們沒有打算在這裏繼續留著。


    走之前,裴延從沈星手裏接過一瓶藥擱在桌上,道了聲:“放心,祖母還死不了。”言罷,她便牽著杜青寧轉身離去,裴迎華跟在他們後頭。


    莊映兒再次抬眸看著裴延,見到他來也牽著杜青寧,去也牽著杜青寧,就連用膳時,也體貼得挑不出一絲瑕疵。她再想到又大了一歲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裴老夫人,則看著那瓶藥,深吸了口氣。


    裴延他們的馬車駛去城北千百莊時,杜青寧見這除夕夜裏雖沒有夜市,卻燈火通明,不亞於過節時的夜市,有不少人出來玩。她便對裴延:“我們下去走走吧?”她喜歡這種氛圍。


    “好。”裴延依了她,牽著她下了馬車。


    杜青寧本想問後麵馬車裏的裴迎華是否要玩,這時裴迎華也下來了,並對他們道:“我走著回去。”


    杜青寧點頭:“好吧!”


    杜青寧看著裴迎華步行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孤單兩個字。她不由在想,在對方心裏,可是感覺空得慌。因為人生在世,若是沒有任何所圖的,所在乎的,定然是很空虛的。


    裴延摸了摸她的腦袋:“別管她。”


    杜青寧收回了落在裴迎華身上的目光,恰這時隨著砰地一聲響起,有絢麗的煙花接二連三地綻放在空中,瞬間更是照亮周遭。她眸露驚豔之色的看去,並對裴延道:“這麽大的煙花,這煙花的主人該是挺有錢的。”


    裴延歪頭趨近她的耳朵:“我才有錢,或許我是這天下最有錢的。”


    杜青寧撇了下嘴,哼道:“那你今年沒給我買煙花。”


    裴延喜歡看到她這嬌嗔的模樣,勾唇笑了笑,道:“買了,待會我們回去守歲時,便放給你看。”


    杜青寧:“我倒希望你別說,回去給我驚喜。”


    裴延:“我可不喜歡被你瞧不起的感覺。”


    未走遠的裴迎華,不知何時也與其他百姓一起停下來看煙花,她的眸中似有些出神之色。


    這時,一位身穿華服的男子走到她的身旁,語含笑意:“瞧起來,姑娘似乎挺落寞。”他長得雖人模人樣,卻有些流裏流氣,這明顯是想調戲人。


    裴迎華沒理他。


    男子側頭看著煙花照耀下的美人兒,眼裏的色彩越來越亮,他不由更是靠近了她些:“姑娘喜歡煙花,在下有不少,要不隨在下去看看?”遇到如此美人,他想不心急也難。


    裴迎華可以清楚地聞到這人身上的脂粉味,可想而知他之前幹了什麽。她連厭惡的情緒都懶得給他,轉身便走。


    不想這人突然去拉她的手:“姑……”


    裴迎華倏地躲開這登徒子的接近,轉身抬腳就朝他的胸膛踢去,踢得他摔倒在地,她冷聲吐出:“滾!”


    “你……”男子捂著疼痛的胸口,麵露怒色,但在抬眸間見到她眼底的森寒之色,嚇得一個激靈,不得不起身趕緊離去。


    這一幕恰巧落在站在西頭的杜青寧眼裏,她忽然就出了神。


    她隱隱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誰在她麵前做過,她卻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凝神間,她隻隱約想起一句話,仿若已經刻在她胸骨中的話。


    ——你根骨太差。


    好像曾有誰很嫌棄她,非常嫌棄她,時常對她說這話,每多說一次,幼小的她便更難過一分。


    裴延見到她的狀態明顯不對,便立刻摟緊她:“你在想什麽?”


