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起身就把她倆往樓上的書房領。


    葉泠看到他們這副知音的架勢,悄悄地暗捏把冷汗,有點擔心溫徵羽跟周佶聊畫會聊到忘了時間。


    周先生把溫徵羽和葉泠請到書桌前,讓溫徵羽看向書桌上展開的一幅一米寬的大幅卷軸。


    畫上,寒風朔雪,山崖陡峭,幾株蒼鬆屹立在風雪中,樹枝蒼勁如同虯龍。虯鬆崢嶸,巍然立於蒼山之巔風雪之中,展露出傲立千年風霜的卓然風姿。虯鬆的根根鬆針纖毫畢現,落在鬆枝上的雪花,漫天的大風雪,仿佛使人跨越了盛夏邁進了那風霜雨雪的寒冬世界。


    溫徵羽看著麵前這幅《寒山虯鬆圖》,連呼吸都屏住了。她仔仔細細地把這幅畫從頭看到尾,又再從尾看到頭,衝周先生豎起大拇指,終於舍得把眼睛從畫上移開。


    葉泠趕時間,她不好和往常一樣與周先生細細品鑒探討。這聊起畫來,說得就長了,幾個小時眨眼就過了。


    周先生對畫作的鑒賞水平是有的,但算不上太精通。他買畫,有專門的鑒定師替他鑒定。不過,那些鑒定師和頗具名望的老前輩大多都自矜身份,除非是好友間對畫作持不同的意見爭執起來,不然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會多說,最多在關鍵點上會很隱晦的點上那麽一兩句。就如那幅易元吉的雙猿圖,她隻需要告訴葉泠那是副揭裱過的畫就夠了。


    她年輕,又不是有名望的人物,說錯了也不怕,在與老前輩們鑒賞畫作的時候,放心地大膽直言,說對了,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說錯了,別人也不會笑話她,反而會點撥她一二,讓她受益許多。她喜歡多說,周先生喜歡找她鑒賞畫,得到好畫邀人賞畫時,他都願意請她去拋磚引玉。他倆共同學習,回頭再繼續探討。


    不過今天明顯不適合探討。


    她看了眼時間,對周先生說:“《寒山虯鬆圖》不賣,那吳道玄的那幅呢?”


    葉泠的眉頭一跳,很是意外地看向溫徵羽:吳道子的畫?


    吳道子的真跡,那可真是可遇不可求,市麵上流通的極少。要買,隻能找那種私人大收藏家,如果沒有熟識的人介紹引領,連門在哪邊開都摸不著。


    周佶猶豫了下,說:“先看看畫,再看看價吧。”


    葉泠:“……”


    周佶將她倆請到樓下客廳,說:“稍坐片刻,我去取畫。”去收藏室取畫。


    周佶把畫取下來後,溫徵羽小心翼翼展開畫,仔仔細細地鑒定。


    雖然這幅畫她早就鑒賞過,但要買畫,仍然得仔仔細細看清楚。這是對事不對人,以免事後出現糾紛,朋友都沒得做。畫仍舊是那幅畫。年代久遠,難免有點殘破,有過修補的痕跡,隻是對殘破處進行修補,沒做其它處理。


    溫徵羽對葉泠輕輕點了點頭。


    葉泠會意,扭頭與周佶談價。


    溫徵羽不參與他們的談價,她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古玩字畫的價,在不同時期、不同買家和賣家手裏,能賣出的價都是不一樣的,這差別有時候甚至能達到幾十、幾百倍。很多時候真不是看畫值什麽價,而是買家出的價和賣價要的價能不能談到一處。


    一番討價還價後,葉泠和周先生談妥了價。


    溫徵羽看得出他倆對談出來的價格都挺滿意。


    寫了轉讓協議,簽名落手印,轉賬付款,再一次驗畫,錢貨兩訖,交易完成。


    周先生親自送她倆到門口。


    溫徵羽知道葉泠要趕飛機,她上車後,對葉泠和董元說:“在小區門口把我放下就行了。”


    葉泠說:“我把你從畫室接出來,自然得把你送回去。”時間剛夠她趕到機場,她想自己送溫徵羽是不可能了。她把身後保鏢坐的那輛車留給溫徵羽,安排一個隨行保鏢送溫徵羽回去。


    溫徵羽換到保鏢坐的越野車上後不久,便先後收到兩條轉賬短信。一條是周佶轉賬給她的,是她介紹葉泠過去買畫的費用,另一條則是葉泠轉給她的引薦費和兩筆鑒定費用。


    兩筆費用加起來,比她一年的工資還多。


    第四十二章


    溫徵羽回到畫室已到下班時間。


    她開車回家陪溫儒老先生吃晚飯。


    溫徵羽的睡眠嚴重不足,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滿身疲憊的模樣,想掩飾都掩飾不住。


    溫儒老先生問她:“怎麽憔悴成這樣?”


