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太子妃人選已經確定下來,那必然是唐丞相的長女唐衣。皇後今日正為太子設荔枝宴,專門邀請四品以上官員的千金,期望能從這些大家閨秀中選出兩位側妃,與太子妃同一天舉行大禮。


    婚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下個月初八。


    知道此消息的朱翎正給獅子剪指甲,他嘖嘖兩聲,“震霆太子才是人生贏家,同一日坐擁三位美人。本王很是羨慕啊。”


    楊功楊勳日常麵癱,並不答話。


    室內靜了許久,隻有指甲銼刀的輕悄聲響。直到九賢王一句,“好了。”得到解放的獅子喵叫著跳下丫鬟的懷抱,躲到一邊舔爪子去。


    朱翎瞧那貓一眼,“楊功,替本王跑個腿。”


    楊功應一聲,“喏。”


    朱翎將一方的檀木盒拿出,打開之後,裏麵躺著的正是阿緋被偷的那件金鳳乘風嫁衣,“將這嫁衣送到太子爺寢宮裏去。送件禮物而已,沒必要驚動他。明白嗎?”


    阿緋躲在書房外,因為有護衛,所以她離得有些遠,朱翎說了什麽她一半靠猜一半靠聽。但她聽清了“嫁衣”兩字。


    眼見鐵著臉的楊功出來,阿緋閃身避到抱柱身後。


    她擰著雙眉,“誰的嫁衣?”阿緋的嫁衣無緣無故被偷了,她有些敏感。九賢王這人無利不起早,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嫁衣,也沒有聽清楚九賢王要將嫁衣送給誰,還要偷偷摸摸地不驚動對方。


    除了這嫁衣見不得光以外的理由,阿緋想不出別的原因。


    她直覺與自己有關係。阿緋緊跟幾步,她想去看看那嫁衣是不是她的。如果是,那麽九賢王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麽,很有可能她的身世之謎就此解開。如果不是,她就當出府散個步吹下風。


    當今太後年愈七十,對曾經的雲霄太子極為喜愛。雲霄太子死後不久,皇上便另立新太子,這令心疼先太子的太後心裏極為不舒服。是以這段時間以來身體與精神兩不濟,尤其近日皇後一直在張羅震霆太子選妃的事,太後心裏的那根疙瘩越結越大。


    禪機入宮,便是應太師的要求給這位古稀之年的太後講佛經來的。


    因太後的原因,皇後的荔枝宴並沒有太鋪張。一宴畢,兩位側妃的人選也已經確定了,分別是司馬將軍家的二姑娘,太傅的長女。


    唐衣是已定的太子妃,今日小宴她也是需到場的。皇後向她詢問意見,她隻需點頭說好。嫁給皇子龍孫人人豔羨,尤其她嫁的還是國之儲君。或許在有些人看來她尚未進朱家門便就要替朱震霆擇妾,未免有些可憐,但唐衣並不這麽認為,隻要她是正宮娘娘,這些鶯鶯燕燕不過是自己丈夫的玩物,不過是自己的奴才,她隨時有權利發配她們。


    兩位準側妃上前與皇後行禮,複又與唐衣行禮,“見過姐姐...”


    看著她們,唐衣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得體的微笑,原來被人俯首稱臣的感覺如此之妙。唐衣看一眼上首的皇後,皇後的一顰一笑都是金尊玉貴的體麵。那個母儀天下的位置以後也將是自己的。她會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唐緋算什麽?頂多和她娘一樣,地下死鬼而已。


    雲霄太子在世時,她輸給了唐緋。現在,她真的很想把唐緋從墳墓裏拉起來,讓她看看如今的自己。笑到最後的終究還是她唐衣。庶女就是庶女,永遠上不得台麵,即便雲霄太子給她鋪了路,她也隻能是福薄享受不到。


    老天真是開眼。


    禪機從坤慈宮出來,由小太監引著出宮。他不是普通的僧人,他是嶽太師的長子,是以知道他身份的小太監格外懂禮。太後多日來心緒煩躁,鬱鬱寡歡,肝火不除。


    但太後似乎對禪機的佛法有所讚同,在禪機離開前太後臉上居然有了笑。


    出了坤慈宮,禪機經過拜華亭,轉一個彎,忽然迎麵撞上來一個小孩。小孩剛到禪機膝蓋高,一身錦衣繡服,身後追上來一群人。


    小孩一把抱住禪機的腿,“嗚嗚...大和尚救命,阿淳不要回去.....”


    小太監一看有些傻眼,“哎喲,奴婢見過皇長孫殿下。您這是幹嘛呀....”


