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她就是那位神。


    溫徵羽覺得自己入畫太深,著魔了。她每次做夢,都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或許是夢境太清晰太真實,她總把夢和現實聯係到一處,然而,夢又是虛無飄渺的,醒了,便什麽都沒有了。即使她把夢裏的景物、生靈與故事畫出來,那些,也不是過畫紙上的油彩顏色。


    溫徵羽突然覺得有點可悲。她不知道是為留不住夢可悲,還是為夢中逝去的故友舊交而悲。她想,大概是因為她病了,又做了不太好的夢,情緒不好。


    她起身,去拿了沈醫生開的藥,開了瓶礦泉水吃了藥,然後才見到餐桌上放著保溫飯桶。她打開飯桶,見是肉粥,沒有食欲,又蓋上了。


    她推開落地窗,望著正下著雨的城市夜空。


    風裏帶著潮濕的雨意,吹在身上沁涼舒適,也讓人清醒了許多。受冷風刺激,她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她趕緊起身回屋去找到毯子披在身上。


    屋裏很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不太想睡覺,便又回到陽台上,躺在藤椅上,讓自己不要再去想夢裏的事,放鬆思緒,放輕鬆。


    不多時,困意襲來,她懶洋洋的不想動,想著打個盹,一會兒再起身回屋。


    她又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走在無間煉獄。一會兒是冰山雪域,一會兒是刀山火海。


    冰山雪域,寒風呼嘯,凍得人渾身冰涼。


    刀山火海,燒得人渾身滾燙,割得人腳底鮮血淋漓。


    冰寒交替,她走在雪山與火海間,時間好像特別特別的漫長,她走過一個個酷暑寒冬卻怎麽都走不到頭。


    “徵羽……”


    葉泠又在喊她。


    溫徵羽忽然覺得葉泠真有些陰魂不散。


    “徵羽。”


    聲音響在耳畔,跟著,一隻帶著涼意的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她睜開眼,大概是睡太久,又做了一夜的夢,她的視線很模糊,好一會兒才看清,果然是葉泠。


    她感到疑惑,葉泠怎麽來了?怎麽進來的?


    然後才注意到天已經亮了。


    溫徵羽這才反應過來,她有點睡過頭了。她的頭沉得抬不起來,頓時明白自己的病情加重了。


    葉泠回到屋裏,找到溫徵羽的手機,拿起手機回到溫徵羽身邊,把溫徵羽的拇指按在手機上解了鎖,問:“你怎麽睡在這了?”


    溫徵羽說:“半夜醒了,出來透口氣,沒想到打個盹的功夫就睡過頭了。”她說話的時候,感覺到聲音啞得都不是自己的了,特別難聽。嚨喉的刺痛感讓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葉泠替她拍著背順氣,然後打電話通知董元上來。她掛掉電話後,對溫徵羽說:“我送你去醫院。”


    溫徵羽沒拒絕,說道:“麻煩葉總了。”


    葉泠問:“你這怎麽就你一個人?沒人照顧人你?”


    第五十二章


    溫徵羽也感到奇怪,怎麽隻有葉泠在這裏。她看天色似乎挺早,拿起手機看時間,發現才早上七點,手機上還有好幾通葉泠打來的未接電話。她狐疑地掃了眼葉泠,起身,回屋,見屋裏隻有她和葉泠,沒有別人,茶幾上還放著食盒,像是葉泠送來的早餐。


    她轉身問葉泠:“葉總怎麽進來的?”


    葉泠說:“我敲了門,你沒應,打電話,你沒接,便聯係了溫黎,溫黎讓客房部經理來開的門。”


    溫徵羽輕輕點了點頭,道了聲:“麻煩葉總了。”她打電話給文靖,讓文靖載她去醫院。


    她到更衣室換了衣服,待文靖來敲門,才在葉泠的陪同下,一起去到醫院。


    她去的是她比較熟悉的一家醫療水平挺不錯的私立醫院。她掛了個急診號,醫生給她檢查過後,建議她不打針,給她開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再讓她使用物理降溫做輔助,便讓她回去了。


    她與葉泠並排坐在汽車後座。


    車裏很安靜,溫徵羽的腦海中又浮現起昨晚那些紛繁的夢境。那些夢,清晰得猶如真實發生過的。


    她想起葉泠的那宅子,大門前的牌樓,院裏的布局景致,除去沒有漫天飛雪,沒有那終年不化的積雪,其餘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相似。


    忽然,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中閃過——她的那幅《九尾》上並沒有畫山門前的牌樓,她的畫裏都沒有畫過那座牌樓。她第一次將牌樓畫出來,是她剛準備開畫室,畫裝修設計圖的時候。葉泠家的牌樓,與她畫的裝修設計圖上的牌樓幾乎看不出差異。然而,葉泠家的牌樓建成的時間,至少比她出裝修草圖的時間早了一兩年。


    即使是巧合,這也太巧了。


    溫徵羽壓住心頭激蕩的情緒,盡量用平和的聲音問:“你家門前那牌樓是誰設計的?”


