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泠說:“我說過,你的畫,眼睛很傳神。凰鳥的眼神,乃至整幅畫作流露出的皆是悲愴絕然。凰戰蒼天,萬鳥相殉。”


    溫徵羽猜到葉泠想說什麽了。她估計葉泠的理解是凰鳥死了老公或老婆,甚至凰鳥的老公或老婆有可能是被雷劈死的,於是凰鳥率領萬鳥,與漫天神雷閃電為戰。然而,她作為這幅畫的原作者,她自己都不知道凰鳥為什麽會戰蒼天。


    溫徵羽不好說什麽,隻能默默地看著葉泠大開腦洞。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葉泠的下文。她問:“沒了?凰鳥為什麽戰蒼天?”


    葉泠的嘴角一挑,說:“畫是你畫的,這問題應該我問你才對。”


    溫徵羽:“……”她暗自心塞。她輕歎口氣,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了。”


    葉泠趕緊賠笑道:“徵羽莫怪。其實呢,我就是怕我理解錯了被你笑話。我臉皮薄,你要是笑話我,我該無地自容了。”


    葉泠的臉皮薄?溫徵羽覺得她聽到了年度最大的笑話,沒有之一。


    葉泠斂去笑意,正色說道:“其實在我看來,不管凰鳥戰蒼天是為什麽,失去後,再去做那些都沒意義,不過是把自己和萬鳥都一起葬了進去。”她抬起頭,眼神溫柔又透著份不容人置疑的堅決,說:“所以,在我看來,自己看重的視珍的,一定要自己護好。盡了全力,拚盡一切,留不住,認命。失去後,再去征伐討尋,太悲涼。”


    溫徵羽望著葉泠的眼睛,她在葉泠的眼中看到她的畫作中才有的堅定,決絕。她問:“什麽才叫拚盡一切?”


    葉泠移開視線,看向遠處和湖泊,沒答。


    溫徵羽“嗯?”了聲,好奇地等著葉泠的答案,不打算讓葉泠馬虎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葉泠才輕輕說了句:“大概要等到我認命的時候吧。”


    溫徵羽繼續問:“什麽時候是認命的時候?”


    溫徵羽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態度,讓葉泠笑了。


    她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如沐春風的模樣,笑過後,眸光又透出絲許淒涼,她說:“大概等到九尾狐那樣的時候,就認命了。”


    溫徵羽的心莫名地揪了下。九尾狐,等到死,才認命。她知道葉泠不是開玩笑,不是說情話。葉泠雖然經常逗她,但葉泠不開玩笑,說出來的話,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絕不含糊。這樣的感情,讓溫徵羽感到挺有壓力。她對葉泠說:“我無以回報。”


    葉泠笑著,似真輕假地順嘴接了句:“以身相許。”


    溫徵羽:“……”她無語地看著葉泠。她這是被調戲了?溫徵羽有點沒回過神來,還隱隱有點生氣和羞惱。


    葉泠往溫徵羽的身邊湊了湊,說:“徵羽,你看我長得也算是個大美人。”


    溫徵羽:“……”她覺得矜持這東西,葉泠一定沒有。


    葉泠繼續說:“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也算是小有家資,我能自個兒覓食養活自己,你不用擔心養不起我。”


    溫徵羽:“……”她默然無語地看著葉泠,想看看葉泠還能說些什麽。


    葉泠凝視溫徵羽,笑問:“徵羽,我以身相許,可好?”


    溫徵羽望著葉泠近在咫尺的眉眼,看著葉泠臉上的笑。葉泠的笑,笑得隨意,仿佛這番話是開玩笑隨口說出的話,可葉泠的眼神又是那麽的認真。她知道葉泠不是在開玩笑。


    她怔怔地看著葉泠,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拒絕。


    葉泠的笑容更深,眼睛都隨著笑容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她沒再強求等溫徵羽答複,而是重新續了杯茶給溫徵羽。


    溫徵羽暗鬆口氣。這口氣也沒鬆多少。她想問葉泠,為什麽是她,可感情的事,沒那麽多為什麽。她端起茶,把杯子裏的茶喝完,向葉泠告辭。


    葉泠起身,說:“我送你。”


    溫徵羽婉謝道:“我開車上來的。”


    葉泠笑道:“那正好,我打車上來的。徵羽不介意捎我一程吧?”


    溫徵羽似玩笑地回了句:“我要是說介意呢?”葉泠打車來的?騙鬼呢!


    葉泠很是無奈地抬頭看了眼天空,說:“那徵羽就當我是自己作孽吧。”她問溫徵羽:“不介意借我幾百塊錢吧?”