    禪機這才明了,原來是太子的兒子。


    “阿淳不要回去,父親凶。嗚嗚....”


    小家夥抱住禪機便不撒手,禪機彎下腰去,眉有笑意,“小施主不要回哪去?”


    追在皇長孫身後的一幹人,氣喘籲籲的追上來。領頭的太監一張臉苦哈哈的,“皇長孫呐,太子殿下不是衝著您。您看,這不是沒人受罰了嘛。”


    “喲,奴婢見過單公公。這位大師是.....”


    “嶽太師的大公子,禪機大師。”


    “奴婢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禪機大師。”


    禪機淡笑搖頭,“施主稱呼貧僧禪機便可。”


    年幼的阿淳攀著禪機的腿使勁往上爬。誰說也不聽,就是不回東宮去。


    問何緣由,看顧皇長孫的太監,吞吞吐吐,“太子寢宮裏的二十四宮女三十六太監,全部杖刑二十。”是因為太子發現有人進了他的寢宮,甚至動了他禦案上的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太監便不知道了。他隻慶幸不是他當值。


    才從東宮出來的唐衣追過來,她隻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和尚,便未再注意旁人。唐衣彎下腰去,臉上掛著得體的笑,“阿淳,我們回宮去好不好?有小糖人吃哦。”


    努力攀附禪機的阿淳聽了,登時小眉頭倒豎,指著唐衣怒喝,奶聲奶氣,“大膽,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直呼皇長孫名諱。”那胖胖短短的指頭遂又指向他的看顧太監,“你,把她拖下去,杖二十棍。”


    這杖刑還是他方才跟著太子學的。


    可此話一出,唐衣的臉就綠了。堂堂準太子妃,居然被一個三歲孩子當眾下麵子。


    什麽皇長孫?等她入東宮,她才是正宮,她的孩子才是太子的嫡子。眼前這個,不過是野雞下的蛋。日後他要尊稱她一聲母妃,還得看她願不願意答應呢。


    唐衣臉上的笑明顯掛不住了,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啪啪掌嘴,“都是奴才看顧不利,都是奴才看顧不利....”


    阿淳年幼無知,見自己的太監對著她掌嘴,小胸脯更是起伏,“壞女人,本皇長孫不喜歡你!”


    單公公一聽這還了得,“這...皇長孫萬萬不可胡說...”


    禪機雖不識得唐衣,卻也知道今日宮中有宴。看她的做派,應該就是皇上已經定下的太子妃人選,唐丞相長女唐衣。禪機將阿淳抱起,他若是再童言無忌,日後怕是要吃虧的。


    太後身邊的單公公立馬解釋,“這位大師乃是嶽太師長子,奉太後懿旨入宮。”


    禪機與唐衣微微行一個佛禮,唐衣亦是整了整笑容,“早年便聽說過太師長子入佛門多年,沒想到今日見了真容。”


    禪機並未多做寒暄,“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既然與貧僧有緣,那貧僧便走一遭,將他送回吧。”


    阿淳眼眶裏掛著淚包,趴在禪機肩頭。


    唐衣看了一眼阿淳的小小後背,眸光輾轉,揚眉道,“那就勞煩大師了。”


    單公公也是沒料到,一個勁兒地與禪機賠笑。


    阿淳用小小手背抹眼淚,過了很久才開口,小小的孩子說出的話卻是氣衝衝的,“父親打阿淳的母親,阿淳看見了。因為阿淳母親穿了一下他宮裏的嫁衣。父親要娶壞女人了....”


    小太監在一旁著急,皇長孫怎麽什麽都說。


    禪機拍拍他的後背,“許是小施主看錯了呢。”


    阿淳反應很大,“阿淳沒看錯!那件衣服上繡了兩隻很大的鳳凰,父親一定是留給壞女人穿的。壞女人要嫁給父親做太子妃,阿淳的母親要失寵了!”


    兩個太監就差刎頸了,“小祖宗欸....您別說了.....”


    禪機不想摻和這些,權當沒有聽見。


    禪機止步於東宮前,將阿淳放下來。阿淳拂開小太監攙扶的手,抬起小短腿,吃力地邁過門檻。


    禪機念一聲佛陀,看著他,目光深深。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道門檻在等著這個孩子。


    禪機讓單公公止步,便一人出了宮門。


    唐衣的馬車還沒走,遠遠地她便瞧見了出來的禪機。唐霖見她眼神飄忽,“看什麽呢?”


    唐衣看他一眼,“哥,你見過嶽老頭的長子嗎?”


