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泠扭頭看向溫徵羽,說:“我是說你這屋子裏所有的畫,二百萬。”


    溫徵羽:“……”


    葉泠說:“你這屋子裏這麽多畫櫃和畫作,搬起來想必非常不方便。我是誠心想買這宅子,對你們開出的價也比較滿意。我的意思是,如果您願意按照這個價出手的話,我買下這宅子和這些畫,它可以繼續保持原樣地留存在這裏。”


    溫徵羽明白了。這就是把她的畫當作賣宅子的搭頭!


    第二章


    溫徵羽沒應,也沒回絕,領著葉泠繼續看宅子。


    她家的宅子是典型的江南園林式建築,占地不算寬廣,但勝在布局精巧,將亭台樓閣、假山回廊、水榭小湖盡攬其中。


    葉泠說想去湖邊看看。


    天空仍在下著雨,淅淅瀝瀝的,屋簷下滴下的水滴都串成了珠簾。


    葉泠是買家,她是顧客,她是上帝,她說了算,溫徵羽沒有意見。


    溫徵羽見葉泠的隨從帶有傘,便沒管葉泠,信手拿起畫堂門口常備的傘領著她去。


    江南的雨景,自來動人。煙籠輕紗,湖波微漾,迎著徐徐沁涼的春風,絲絲縷縷的小雨輕拂麵頰。


    微冷。


    溫徵羽喜歡雨景,時常品茗賞雨,偶爾興起還會彈奏幾曲。不過這不代表她喜歡在雨中漫步,雨天地滑,她家這宅子裏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青苔,她爺爺為了意境任由它們生長。每逢下雨潮濕天,她家園子的路麵便滑得隻剩下最中間那點僅容落腳的地方可以走。


    溫徵羽不知道葉泠是有意還是無意。葉泠在這下雨天繞著湖邊走還要與她肩並肩,她往前拉開點距離,葉泠跟上來,她落後半步,葉泠便放慢步子等著她邁步跟上,渾不在意身後的隨從人員的傘遮不住她。溫徵羽作為主人,出於禮節,隻能把自己的傘往右邊移了移,分出一半遮住葉泠。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向葉泠腳下穿的高跟鞋和讓雨水淋得格外濕滑的路麵,很不想提醒葉泠當心地滑。


    下雨天地滑,三歲孩子都知道的常識,不用她提醒吧?溫徵羽心裏這樣想著,便當葉泠知道地滑。如果人在她家摔了,總還是不太好,她暗暗留心。


    她不知道是她多心還是錯覺,葉泠的視線似乎總是落到她身上和她手腕上,她朝葉泠看去時,葉泠的視線又落在別處。大概是她的錯覺吧。她臉上沒花,葉泠不至於會盯著她看。她的手上隻戴著一對奶奶留給她的鐲子。奶奶留給她的東西,也隻剩下這對翡翠玉鐲了。


    旁邊的葉泠忽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朝湖邊倒去。溫徵羽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拉住葉泠。


    葉泠的反應也不慢,一手回握住她的手腕,身後的隨行人員也及時扶住她,沒讓她摔倒在湖裏。


    溫徵羽說:“下雨地滑,當心點。”低頭去看葉泠的腳,問:“沒事吧?”


    葉泠輕輕“噝”了聲,說:“好像腳扭了。”說話,又抬起頭看了眼溫徵羽,說:“好像不能走了。”


    溫徵羽會意,趕緊讓開兩步,給葉泠的隨從人員讓路。


    葉泠對上前來背她的隨從輕輕擺擺手,說:“扶我到亭子裏休息下就好。”她望向溫徵羽,輕聲問:“能扶我下嗎?”