    溫徵羽微感驚訝地張了張嘴,不解地看向葉泠。葉泠向她借錢?借幾百塊?她下意識地覺得有坑。


    葉泠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涼亭裏的茶桌。她說:“我想著能與你過過二人世界,上來後就讓董元他們都走了。”她無奈地比劃了下,說:“你知道,我的隨身物品向來是董元幫我拿的。”她很光棍地說:“我現在身上沒有一毛錢……”話沒說完,溫徵羽把她的手機遞到了葉泠麵前。


    葉泠:“……”她看看溫徵羽,又看看手機,挑了挑眉。


    溫徵羽把手機解了指紋鎖,遞給葉泠。


    葉泠重重地歎了口氣,接過手機,撥出董元的號,待通了後,便聽到董元恭敬客氣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溫小姐。”她說道:“是我。我們還在茶室,你來茶室接我。”她掛了電話,把電話遞給溫徵羽,見到溫徵羽的眼神有點飄,嘴角還藏著笑。她大概能猜到溫徵羽在笑什麽。不外乎就是笑她的套路老。老不老的,管用就行。葉泠問:“哦,對了,我聽說這家茶館的糕點很不錯?”


    溫徵羽見到葉泠那詢問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說:“這家的藕糕是一絕,水晶藕糕、糖藕糕、冰糖蓮藕都不錯。”她知道葉泠是想拖時間與她多待會兒。她要是把葉泠這麽扔山上,有點不近人情。溫徵羽回到亭子中,叫來服務員,點茶點。


    葉泠滿是笑意地回到涼亭中坐下,笑得她想忍都忍不住。


    她不知道溫徵羽有沒有注意到。她每次讓溫徵羽請她吃糕點、甜食,隻要溫徵羽不是真的忙到抽不開身,一準領她去。她認識溫徵羽這麽久,溫徵羽領她去的糕點鋪、特色小吃店還從來沒有重過樣,再深的巷子,溫徵羽都能找得到,並且哪家店是什麽口味,哪道糕點、小吃做得最好,都記得清清楚楚。溫徵羽每次還會特意打包一份給溫老先生帶回家。


    葉泠以前挺不愛甜食,最吃不習慣的就是菜裏加糖,如今跟溫徵羽處久了,甜食吃多了,逐漸習慣了,偶爾也會想要吃一吃。她有時候出差,想溫徵羽的時候,會吃上幾塊溫徵羽愛吃的糕點,那滋味又有不同。甜甜的,酸酸的,又有點澀澀的。三十出頭的人了,還來這種小情緒,讓葉泠挺有點不好意思,這種事情也沒法跟人說,隻好自己一個人暗搓搓地享受著。


    吹著山風,看著湖光美景,身旁坐著溫徵羽,還吃著溫徵羽愛吃的糕點,葉泠不僅有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悠然放鬆,更有種難以言述的甜蜜感。她喜歡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日子。


    溫徵羽與葉泠慢悠悠地品嚐著糕點。不知不覺,大半個小時過去,董元他們還沒來。


    溫徵羽看過時間後,掃了眼葉泠,回想了下剛才葉泠給董元打電話時說的話,說:“葉總,董元得等到晚飯時才上來了吧?”


    葉泠的伎倆被拆穿,臉不紅氣不喘,說:“大概塞車吧。”


    溫徵羽無語地掃了眼葉泠。她吃完糕點,服務員把她打包帶回家給老先生的那份糕點也送到來,她買了單,對葉泠說:“葉總,我路順,捎您一程。”


    葉泠滿是歉意地說道:“原本想請徵羽喝茶吃糕點的,沒想到反倒是讓徵羽請我,改日,我一定回請。”


    溫徵羽懶得理睬葉泠。


    她們到山腳的停車場,與董元他們會合。


    葉泠沒有立即推門下車。她望著溫徵羽,看了好一會兒,才說:“徵羽,謝謝。”


    溫徵羽愕然,又覺好笑,問:“葉總謝我什麽?”


    葉泠笑了笑,沒答,推門下車,衝溫徵羽柔柔地道了句:“明天見。”這才上了她自己的座駕。


    溫徵羽覺得葉泠這句謝,謝得莫名其妙。她想了想,沒想明白,也沒了回畫室的心情,對文靖說:“回家吧。”


    文靖應了聲,開車載溫徵羽回家。


    溫徵羽回到家,把打包帶回來的糕點給老先生,陪溫老先生坐了坐,這才回房。


    她坐到臥室書桌前,就看見桌子上擺著的小麵人工藝品,良久無言。她和葉泠的這場拉鋸戰,似乎是葉泠取得的進展比較大。


    第四十八章


    早飯時,溫儒老先生對溫徵羽說:“你現在有車,來回方便,你看回家吃午飯怎麽樣?”


    溫徵羽狐疑地望向溫儒老先生。她問:“爺爺,您最近回家吃午飯嗎?”