    葉泠沒想到溫徵羽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下,才說:“我自己。”她見溫徵羽愕然地看著她,問:“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溫徵羽輕輕地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夢是夢,現實是現實。在夢裏,住在昆侖巔上的那位神,九尾狐,鳳凰,都死了。就連昆侖神山,也隻是神話傳說。夢隻是她畫畫的靈感源泉,如果她把夢當作現實,她就該去看心理醫生或精神科醫生了。


    溫徵羽扭頭看著車窗外的如水車流。


    葉泠則扭頭看著溫徵羽。即使在病中,溫徵羽的身上也透著淡淡的疏離感。不過比起平時,少了幾分客套,多了些真實情緒流露,至少沒再一口一個葉總地喊她了。


    葉泠想,能讓溫徵羽有情緒反應的,大概除了溫儒老先生,就隻有畫了。本來溫徵羽的心思就重,昨晚能發著燒跑到陽台上去,估計是讓什麽事煩著了。她猜測可能是跟畫有關,不然溫徵羽不會沒頭沒腦地問她這麽一句。她不願溫徵羽在生病的時候,還為這些事煩心。雖然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事,不過還是就她家那宅子解釋了一下:“我家那牌樓是參照你那幅《九尾》的庭院風格設計的。我在畫展上看到你的畫,一眼就喜歡上了。我當時想把畫買下來,但你不賣。那時候我正要裝修宅子,就按照《九尾》的風格上設計了牌樓,讓設計師按照你的畫設計了庭院。牌樓上的‘昆侖小築’四字,取自昆侖小怪。”


    溫徵羽聞言,緩緩扭頭,望向葉泠,半晌無言。


    葉泠問:“怎麽了?”


    溫徵羽略有些別扭和鬱悶地回答句:“沒什麽。”她昨晚的那場夢,讓她把葉泠和凰鳥想一處去了。這會兒回想起來,很可能是跟她畫凰鳥的時候,葉泠總拿凰鳥比作自己有關。葉泠的回答,讓她即鬱悶又難為情,心裏還空落落的。


    她心裏別扭到一直回到酒店。車子剛到酒店大堂門口,便見她爺爺的車子停在前麵,她爺爺和二姑正從車上下來,溫時紓女士正回頭朝她的車望來。


    溫徵羽對於昨晚在陽台上打盹睡過頭的事很是心虛,很想裝作不在車上,可她的車已經停到這了,她又不能不下車,隻好硬著頭皮到了溫時紓跟前,低低地喊了聲:“二姑,爺爺。”離溫時紓女士保持一米遠,離溫儒老先生保持兩米多遠。


    溫時紓掃一眼從溫徵羽車裏下來的葉泠,又瞄一眼溫徵羽,問:“這大清早的,你們去哪了?感冒好了?”說話間,上前伸手摸向溫徵羽的額頭。


    溫徵羽向後退了步,躲開,說:“沒什麽。”話出口,她聽著那沙啞得變了音的嗓子,自己都不信她說的話。


    溫時紓冷笑一聲:“躲什麽?好了你還戴著口罩做什麽?過來!”


    溫徵羽搖頭,麵對又著要修理她的二姑,下意識地想找地方躲。


    溫時紓女士快走兩步,一把揪住溫徵羽,抬手覆在溫徵羽的額頭上,入手滾燙。


    溫徵羽趕緊辯解句:“剛去了醫院。”她一說話,嗓子便難受,有點想咳嗽,又不想在她二姑麵前咳,隻好忍著。


    葉泠上前,向溫儒老先生和溫時紓問好。


    溫時紓問:“小葉子,這麽早?”她的視線從葉泠和溫徵羽的身上掃過。葉泠坐的是溫徵羽的車,顯然兩人是一起出去的。就她倆出雙入對的樣子,說她倆不是一對,她都不信。


    葉泠笑著回了句:“不算太早。”她說道:“我先送徵羽上去休息。”那自然而然的親切勁,很是沒把自己當作外人。


    溫徵羽看到她二姑那神情就知道她二姑又想多了,可又沒法解釋,說了句:“爺爺,二姑,我回房了。”與葉泠一起上樓回到酒店客房。


    葉泠打包的早餐已經涼了,她又打電話給酒店的餐飲部,叫了早餐。


    溫徵羽缺乏食欲,沒什麽胃口。不過葉泠沒吃早餐,她隻好陪著喝了點白粥,再吃了些糕點。


    葉泠陪溫徵羽用完早餐後,按照醫囑掐著點等溫徵羽吃了藥,這才告辭離開。她走前還特意說了句:“好好休息,要是有心事可以向我吐糟,別再到陽台吹風,當心再加重病情。”


    溫徵羽那顆飽受生病和夢境折磨的心,頓時更堵。她淡聲說道:“我昨晚夢到你了。”


    葉泠頓時眉開眼笑,頗有些驚喜地問:“沒想到徵羽居然夢到了我。夢到我什麽了?”