    葉泠都開口了,溫徵羽不好拒絕。她上前扶著葉泠往涼亭走去,說:“地滑,踩中間沒有青苔的地方。”


    葉泠輕輕說了句:“你剛才沒說。”


    溫徵羽頓時心虛,耳根頓時燙了起來。她繃緊臉,裝作沒聽到,扶葉泠到涼亭中坐下。


    葉泠坐下後,揉著腳踝,說:“你至於嗎?生意買賣,討價還價,天經地義,一回頭就給我穿小鞋,地滑都不提醒我一聲。”


    溫徵羽忽有點無言以對,錯愕地微微張了張嘴,頓了兩秒,才說:“雨天路滑,我以為你知道,恕我招呼不周。”她又看向葉泠的腳踝,問:“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葉泠搖搖頭,說:“歇會兒就好。”


    溫徵羽沒作聲,靜靜陪在旁邊。


    過了兩分鍾,葉泠忽又說道:“你的畫,我很喜歡。”


    溫徵羽秀眉微挑,心說:“喜歡你還把我的畫當搭頭。”


    葉泠又說:“這宅子我也很喜歡,你們開出的價格不算高,我按照你們給的價買下這宅子,你以二百萬的價將畫作半賣半送贈給我,怎麽樣?就當是交個朋友。”


    溫徵羽緩聲說:“宅子是我爺爺的,怎麽賣,得看我爺爺的意思。”


    葉泠沒再作聲,繼續揉腳。


    溫徵羽坐在亭子中,望著飄落在湖麵上的蒙蒙細雨,略感失落。她的畫作,二十年的心血,那一幅幅畫卷承載的不僅僅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精神世界,一個屬於她的另一個世界。賣畫,對她來說,如同拿一把細小的刀子一點一點的剝她的心。她心疼,亦舍不得。


    涼亭中,忽然靜了下來。


    溫徵羽沉吟許久,才說道:“老實說,二十年的心血之作,我從沒想過要賣畫。”


    葉泠滿臉遺憾地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強。”


    溫徵羽暗暗鬆了口氣,又隱約覺得有點奇怪,但到底哪裏奇怪,又說不上來。


    葉泠站起身,試著在地上走了走。


    溫徵羽見葉泠的腳能走了,這宅子該看的地方也看得差不多,便領著葉泠往回走。


    葉泠對她說想再見見她爺爺,談談宅子的事。


    她把葉泠領到客堂。


    不多時,葉泠便與她爺爺談到宅子的價格上。


    換了個地方,葉泠對宅子的價格從“這宅子我也很喜歡,你們開出的價格不算高”變成了“關於價格問題,我想再和溫老談談。”再給出的價,直接壓到了她爺爺告訴她的心理預估底價上,還擺出一副誠心想買的模樣,卻又死死咬住價格不鬆口。


    她爺爺自然不願以這超低價出手,兩人你來我往地打著太極,茶水續了一杯又一杯,談判陷入膠著。


    溫徵羽終於明白之前奇怪的感覺來自於哪裏,葉泠還是想要畫。葉泠跟她談不攏,便拿價來壓她爺爺。最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有沒有她的畫,葉泠給出的價居然相差這麽多。她忽然陷入兩難,很是猶豫。


    老爺子向來沉得住氣,見談判陷入僵局,竟端起茶,準備送客。


    她以為葉泠會識趣地起身告辭,沒想到葉泠竟低頭喝茶,連頭都沒抬一下。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泠。


    葉泠終於抬起頭,那表情即糾結又為難,還帶著滿臉誠意地說:“溫老,您這宅子,我打心眼裏喜歡,是真心實意想買。”


    溫徵羽看出來了。葉泠在沒達到目的前,是半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賴上了。她有點不明白葉泠。她不是名家,她的畫也算不上巨作,這宅子有沒有添上自己的畫,價格上竟相差如此之大。葉泠對她的畫就那麽執著?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其實按照葉泠之前給她開的價,在她家這種情況下,這價真的算是厚道的了。


    溫徵羽思量許久,緩緩問了句:“假如加上我的畫呢?”她說完,忽然見到葉泠的眼睛亮了下,似乎有種得逞的喜悅在,可她從葉泠的神情又看不出絲毫異樣。


    葉泠扭頭朝她看來,很是平靜地說:“那就按照之前的價格。”