    唐霖上了馬車,麵有不屑,“見過,好好的公子不做,偏跑去做和尚。見人就念阿彌陀佛。”


    阿緋一路追著楊功,她不敢太上前,楊功的功夫好,追太緊會被他發現。一路追來,她竟到了這宮門前,宮門守衛森嚴,楊功卻一眨眼的功夫不見了蹤影。


    阿緋守在蔭蔽的角落,她沒有等到楊功,卻意外地看見了手持佛珠的禪機。


    “饞雞?”


    禪機猛然回頭,石牆一角有裙擺浮動。見是阿緋,禪機長眉微蹙,快步上前,朝她走去,“施主怎會在這裏?”


    唐衣忽然睜圓了眼睛,麵有震驚之色,“哥——”


    唐霖閑閑地回頭,“怎麽了我的太子妃?一驚一乍的。”


    唐衣扯著唐霖官府的手腳微顫,“我...我好像看見唐緋了!我好像看見死去的唐緋了!”


    第24章 饞雞,你會關心我了


    第二十五章


    禪機沒有想到會在皇宮門口遇見阿緋,他看見阿緋雪色的鞋麵上沾了塵土,想來是一路走過來的。


    阿緋謹慎的看了左右兩側,伸手便將禪機拉去隱蔽的地方,“饞雞,過來過來。”她的力氣很大,禪機任她拉著,腳步不自覺地隨她去。


    禪機不解,“發生了何事?施主怎會在此處?”


    阿緋一下子靠在石牆麵上,她皺著眉,“饞雞,我的嫁衣好像是被九賢王偷了。”


    禪機知道她的嫁衣是被君成拿走的,但是君成不知丟到了哪裏。他沒有明說,卻皺眉問,“為什麽這麽認為?”


    阿緋麵有困頓,“你不是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我是一路跟蹤楊功來的。九賢王似乎給了他一件什麽嫁衣,讓他給一個人送去。可是我跟到這附近,他就不見了。”


    禪機若有所思。


    阿緋抿著唇看他,“不過,我也不是非常確定。聽牆腳的時候本事不到家,沒聽清楚。”


    禪機搖頭,“未必。照九賢王的作為來看,他必有事瞞著施主。需要多加提防。”他遲疑了片刻,又開口,“貧僧自宮中出來,並未見什麽人入宮。唯一的意外便是東宮處罰宮人....”


    阿緋麵有嚴肅,九賢王有問題她已經察覺到了,這人不可信,卻也是可以利用的對象。


    禪機長眉不展,他看看阿緋,心中忽然有個猜測卻又無從驗證。


    阿緋上前兩步,“他說我是隨母姓,我娘姓方,可是她叫什麽?我爹呢?我爹是誰?他去了哪裏?這些九賢王一定都知道。隻是這王爺壞的很,硬說自己不知道。既然他想利用我做點什麽,那我為什麽就不能利用他弄清楚以前的事?”


    那微挑的鳳眸,稍稍揚起,阿緋的目光裏有一絲絲應戰的味道。像是被激起了深藏的鬥性。


    或許阿緋自己沒有察覺,但禪機看見了。他並不想讓她變成這樣,也許從前的阿緋就是這樣的性子。但禪機仍舊不希望她變成這般,活在鬥爭裏的姑娘,不會幸福。他想看到初見阿緋時,她的天真與活潑。


    會挑好看的衣裙穿,會跟在他身後喊餓,會手忙腳亂的和他道歉。


    “有貧僧在,凡事可找貧僧,施主莫要衝動。九賢王位高權重,而施主隻是一個人。”話不需要說滿,阿緋是聰明人。


    阿緋忽然笑了,“饞雞,你學會關心我了。”


    禪機發現她總是見縫插針地和他攀關係,他看她一眼,“記住貧僧的話。”


    阿緋說記住了,其實她很想抱抱這個可愛的和尚。她忍了忍,臉上換了笑,“記住了,碎碎念的饞雞。”說完,轉身便要走。


    不走不行啊,饞雞始終都在很理性地對她好。她明明知道饞雞有一顆虔誠的向佛心,不會對她動感情,可是阿緋見了他,那份捧在心上的感情就像泛濫的江河水,那麽洶湧澎湃,她根本壓製不住。


    阿緋眼睛裏有笑,心裏卻酸澀。不是她的終究不是她的,多看一眼都是渴慕而不得的痛苦。


    以前不識愁滋味,現在她識得了,但是不想放下。


    她轉身離開。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禪機忽然伸手拉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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