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牧杳老先生考慮了兩天,與溫徵羽、溫黎正式簽合同。


    簽好合同,溫徵羽便著手注冊登記辦營業執照的事。


    她給畫室起名為“昆侖畫室”,先到工商局填表核名,將畫室的名字定下來,之後約上牧杳老先生、溫黎到銀行開立公司驗資戶、存注冊資金。再是辦驗資報告、交工商設立資料、拿營業執照、刻章、辦組織機構代碼證、辦稅務登記證、開納稅戶、申請領購發票等,一連串流程跑下來,雖然折騰和累人,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二十多年來不曾有過的體驗。


    她以前出門,都是私家車座駕、司機陪同隨行,如今她的車賣了,她爺爺又每天都要用車,便聯係了一位跑專車的私家車司機。那司機的車是輛八成新的黑色奧迪a6,主要是跑一些企業用車或給小老板做接送服務,口碑不錯,人也算靠譜,她每次要用車時便聯係他。雖說價格比出租車高上許多,但用車方便,還不需要自己養司車、養車,算下來相當劃算。車型也算過得去,坐它去談生意比坐出租車去好看多了。


    她自從與溫黎、牧杳老先生簽了合同開始,便忙得不可開交。開畫室做生意比她想象中要複雜得多,首先畫室裝修那邊得不時可去看看,遇到有不滿意的地方得及時讓人修改,那是門麵,馬虎不得。開業準備工作得做。她現在隻有一個人在忙,是怎麽都忙不過來的,開業慶典得交給慶典公司去辦,得聯係慶典公司商談。再就是運營推廣、宣傳。如今已經是互聯網時代,線上線下的推廣宣傳都不能少,網上的各大媒體、交流網站上麵的廣告投放、宣傳,線下的廣告牌、廣告位投放等,畫室人員招聘等,雖說都不是什麽麻煩的事,但都得一樣樣地去談,非常瑣碎。


    她每天按照和溫黎一起擬好的行程表跑事情忙碌,晚上回到家便把當天的工作日程、進度寫成報告發給溫黎,由溫黎給她把關。雖然又忙又累,可事情都是她親手一點一滴地做起來的,心裏有數,又有溫黎替她把關,一顆忐忑的心總算能夠踏實幾分。


    溫徵羽明白,這是因為她現在賠不起,沒有賠本的資本,所以會感到有壓力造成的。她隻能盡量把事情做到最好,盡可能降低虧本的可能,以此來減少壓力。


    眨眼的功夫便忙過了半個月,她忽然接到葉泠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葉泠的聲音便從電話中傳來:“抱歉,本來說是過半個月來拿畫的,結果有事耽擱了,拖到現在才聯係你。”


    溫徵羽說:“沒關係。”


    葉泠問:“不知你什麽時候方便?我想過去取畫。”


    溫徵羽隨手翻了下自己的行程單,發現哪天都沒空。她問道:“您看這樣行嗎?我打包好,讓快遞或讓司機給您送過去?”


    葉泠略作猶豫,說:“我覺得還是當麵驗收一下比較好。”


    驗收?溫徵羽之前從來沒想過她畫出來的畫交給別人時,對方居然還要求驗收。她先是意外了下,跟著心頭一堵,頓了兩秒才壓住心頭那點不舒服的情緒。她本來想說給葉泠送過去,可一想,她送過去還得耽擱路上來回的時間,於是想了想,問葉泠能不能在晚上七八點過後來她家取。


    葉泠應道:“行,沒問題。那我待會兒過去找你。”


    溫徵羽看了下時間,已經快到下班時間,自己差不多也要回家了,於是應下了。


    下班高峰期,路上塞車。


    葉泠到她家時,她還在路上塞著,隻能打電話給孫苑,讓孫苑先把葉泠請進家門,在家等著她。


    溫徵羽到家的時候已經七點多快八點。溫儒老先生還沒有回來,家裏隻有孫苑在接待葉泠。


    她踏進客廳,便見正坐在茶幾旁的葉泠抬頭朝她看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葉泠在朝她看來時,臉上的神情似乎“亮”了一下,整個人散發出柔和的光彩。


    她再朝葉泠看去,葉泠已經起身向她問好,葉泠的臉上噙著得體的笑容,身上穿著裁剪得體的亞麻西裝,從頭到腳讓人挑不出一個“不”字,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她請葉泠坐下,說:“請稍等,我去取畫。”


    葉泠點頭應了聲:“好。”