    葉泠如願以償,終於肯起身告辭。


    溫徵羽出於禮節送葉泠到門口。


    葉泠踏出門,轉身對她說:“請留步。”


    溫徵羽頷首,說:“慢走。”


    葉泠的視線落向她的手腕掃了眼,說:“溫小姐,如果你有意賣手上這對鐲子的話,希望您能聯係我,我很喜歡。”說話,略微欠身,轉身朝著停在院外的座駕走去。


    溫徵羽站在門口看著葉泠離開的身影,被葉泠一句話堵在心頭半天沒咽下去。她現在最不喜歡聽見的話就是葉泠說“我很喜歡”。


    她爸名下的所有財產都被查封、拍賣。她名下的房產、車子,她爺爺的宅子、車子再加上收藏的古董文玩都賣了,終於把她爸欠的債全還上了,將這樁事情平息下來。


    宅子已經交易過戶,付清款項,溫徵羽和她爺爺也得按照合同約定限期搬出去。


    溫徵羽正在臥室整理行李,忽然聽到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一路進來,停在她的臥室門口。她回頭,便見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婦雙手抱臂、沒好氣地看著她,問:“這就開始收拾行李,你們爺孫倆有地方去嗎?”


    她知道二姑心裏有氣,也在心疼,沒敢作聲。她大姑和二姑想湊錢保下這宅子,爺爺沒同意,她倆想讓她當說客,結果她站在她爺爺這邊和她爺爺一起把宅子賣掉了。


    溫時紓來到她身邊,抬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戳了戳,說:“我看你們爺孫倆淪落街頭可怎麽活。”瞥了眼溫徵羽空蕩蕩的手腕,臉色微變,問:“你手上的鐲子呢?”


    溫徵羽聽著她二姑的語氣不對,趕緊說:“怕打包行李的時候磕壞,收起來了,首飾盒裏。”


    溫時紓說:“你要是把你奶奶的這對鐲子也賣了,我就……我就摁死你。”


    溫徵羽起身抱住溫時紓撒嬌,說:“好了,二姑,我的親二姑,不氣了。”她把臉湊過去,說:“要不,您摁死我?”


    溫時紓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又往那雪白細嫩的額頭上輕輕一點,轉身準備找個坐的地方,卻發現這屋子裏連張凳子和椅子都沒有,連她媽出嫁時的那套跋步床、羅漢椅等那一套擺在臥室裏的家具都沒了,頓覺心酸。她故作心塞地撫著胸,說:“我就說我不該來看你們爺孫倆。”


    溫徵羽不敢惹心頭不順的溫時紓,灰溜溜地繼續打包行李。


    溫時紓說:“你讓人找的那套房子,我去看過,你爺爺喜靜,那邊太吵,他住不習慣,不太合適,我已經給你退了。我在湖邊的那套房子已經讓人在收拾了,過兩天你們就可以搬過去。我這車,你先開著,你爺爺一大把歲數,沒輛車不方便。”說完,房鑰匙、車鑰匙、銀、行、卡一並塞進溫徵羽手裏。


    溫徵羽收下房鑰匙和車鑰匙,她晃了晃銀、行、卡,塞回溫時紓的手裏,說:“您要給我這個,不如摁死我。”


    第三章


    溫徵羽見到溫時紓瞥向她的眼神不善,趕緊說:“哪能再讓您養著我們爺孫倆呢?您說是不是?”她抬起雙手湊到溫時紓的麵前晃了晃,說:“您的侄女兒有手有腳,養活自己和她爺爺沒問題的。”


    溫時紓輕輕拈住溫徵羽送到她麵前那細骨伶仃、白如骨瓷的細嫩手指,第一反應是怕她這從來沒有幹過重活、吃過苦的侄女把這雙爪子折了。她這侄女,除了畫畫,別無所長,不過,會畫畫也算有門本事,也許餓不死呢?她沒好氣地掃了眼溫徵羽,見到那有點忐忑還有點可憐的小眼神,不由得心頭一軟,語氣非常勉強地說:“先看看再說吧。”