    溫徵羽說:“夢到你掉進火山裏被燒成了灰。”


    葉泠的笑在臉上僵了一秒,隨即笑意更深,說:“那肯定是為了救你。”


    溫徵羽:“……”


    葉泠問:“還真是呀?”


    溫徵羽撫額,暗暗後悔自己嘴賤。她提醒道:“葉總,您還有事。”


    葉泠說道:“嗯,那我下午再過來。”笑得跟揀到了錢似的,滿是歡喜地走向門口。她走到大門口,又回頭說了句:“徵羽,你看我都為了救你掉進了火山裏被燒成了灰,以後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別總葉總葉總地叫,顯得生分。”


    溫徵羽真想回葉泠一句:“我倆也沒多熟。”可這話,她說出來都覺昧良心。她走到門口,把扶著門舍不得走的葉泠推出門,關門,落鎖。


    葉泠被溫徵羽毫不客氣地推出門,心情更加愉悅。


    溫徵羽在送走葉泠後,打了個電話給溫時紓,告訴她自己剛吃完早飯,要補覺,中午不起床吃飯,然後倒上床便蒙頭大睡。


    她一覺睡到傍晚才醒。


    可能是和吃了退燒藥有關,她睡得滿身大汗,醒來時,頭發都濕了。不過身上沒有那麽燙了,燒退了不少。


    她去洗了個澡,然後裹著浴巾站在洗漱台前擦頭發,正要拿起吹風,忽然聽到客廳有聲音。


    溫徵羽以為是她二姑上來看她,或者是等她睡醒吃飯。她打開門,喊了聲:“二姑,我先吹完頭……”話到一半,看到坐在沙發上人居然是葉泠。她沒想到葉泠居然又來了。


    葉泠麵前的茶幾上還擺著她喜歡吃的茶糕。


    溫徵羽愣了下,才想起葉泠有房卡,且說了下午過來。


    葉泠聽到房裏的聲音,知道溫徵羽醒了,還聽到洗澡的水響聲,可沒想到溫徵羽會裹著浴巾突然打開門。她愕然地看著溫徵羽,視線不自覺地從溫徵羽的胸前、肩膀和鎖骨上掃過,然後才覺察到自己這樣太過唐突失禮,又趕緊移開視線。


    她的心跳卻隨著剛才見到的那性感撩人的一幕而加速跳動,就連臉都燒了起來。要對著別人,她能非常淡定,可對著溫徵羽,她真沒法淡定。


    溫徵羽莫名其妙地掃了眼突然紅了臉的葉泠,回去繼續吹頭發。


    敲門聲響起。


    葉泠起身去開了門。


    溫時紓進門,問:“小羽呢?還在睡?”說話間,瞥見葉泠的臉有點紅,那神情還有點不太自在。


    葉泠說:“醒了,在吹頭發。”


    溫時紓“哦”地應了聲,狐疑地掃了眼葉泠,循著電吹風聲找到洗漱間,就見她那侄女正裹著浴巾在吹頭發。她扭頭看看溫徵羽,又看向葉泠,從現場來看,她很懷疑她倆幹了些什麽,可溫徵羽病著,又不像是能幹什麽。


    葉泠瞧見溫時紓那來回打量的模樣,知道溫時紓想歪了,可又不好解釋,索性什麽都不說,轉身去倒水,裝作喝水化解尷尬。


    她這舉動落在溫時紓的眼裏就變成了心虛。溫時紓心說:“真有什麽了?”她說溫徵羽:“你也得多注意點身體。”


    溫徵羽頭也不回地“嗯”了聲,說:“燒已經褪了很多了。”


    溫時紓心說:“誰跟你說這個。”她對溫徵羽說:“你這還發著燒呢。”還意有所指地掃了眼葉泠。


    葉泠:“……”她很是無語。她不就是多看了兩眼麽?溫時紓想到哪去了?


    溫徵羽轉身讓她二姑摸額頭,說:“你摸,燒真的已經褪了很多了。”


    假話聽不懂話!溫時紓沒好氣地掃了眼溫徵羽,說:“行了,吹好頭發就去吃飯。小葉子也一起吧。”她頓了下,說:“你倆也稍微注意點影響。”心塞地走了。


    溫徵羽一頭霧水。她今天怎麽聽不懂她二姑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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