    溫徵羽上樓去取畫。她注意到葉泠說話時,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隱約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那眼神像是在打量她,但又不是那種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打量,就是視線落在她身上,感覺略怪。她想了想,沒想明白怪在哪裏,便將這想法拋在腦後。她跟葉泠不會有太多打交道的時候,葉泠怪不怪,與她沒什麽關係。


    因為要畫《凰墜九霄圖》,作為開篇第一幅畫卷的《凰戰蒼天圖》一直掛在她作畫時,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


    葉泠付了錢,這幅畫是葉泠的,是寄存在她這裏的。


    她雖然知道這一點,可當她把已經裝裱好的畫取下來順著卷軸卷上時,心仍舊有些抽疼的感覺。


    溫徵羽深深的一個深吸呼,驅散心頭那點不舍的情緒,小心、快速地把畫卷好,係上綢帶,給葉泠送了過去。


    葉泠接過畫,先將茶幾上的東西挪開,又仔細地擦幹淨茶幾,這才將畫小心翼翼地展開。


    溫徵羽注意到葉泠的視線落在畫上時,眼神變得格外深邃,心神都似沉進了畫裏。葉泠目不轉睛地盯著畫,她的眼瞳中倒映出凰鳥的身影,金燦燦的鳥身、火紅的火焰。葉泠的眼神和表情,讓溫徵羽竟有種一瞬間讀懂又像是看到自己的錯覺。


    這讓溫徵羽的心頭又劃過一絲異樣感,心跳都為之漏了兩拍。這感覺,特奇怪。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將這怪異感壓下去。


    待她一杯茶喝完,葉泠還盯著畫在看。那神情與之前的得體有著極大的差別,她專著地盯著畫,細細地打量,仿佛唯恐錯過畫裏的任何一個細節。


    溫徵羽差點以為自己遇到知己了。不過,她想到以葉泠的作風和性情,說不定是在仔細地挑刺,想把她的畫挑出點什麽不妥來,畢竟是在“驗收”嘛。當著畫者驗收畫,驗收得這麽仔細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葉泠足足看了將近半個小時,看得溫徵羽非常懷疑葉泠會不會把畫給看出個洞或燒穿,她家的座鍾敲響了整點的報時聲,終於把葉泠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溫徵羽問:“有問題嗎?”


    葉泠順口答了句:“沒有。”她說完驚覺到這話有點不對,看向溫徵羽,含笑說道:“這畫很好,我很喜歡。”


    溫徵羽覺得隨著葉泠的笑容,那眉眼都彎了起來,“春風得意”說的就是這表情。葉泠拿走她畫的畫,春風得意,她很心疼。溫徵羽很不想承認,可她沒法自欺欺人,沒法否認。她客氣地回了句:“喜歡就好。”老實說,她很不喜歡聽到葉泠說“我很喜歡”。對她來說,葉泠的“我很喜歡”這四個字裏包含了滿滿的不好的回憶。她那一屋子畫,至今想來都心疼。她把畫全賣了,如今要開畫室了,她竟然連一幅自己的畫作都拿不出來。即使她想再畫一幅,現在也沒有時間畫。


    葉泠很痛快地把尾款付給了溫徵羽,將畫收起來,裝進檀木錦盒中。


    溫徵羽再想裝作不在意,仍難免有些心疼,她索性眼不見為淨,剛要準備起身送客,又見葉泠執壺沏茶,一副還要事要談的模樣。她狐疑地看向葉泠。


    葉泠給溫徵羽斟了杯茶,說:“我聽說徵羽在籌備畫室?”


    溫徵羽點頭,說:“是的。”既然葉泠提到這事,她隻好客氣地說:“希望開業時葉小姐能賞臉蒞臨。”


    葉泠說:“那是一定的。”她說道:“我開門見山直說?”


    溫徵羽聽到葉泠說開門見山也有點頭大,直覺告訴她準沒好事。可葉泠明顯是有事要說,人都坐在她家了,她總不能讓人把話憋回去走人吧。她還有點好奇葉泠想找她說什麽。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葉泠但說無妨。


    葉泠說:“我想入股徵羽的畫室,不知可以否?”