    溫徵羽抱著溫時紓的胳膊撒嬌道:“謝謝二姑。”


    溫時紓趕緊說:“哎,可別,你別謝我。醜話先說在前頭,我由得你們爺孫倆折騰,可我上頭還有個大姐壓著,你們爺孫倆要真是哪天把她給折騰回來了,到時候收拾起你倆來,我可不吱……哎,她得連我一起收拾。”說完,抬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一戳,說:“要是哪天活不下去,趕緊把你們爺孫倆打包打包往我那送。”說完,把銀行卡強行塞在溫徵羽的手裏,正色說道:“我常年不在這邊,你爺爺年紀大了,這錢放著萬一有個急事,不至於抓瞎。”她的話音一轉,說道:“生意買賣,商場如戰場,有賺有賠,老三虧了就虧了,錢這東西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回事。家裏還有你大姑和我,還倒不了,你呢,要是遇到難處或者是想做點什麽事,別藏著掖著,那樣反而讓我們擔心。”


    溫徵羽壓下心頭的澀意,輕輕地“嗯”了聲,撒嬌地在溫時紓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然後說:“我還要打包行李,二姑您自便。”


    溫時紓輕輕拍拍溫徵羽的背,看看這搬空的屋子,悄悄地暗歎口氣,轉身出去了。


    家裏能賣的都變賣了,剩下要打包帶走的隻剩下些零碎的個人物品,要收拾的,更多的是心情。


    生活了二十多年、充滿無數回憶的地方,要搬走了,溫徵羽除了不舍、淡淡的失落和愁緒,還有點既然出去闖蕩麵對社會的新鮮感和隱隱激動,那感覺有點像雛鳥離巢,雖然作為二十六歲的大姑娘已經不能算是雛鳥。


    她將行李裝箱封好,去到客廳,便見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女士間的氣氛有點不對,好像又吵上了。他倆性格不合,湊到一起,不超過半個小時準吵起來,每次見麵都跟鬥雞似的,溫徵羽已經習慣了。她下意識的想回避,給他倆挪地方慢慢吵,忽又覺得在這時候吵,估計隻能是為安置的事。


    客廳裏,除了茶座旁的幾張茶凳,所有東西都搬空了,沒別的坐人的地方。


    溫徵羽隻能硬著頭皮坐在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的中間,默默的,小心翼翼的把茶桌上的茶具全部收到自己的麵前,唯恐他倆一激動又上演互砸茶杯的戲碼,自己坐在中間遭那池魚之殃。


    她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倆是為了人員解聘的事起了爭執,確切地說是關於還要不要繼續聘請家庭醫生和司機的事。她明白她爺爺是想削減開銷,她二姑則認為溫儒老先生需要有家庭醫生照看他的健康狀況、伴隨溫老先生日常出行的司機也必不可少。她坐在這一言不發都躺了回槍,“你跟前要是隻留羽兒,萬一摔了、跌了,羽兒連醬油瓶倒了都扶不起來,還能扶得起你?”


    躺槍的溫徵羽很是無語地扭頭看向她二姑。


    溫時紓覺察到溫徵羽的目光,明白溫徵羽想說什麽,問她:“你就說吧,你扶過醬油瓶嗎?”


    溫徵羽暗自心塞,心說:“誰沒事去扶醬油瓶。”


    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女士爭執半天,各不相讓,最後便把難題拋到了她這裏。她說:“我能問問家裏有哪些人要解聘嗎?”


    溫儒老先生表示知道她做不了飯買不了菜,所以留下了阿苑。


    阿苑,孫苑,她稱作孫姨,在她家幹了二十多年。


    溫徵羽也覺得別的地方的開支可以削減,反正她家以後也沒有大花園,不用園丁,家裏沒那麽多值錢擺件、不怕人惦記、不需要那麽多保鏢,宅子小了,打掃衛生的人也不需要那麽多,確實很多方麵都可以削減,但不能全都減了。她說:“爺爺,展程叔給我們家開車也有十幾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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