    杜青寧不喜歡記憶中的感覺,她往裴延懷裏縮了縮,歎息道:“我該是確實忘記了什麽東西。”


    裴延低頭親著她的頭頂:“忘了便忘了,想來也不是好事。”


    杜青寧也是這樣覺得,後來她抬頭問他:“我的根骨真得很差麽?”不想她話罷便突覺一陣頭暈的感覺襲來,不由往他的胸膛軟了軟。


    裴延臉色微變,忙更是摟緊她,立刻執起她的手腕給她號脈。


    這頭暈的感覺僅僅隻是一陣,她意識到他的行為,便道:“我沒事。”話罷抬眸就見到他看著她微挑起了眉。


    她問他:“怎麽了?”


    他默了會,淡應:“如你所願,你懷上了。”


    “什麽?”杜青寧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牽著她緩緩前行,似乎不大高興:“阿寧懷上了,近一個月。”


    杜青寧麵露震驚之色,拉著他停下腳步。她覺得太過不可思議,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怎麽會這麽快?”


    裴延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當然是因為我太厲害,既是不再避孕,自然輕易便懷了。”以前他確實對自己的身體做了手腳。


    她歪著腦袋看他,還是覺得有些緩不過來。


    別人生孩子,也是這樣說生就生?


    看著她這傻乎乎的模樣,裴延不由低頭親她,不料這時突然聽到輕嘖聲。


    他們一道轉頭看去,便見到一輛馬車停在他們旁邊,而車窗裏頭坐著的,正是許久不見的薄祁雲。他眸露打趣之色地看著他們:“你們可以看看周圍。”


    杜青寧聞言便看了看周遭,發現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與裴延身上,她的臉有點紅了起來,想從裴延懷裏出來,卻仍被他按住。她低下了頭,不由又想起自己的肚子。


    但在下一瞬,她又想到什麽,便又抬頭朝馬車裏看去,看到薄祁雲懷裏的安安,她下意識麵露歡喜之色。


    近九個月的安安如今瞧著比被帶走時要改變了許多,長得更開更好看,仍舊粉嫩,但更精致。嘴裏還有幾顆可愛的小牙齒,有趣極了。他正被扶著站在薄祁雲懷裏踩腿玩,並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許久不見的舅舅與舅母,眸中透著好奇之色。


    裴延微打量著這對瞧著越來越像的父子倆,嘴角微勾,隻吐出兩個字:“慈父。”不得不說,薄祁雲這種人,會有模有樣地親自帶著自己的兒子,看起來著實稀罕,卻不會讓人感覺違和。


    薄祁雲倒是覺得挺驕傲,他亦是笑著:“你也會的。”他剛才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阿蕪這弟妹懷孕了。


    裴延聞言頗有些不屑,他不認為自己會。


    “行了,你們玩,我們父子倆趕著去見孩子他娘。”聽薄祁雲的語氣,明顯透著迫不及待。


    裴延:“祝好運。”


    薄祁雲:“謝了。”


    杜青寧回頭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一邊不由自主地撫摸自己的肚子,一邊道:“我就知道他最後一定會回來。”


    裴延低頭看了眼她摸肚子的動作,牽著她前行。


    另一頭的千百莊裏,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的裴迎華並未進序月水淵,隻是在莊內挑了塊地方持劍在樹下練武。似乎是帶著發泄之意,她劍下招招狠戾,帶起陣陣寒風,吹落不少樹葉。


    挺長的時間過後,一身紫色寬袍的薄祁雲抱著兒子緩緩靠近了。


    他站在那裏看著寒風嘯嘯,落葉紛紛之下,飄逸的靈活身影,眸中透著專注與思念。他兒子也不知是不是記得娘,自看到裴迎華後,便一直朝她伸著軟胖的小手,嘴裏咿咿呀呀個不停。


    聽到聲音的裴迎華立刻收了劍,她沒有看他們父子一眼,轉身便走。


    薄祁雲抱著孩子跟在她後頭,他對懷中兒子道:“快喊娘。”


    安安似乎可以聽得懂他的話,便真的軟嚅地喊了聲:“娘……”聲音不大,也不大清晰,卻確確實實是這個字音。


    這都是薄祁雲努力教的,奈何卻不見裴迎華的背影有半點反應。


    他加快了步伐:“我有錯,兒子卻沒有錯。”