    溫徵羽暗鬆口氣,心說:“原來是這事呀。”心情放鬆的她心情也隨之好轉,大概看到葉泠吃癟,她竟有幾分心情愉悅的感覺。不過,她當著葉泠的麵不好表現出來,於是用略帶歉意的誠懇語氣回道:“葉小姐,很抱歉,我那畫室已經找到投資商,且已經簽好了合同、辦好了所有手續。”


    葉泠的表情透出幾分遺憾地點了點頭,她想了想,說:“那就不打擾了。”起身告辭。


    溫徵羽起身相送。等她站起身,再看到葉泠朝她看來的目光,才覺察到底自己這迫不及待送客的樣子很像送瘟神,挺得罪人的。她微窘,趕緊圓場,說:“今晚月色不錯,要不在院子裏喝喝茶再走?”說完,又覺自己這話不妥,暗自懊惱地聳聳肩。


    葉泠的嘴角微微上挑,笑了笑,說:“不了,改天吧。”拿起畫,向溫徵羽道別,走人。


    溫徵羽送葉泠到門口。她感覺得到葉泠的心情似乎挺不錯,走路時步子都很輕快。談合作被拒,還這麽開心?那顯然是隨口一說,並不是真想合作。


    第二天,溫徵羽便發現自己想錯了,並且她再一次低估了葉泠的臉皮,以及葉泠辦事的手腕和效率。


    葉泠居然找到了牧杳老先生,然後牧杳老先生一通電話打到了她這裏。


    “小羽啊,你怎麽這麽不地道呢?你跟葉泠有合作你怎麽不早說?你倆是至交好友,葉泠有資金有人脈,你要是早說她有意向要跟你合作,我就不摻和了,如今倒好,葉泠找到我,要斷我家老三的供貨單。我家老三全靠她這訂單過活。”


    溫徵羽一頭霧水,說:“我跟葉泠沒合作。”


    牧杳老先生說:“葉泠親口說的,她……”他的聲音壓低,說:“她現在就坐在我家客廳,你……要不我把電話給她,你給她說。還有,你倆沒合作,她之前能給你辦畫展?畫展上,她說你倒是無話不談、無事不說的至交好友的采訪是上了新聞的。你能不認?”


    溫徵羽說:“我……”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她跟葉泠是哪門子的至交好友?葉泠之前還想跟她合作?那之前是昨天!昨天也算“之前”?葉泠提起要合作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可這話,她說,牧杳老先生能信?


    牧杳老先生歎道:“小羽啊,你可把我害苦了啊。”


    溫徵羽說:“哎,牧爺爺,不是……”


    牧杳老先生沉沉地歎口氣,說:“小羽啊,葉泠我是不想招惹的,你倆的事我也不摻和,這樣吧,我把我手上的股份轉給她,要怎麽掰扯,你倆自己去掰扯吧,你看怎麽樣?”


    溫徵羽說:“牧爺爺,別……”她正要解釋,便聽到牧杳老先生又說:“我總不能為了這筆投資把自己兒子給賠進去吧”,後麵的話,她生生地咽了回去,很是無奈地改口道:“牧爺爺,我尊重您的選擇,隻是我仍舊要說一句,葉泠的事,我之前是真不知道。”


    牧杳老先生歎道:“明白,你也不容易,我理解。葉泠還在客廳等著我,我先掛電話了。回頭再說。唉,這叫什麽事兒啊!”說完便掛了電話。


    溫徵羽拿著電話,憋悶了半天,那堵在心口的那團氣都不知道要怎麽出出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給溫黎打電話說這事。她們這生意,還沒開業,就要換大股東了。大股東還要換成葉泠那厚臉皮神經病!


    第十二章


    她與溫黎通了電話,把牧杳要把股份賣給葉泠的事告訴了溫黎。她隱約覺得這事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溫黎提醒了她句,讓她翻翻公司法,了解下股份轉讓的規定和流程。


    根據公司法規定,股東要轉讓手裏的股份,需征得半數以上的股東同意,且在同等條件下,其他股東有優先購買權。


    也就是說,牧杳老先生要賣手裏的股票,要經過她和溫黎的同意,並且隻有在她倆放棄購買牧杳老先生手裏的股份後,葉泠才有購買資格。


    溫徵羽越想越覺得這事情不對。


    照這種情況來說,即使葉泠找到牧杳老先生,牧杳老先生完全可以用國家法規做推托,把股份賣給她和溫黎,這樣即能抽身事外,對她倆也有個交待,她倆還得領牧杳老先生的情,怎麽都要多給個一二百萬彌補牧老先生的損失。


    葉泠買東西的那股勁她是見識過的。雖然難纏了點,但什麽都擺到明麵上,即使要把她的畫打包當搭頭和宅子一起買過去,她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進了合同裏的。當初簽合同時,她畫堂裏的所有的畫都造記登記作為合同附件擬在了上麵。做事細致的人通常都比較周全,葉泠用斷掉牧老三供貨單威脅牧老先生賣股份,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與葉泠以往的作風不太相符。


    在這件事情上,這兩人都透著古怪。


    葉泠和牧杳老先生在這事情上都透著不對勁,她卻想不明白這不對勁的後麵到底有什麽。


    她吃過晚飯後,陪她爺爺散步時,說起這事,想讓她爺爺給指點指點。


    溫儒老先生隻皺了皺眉頭,又問了句:“牧老頭要賣股份給葉泠?”