    溫儒老先生說:“有空就回。”


    意思是沒空就不回了,基本上等於不回來吃午飯。她繼續問:“中午會有別人來我們家吃飯嗎?”


    溫儒老先生抬了抬眼皮,不動聲色地說:“沒有。”


    溫徵羽見溫儒老先生比往日少了幾分和氣,估計他心裏有點不痛快,說:“您別不樂意呀。您老現在比我還忙,中午都不回家,突然叫我回家吃飯,我總得找找原因。”


    溫儒老先生隻默默地看了眼溫徵羽,沒說話。


    溫徵羽頓時明白,老先生讓她回家吃飯,是想讓她離葉泠遠點。她估計與葉湛特意到畫室來看她有點關係。她無意與葉泠有那方麵的發展,為了不被誤會,還是把距離拉遠點比較好。她應了聲:“好。”


    溫徵羽不好意思直接斷葉泠夥食,告訴孫苑她以後午飯在家裏吃,讓孫苑送飯隻送葉泠的那份。


    她覺得如果換作其他人,在這種情況下,明白她的意思,自然會知難而退,以免自討沒趣,但以她對葉泠的了解,這對葉泠來說根本就不算事。


    出於禮貌,溫徵羽認為還是應該給葉泠說一聲。


    上午,葉泠沒來畫室,孫苑也沒有送餐過來。


    她回家吃午飯的時候問起孫苑,孫苑告訴她,葉泠說最近幾天都有事,不在畫室用餐。


    葉泠事忙,經常出差,十天半月不來畫室也屬正常。


    老先生的生辰快到了。


    去年,因為溫時熠先生的事,老先生沒有心情過壽辰,隻讓孫苑煮了碗長壽麵,便把生日過了。


    老先生是個愛熱鬧的人,溫徵羽覺得今年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老先生的生辰再過得那樣冷清。


    老先生的意思是今年也不大辦,找家酒店訂個席麵,請些親朋好友過來就行了。


    溫徵羽注意到,老先生提起過生日時,情緒有點不太好。


    老先生的生日和溫時熠先生的生日緊挨著的,老先生是七月三十一號的生日,溫時熠先生是建軍節這天出生,每年老先生的生日宴會都是跟溫時熠先生連著一起辦的。


    她明白,她爸再不成器,老先生心裏都還是惦記的。


    溫徵羽的心情也很不好受。她爸跑路一年了,連通電話都沒給她打,也不問問她和老先生過得好不好。她心裏對她爸也有意見,因此也沒與她爸聯係。


    老先生過生辰,溫徵羽還是希望溫時熠先生能回來趟。


    溫時熠先生以前的電話號碼已經停機,她沒有他現在的號碼。她找溫時紓女士要了溫時熠先生的電話號碼。


    電話打過去,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hello。”


    溫徵羽:“……”她看了眼聯係人列表,確定是她剛存上的溫時熠的電話。


    “hollo?”


    溫徵羽壓住心頭的情緒,心想,行吧,座機,別人接到也正常,或許是家政人員或秘書呢?她告訴那女人,她找溫時熠先生後,便聽到那女人喊了句:“honey”,讓溫時熠先生接電話。


    溫徵羽的心裏一陣堵,差點就想掛電話。


    很快,溫時熠先生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hollo?”跟著便變成:“請問是哪位?”


    她的手機號碼,十年沒變過。


    她喊了聲:“爸,是我。”


    溫時熠先生很意外地叫了聲:“小羽?”跟著又是特意壓低的一句:“my daughter”,明顯是在向旁邊那女人解釋,然後才問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溫徵羽的心裏突然很難受。她估計溫時熠先生可能連他爸的生日都忘了,看這樣子,也不像是惦記著家裏想要回家。她深吸口氣,說:“沒出什麽事。爺爺的生日快到了,想問問你回來嗎?”


    溫時熠告訴她,他現在正在談一個很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談好了,他能借這個項目翻身,實在脫不開身。溫時熠先生又提到她開畫室的事,說她一個女人拋頭露麵出去做生意不好,家裏用不著她出去賺錢,她那畫室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錢,趁早關了。又說聽說她跟葉泠走得近,那畫室有葉泠摻股,讓她不要跟葉泠攪合在一塊。


    溫徵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她爸跑路,她家變賣家產,都沒溫時熠先生的這番話讓她更難受。


    溫徵羽感覺到眼角有點濕,她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濕意,扔下電話,去洗漱休息。


    她想,她不該打這通電話。可她和溫儒老先生一樣,心裏多少還是有點惦記的,還是希望他能回來的。她知道他是覺得生意倒了,回來沒麵子,不風光,想要賺了錢再衣錦還鄉。可對她和爺爺來說,要的不是他風不風光,隻是想讓他回來看一眼。


    溫時熠先生在異國他鄉還有心情和條件找紅顏知己,她想,他過得應該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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