    溫徵羽沒敢在老先生麵前嘴硬,又不想老先生擔心,隻好挑著能說的說。“昨晚沒睡好,本來想今天在畫室補覺的,結果又被葉泠臨時拉去濟古齋給她鑒畫。”她懶洋洋地往靠在沙發上,她困頓地揉著額頭,說:“她沒在濟古齋買成畫,我看她挺著急的,便領她去了周佶那。”


    溫儒老先生問:“怎麽沒睡好?不習慣?”


    溫徵羽說:“我夢到有人把我所有的畫都燒了。”她見老先生還有話要問的樣子,說:“有一堵牆,原本還是磚石牆,莫名其妙的又變成了屍體砌的牆。成群的屍體從牆裏出來變成火,把我的畫燒了。”她停頓幾秒,又補充句:“我最近沒時間,不然可以畫一幅《屍牆炎獄圖》。”


    溫儒老先生沒再多問,起身,說:“吃飯。”


    溫徵羽吃過晚飯,上樓休息。她洗漱完,給溫黎打了個電話,告訴溫黎她今天在家補覺,過兩天再過去。她想了下,說:“黎黎姐,你帶了我出去這麽多天,我稍微理出了點頭緒。等回頭有空,我們找個時間聊聊?”


    溫黎應了聲:“好。你先睡吧。”


    溫徵羽應了聲:“晚安”,便掛了電話。


    她飽飽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起了個早。


    孫苑在廚房做早餐,展程在後院的車庫洗車,溫儒老先生則在院裏打太極。


    溫徵羽這幾天習慣了每天早上跟著溫黎喝咖啡,她去煮了杯咖啡,坐在院裏的小圓凳上,喝著咖啡看老先生打太極拳。


    院子小,院裏的裝飾擺設也都走的精巧風,小小的池塘上架著一座一米多長點的拱形小橋,溫儒老先生就站在這拱形小橋上打太極拳。


    雖然地方小,但老先生的步法極有章法,在小橋上輾轉騰挪,一點都不顯狹窄。


    太極有文太極、武太極和藝太極之分。現在流傳的大多數都是強身健體的養身拳,屬文太極。藝太極的觀賞性強,屬表演形式。老先生幼時家境不錯,又逢亂世,父母聘請了拳師,讓他學點防身武藝,學的便是以搏擊武技為主的武太極。


    老先生學拳是為了防身和健體,沒有往拳師方麵發展的意願,這些年一直當作健身拳來練。


    至於老先生是不是真的會功夫,溫徵羽覺得看老先生出入一直帶著兼職保鏢的司機就知道了。


    她小時候跟著老先生學過一陣拳,隻學了個花架子。沒學多久,和老先生練推手,被老先生輕輕一掌掀翻在地上,疼得她哇哇地哭,自那以後,再不和老先生練拳。


    家裏沒錢了,她爸跑路去了大姑那,她現在每天外出工作賺錢,再不能過閑散地過著隨心所欲的日子。不過,家裏還有她和爺爺,她的家還在。這讓溫徵羽覺得,能保住這個家,爺孫倆還能住在一起,辛苦勞累比起這些便算不得什麽。人的一生,都是從風風雨雨中度過的,很多時候都做不到麵麵俱到,能為自己的追求努力,能守住自己珍視的,便不枉此生。


    老先生練完拳,溫徵羽將毛巾遞給老先生擦汗。


    溫儒老先生見孫女睡了一覺起來精神便恢複了,氣色也不錯,便安了心。他擦完汗,把毛巾掛回架子上,問溫徵羽:“畫室還順利嗎?”


    溫徵羽說:“還算順利。黎黎姐覺得畫室的發展不錯,可以擴大經營,我有點拿不準,還在斟酌考慮。”


    老先生說:“唔,拿不準的事,慢慢想。有時候呢,一動不如一靜。”


    溫徵羽覺得老先生說的挺有道理,不過,溫黎行事又是另一套準則。在溫黎看來,世上就沒有絕對保險、穩賺不賠的事,事情的把握隻要超過百分之五十,那就可以進行。


    溫徵羽陪老先生吃完早飯,便把自己關於畫室經營方麵的考慮向老先生說了,想聽聽老先生的建議。


    老先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跟她說:“好或不好,聽別人說沒用,到底怎麽樣,路通不通,你得自己試過才知道。先從小處做起,攤子不要鋪太大,即使虧了,也在自己的承受範圍內。”


    經過許多天的考慮,溫徵羽決定先試試。


    她的想法是先貸三五百萬,充盈畫室的流動資金。有錢在手,才好進行下一步計劃。三五百萬的還貸壓力,完全在畫室的承受範圍內。


    至於經營古玩字畫方麵,則需要再細細考慮和慢慢張羅,整個畫室,到目前為止隻有她懂古玩,在聘請到可靠的人以前,她不打算貿然開展這一塊的業務。


    高風險高回報的項目,並不適合現在的她。


    雖然她介紹葉泠到周佶那買畫小賺了一筆,但這種當中間人賺外快的事情,也就是機緣巧合才有這麽一回兩回。她跟周佶是好幾年的交情,對葉泠也是信得過,才敢把葉泠介紹過去,促成這筆交易。