    溫徵羽點頭,把事情原原本本包括其中她覺得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溫儒老先生說了。


    溫儒老先生說道:“有反常的地方,就有其反常的原由,至於為什麽反常,你自己想。”


    溫徵羽想了想,說:“如果是葉泠要來找我合作,我是怎麽都不會答應的。牧老會不會是她找來的?”她又有點不太明白,說:“葉泠為什麽要費這麽大的勁買這股份與我合作?她之前還拿我的畫開畫展,抬我的畫作身價。”她說完,朝溫儒老先生看去,便見她爺爺抬了抬眼皮,那掃過來的眼神和臉上的表情,讓她知道,她猜的跟老先生想的差不遠。她驚愕地半張著嘴,問:“不會吧?”牧老真是葉泠找來的?


    溫儒老先生把玩著手裏的核桃,繼續悠哉地散步,沒給溫徵羽任何回答。


    溫徵羽明白,這是她爺爺讓她自己琢磨。


    第二天上午,溫徵羽又收到牧杳老先生的電話,約她和溫黎談股份轉讓的事。


    這件事情透著反常,她並不願與葉泠成為合夥人,因此把時間往後推了幾天。


    她先自己梳理過經營企業的相關當律法規,又找律師谘詢過,再找到溫黎談。她的意向是想與溫黎湊錢把牧杳老先生手裏的股份買下來。


    溫黎的回答是:“能買下來當然是好。不過還得再看看。”


    溫徵羽明白溫黎的意思。想買下來,能不能買下來,還得再看看怎麽談了。


    牽扯到幾方合作買賣的事,因此,談股份轉讓的時候,葉泠也來了。


    葉泠依舊是一身職業裝,利落幹練的模樣。


    她進入茶室,先向年紀最長的牧杳老先生問過好,與溫黎見過禮,再問溫徵羽:“多日不見,最近可好?”語氣隨和關切,還真像是多年老友。


    溫徵羽客氣地回了句:“托福,尚可。”她的視線不經意地從葉泠的腿和鞋子上掃過。算上葉泠開畫展她從網絡上看到的采訪那次,她這是第五次見到葉泠。每次葉泠都是西服、西褲、高跟鞋。鞋跟都還很高,整個人的氣場內斂而強勢。不知道葉泠穿起裙子來是什麽樣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中。大概是她見習慣了葉泠穿職業裝,以及葉泠看起來溫和客氣實則悍然的模樣,想到葉泠穿裙子的畫麵,其實有點嚇人。她趕緊把這可怕的想法從腦海中驅散。


    牧杳老先生已經備好股權轉讓書,提交由他們三人組成的股東大會進行表決。


    同等條件下,其他股東有優先購買權。葉泠如果要買牧杳老先生手裏的股份,開出的條件就必然得優於她倆。


    溫徵羽接過遞來的股份轉讓申請書,直接去看受讓人和受讓價格。


    受讓人,葉泠。價格,一千五百萬。


    白紙黑字,阿拉伯數字加上繁體中文字,溫徵羽想看花眼都不行。


    半個月前,牧杳老先生花一千萬入手的股份,一轉手,葉泠要花一千五百萬買過去。


    以她畫室的價格來說,那四成半的股根本值不到一千五百萬。葉泠花這價買這股,買到手就得虧進去好幾百萬。畫室在她這個剛進軍商業領域的新手經營下,能不能把這幾百萬賺回來都難說。


    溫徵羽不相信以葉泠的精明會幹出這種投入大、風險大、回報低的事。然而,葉泠偏偏正在幹這事。那麽她之前猜測的牧杳老先生是葉泠找過來的事,很可能是真的。這五百萬,其實是葉泠給牧杳老先生的好處費。葉泠隻是把這筆費用擺在明麵上來,她願意多花五百萬買這股,牧杳老先生願意賺這五百萬倒手錢,光明正大的生意買賣,誰都說不出他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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