    見到她始終不理他們父子,他便施用輕功跳了過去,攔住她的去路。他看著她那雙冷漠的眼睛,語中透著討好之意:“淩山王一家都被我滅了,我已經替你報了仇。”


    她冷笑:“似乎你也是我的仇人。”


    他們的兒子仍在朝她伸手,她卻仍舊不看兒子一眼,這讓薄祁雲覺得極其不舒服,他道:“那你要我如何做?你已經捅了我兩次。”


    “我隻要你們兩個離我遠點。”裴迎華言罷便越過他們就走。


    趴在爹懷裏的安安似乎是意識到什麽,粉嫩的小嘴扁了扁,眼淚汪汪,要哭不哭的模樣,瞧著可憐極了。


    薄祁雲看著懷中兒子,裴迎華的絕情讓他不由握緊了拳頭,咯吱作響:“你就如此厭棄我,也厭棄我給你的兒子?”


    裴迎華絕情的吐出兩個字:“確實。”她討厭這孩子的臉。


    薄祁雲看著她的背影,沉聲道:“我會在大霽透露自己的身份,若我活著,我便繼續纏著你。若我死了,就當是你報了仇。”


    她扔下一句:“你隨意。”


    裴延牽著杜青寧緩緩行來,恰好聽到這話,他們從看著裴迎華背影的薄祁雲身旁站定。


    裴延笑道:“那你這次該是要死了。”他似乎看熱鬧不嫌事大。


    誰都知道大霽與北順為兩大國,相互提防,相互忌憚,後來更是恩怨不少。近幾年雖相安無事,卻一直處在一觸即發的冰點之上。兩邊朝廷也都存在不少醃臢黑齲,周邊小國自然不用說。若薄祁雲在大霽透露身份,必然會引起許多讓人想不到的有心人出動,極難防。


    杜青寧看著薄祁雲懷裏的安安,心癢癢的,好想抱抱,但被裴延拉住了。


    薄祁雲現在可笑不出來,他隻仍看著裴迎華離開的方向,抿了下唇,道:“給我安排個地方住。”


    裴延很幹脆:“可以,別死在這裏就行。”


    後來裴延非常配合地給薄祁雲安排了個離裴迎華最近的寢屋,對此薄祁雲沒有說是否滿意,隻仿若理所當然似的抱著兒子就入住了。


    夫妻倆回到自己房間時,杜青寧便迫不及待對裴延道:“我要吃安胎藥。”


    裴延摟著她,低頭看她:“好好的,為何要吃安胎藥。”


    杜青寧垂了垂眸,頗有些悶悶的,她道:“我怕我根骨太差,孩子在我肚子裏會不安全。”


    他撫摸著她的腦袋:“這與懷孕沒關係。”


    她抬頭看他:“那與什麽有關係?”


    他牽著她往窗邊走,應道:“跟習武有關,你不適合習武,所以與你爹學了多年,也沒用。但就算沒用,也強身健體了,你的身體懷孕沒問題。”


    “習武……”想起這個,就是她心中一痛。


    裴延側頭親她:“怎突然自卑起來了?”


    這時窗外放起了漫天煙花,煙花在空中又滿又大,色彩繽紛明亮,令千百莊裏裏外外瞬間變得亮如白晝,好看極了。


    杜青寧被轉移了注意力,勾唇看起了煙花。


    第118章


    正月初二,杜青寧與裴延一道去靖陽侯府拜年的日子。老早杜青寧就歡歡喜喜的起了床,將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打算告訴爹自己懷孕的事。


    當他們的馬車從靖陽侯府停下時,杜家三兄弟一道迎了過來。


    “四姐。”杜建臻高高興興地跑近挽住杜青寧的胳膊,還未來得及說話,就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眸便朝裴延看去。裴延的目光雖涼淡無色,卻莫名讓他害怕,下意識就趕緊鬆開了杜青寧的胳膊,垂眸委屈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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