    遇到不熟的人過來找她,她首先得考慮對方是不是真的想買畫,基本上不會考慮去替人牽橋搭線。她的年齡閱曆擺在這,不是熟識的人,看她的年齡就得懷疑她的能力,正正經經想買畫的人,輕易的,不會找上她。


    當中間人和做轉手買賣生意的事情,老先生幹得多,他的大半家業都是這麽掙來的,可謂是熟門熟路。可就是這樣,他前不久還差點折進去。她現在還欠著葉泠七百萬沒還,鐲子還抵押在葉泠那。


    溫徵羽決定了方向,找了個時間與溫黎聊過,又寫了封郵件告訴葉泠,便和財務一起忙著跑貸款的事。


    她的財務經理對到銀行辦理貸款的業務流程非常熟悉,人情往來方麵比她更有經驗,再加上畫室的經營狀況不錯,貸款順利地辦了下來。


    畫室多了五百萬的流動資金,添了五百多萬的外債,溫徵羽對開銷控製得更加仔細。做生意,得精確到每一分、每一厘、每一毫厘上,稍微鬆散一點,利潤就沒了,很可能把本錢都填進去,更何況她現在還多了還貸的壓力。


    溫黎對她的要求是:“你把這五百萬貸款的利息掙回來就行了。”


    葉泠對她沒要求。


    投資人對經營回報沒要求,明顯不合常理。


    葉泠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溫徵羽已經習慣了,隻要不過分,她都聽之任之。


    溫徵羽把這筆錢用了部分在擴大夏季拍賣會和夏季展覽會上,還有一部分則用在了舉辦活動,擴大知名度和影響力上。她想要經營好高端市場,必須先打造出使人信得過的招牌,讓人相信她開的是一家有實力、有信譽、有好畫的好畫室。


    畫室現在已經有了相應的操作流程和章程,各部門按章程辦事,溫徵羽輕鬆了許多。


    溫徵羽的應酬、交際和人情往來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各種宴會、聚會應接不暇,在這江南人文薈萃之地,書畫鑒賞會、畫家座談會和行業交流會,公開舉行的,故交好友私下舉辦的,幾乎每天都有。


    轉眼到了七月中旬。


    早上,溫徵羽剛進畫室便遇到葉泠。


    她倆的辦公室僅一牆之隔,又都是一個上班點過來,基本上每天早上都能遇到。互道一聲早安,然後一起上樓,各進各的辦公室。偶爾,葉泠會給她帶點茶葉、咖啡、外地的特產小吃,投桃報李,她偶爾也會帶點本地糕點、小吃或零食給葉泠。


    這種不近不遠的同事關係,相處起來還是挺自在的,這讓溫徵羽感覺還挺不錯。


    她對葉泠道了聲:“葉總,早。”


    葉泠一如既往地回了句:“徵羽,早。”然後向跟在她身後的董元伸出手去。


    董元打開公事包,抽出一張製作得非常精致漂亮的請帖雙手遞給葉泠。


    葉泠接過請帖,打開後,看了眼,似在確認有沒有拿錯。她把請帖遞給溫徵羽,說:“7月20號是我的生日,徵羽可一定要來。”


    溫徵羽接過請帖,翻開,見是葉泠親自提筆寫的邀請函。她不知道葉泠自己動手寫了幾張邀請函,能得葉總親筆寫的邀請函,不知道該榮幸還是該感到有壓力。


    於公於私,她都不好拒絕葉泠的邀請,當即笑著應道:“好,我準時到。”


    葉泠說:“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宴會,人不多,比較清靜。”


    溫徵羽明白了。這是邀上幾個好友,私下慶祝的聚會。她點頭應道:“好。”她也想看看能和葉泠成為至交好友的是些什麽人。這想法讓她略微愣了下。葉泠跟什麽人做朋友跟她沒關係,她這是對葉泠的私交好奇了?這想法把溫徵羽嚇了一跳,隨即又覺得不可能,是她自己大驚小怪了。


    第四十三章


    收到葉泠的生日宴請帖,溫徵羽得考慮怎麽給葉泠送生日禮物。


    赴宴,大部分情況下送紅包就行了,但那隻適合尋常關係走動。關係近的,送紅包就不合適,得根據對方的喜好挑選生日禮物。


    葉泠的喜好,她還真有些摸不準。她喜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跟葉泠往來也是保持這種關係,私交不深,對葉泠私事方麵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對葉泠印象是內斂、嚴謹,有著謀定而後動的從容氣質,至於葉泠的興趣愛好方麵,除了喜歡她的畫作,以及“徵羽,我很喜歡”,似乎沒別的。


    溫徵羽知道葉泠對她和對她的畫,是真的喜歡,打心裏喜歡的那種喜歡。


    這不是葉泠做了什麽或說了些什麽表現出來的喜歡,是當葉泠看著她時,從眼裏流露出來的。


    葉泠總是默默的看著她,靜靜的不發一言,眼裏透著極至的溫柔。很多次,她在葉泠看她的時候,看向葉泠的眼睛,總會有一種葉泠在看整個世界的錯覺。


    溫徵羽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可葉泠的一切反常行為都隻能用喜歡她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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