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丞相亦是皮笑肉不笑,“多謝王爺。”說話時,轉頭看唐緋,“翡兒還不謝謝九賢王?若不是九賢王,恐怕你也回不了家。”


    唐緋揚眉,“我不認識他,為什麽要謝他?”說罷,竟是抬腿便走。


    唐丞相才要不悅,卻聽朱翎哈哈笑道,“唐家的女兒,果然有個性。先是唐緋,再是唐衣,如今的唐翡更是有趣。丞相啊,難怪本王的哥哥們都看中你家的女兒。”


    九賢王笑著在丞相的肩上拍了拍,“看來這位四小姐,日後也非池中物,丞相教女有方教女有方啊哈哈哈哈....”


    前麵是行走如風的阿緋,身後是陰陽怪氣的九賢王。正當唐萬山一臉鐵青時,餘光瞥見一片雪白僧衣。


    “嶽太師,嶽公子。”


    “阿彌陀佛,丞相可喚貧僧禪機。”


    太師臉上向來鮮少見到笑意,拱了拱手,“丞相有何指教?”


    唐萬山的目光落在禪機身上,“禪機大師是如何認識小女的?”


    禪機行一佛禮,輕笑,“因緣。”


    可是把唐萬山堵了一頓。


    太師在場,丞相不好說什麽,場麵一度寂靜。禪機卻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出家人泰然處之。


    “既然丞相沒什麽事,那老夫便回了。君默,回家。”


    阿緋入了唐府大門,丞相府嫁女的喜慶尚濃。


    府中第一眼見到她的仆婢一時間嚇得尖叫。阿緋習慣了,心裏已經沒什麽波動,一個死而複生的人,被當成鬼也好詐屍也罷。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啊,當日在清溪澗口中念到的不是個好東西唐丞相居然會是她爹。與韻娘一同《遊/仙窟》的竟然是自己的大哥。


    阿緋心情複雜。日後少不了要見到唐霖,怎麽才能把他孟/浪的樣子從腦中踢出去?


    丞相卻滿肚子火氣沒處撒,“瞎叫喚什麽?!劉全,把這個不長眼的東西給我攆出去!”


    阿緋掀了掀眼皮子:不長眼的東西?說給誰聽的?


    唐萬山甩了袖子,麵色極其不好看,大步往前走。府中上到管事下到灑掃,見了忽然出現的唐緋沒一個敢再出聲。但心中卻是目瞪口呆,極為震驚。


    唐衣唐霖都留在宮中,尚未回來。丞相夫人董氏由丫鬟攙著迎出來,一邊抿頭上的步搖,一邊著急問著,“老爺,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大婚怎麽會....”


    話到一半,她就已經問不出口了,看到活生生的阿緋,夫人那雙眼睛盛滿了不可置信。


    董氏身著暗紅團福大袖衣,高高堆起的發髻金珠翠釵遍插。阿緋驟然失了心跳,她打量她,董氏不漂亮,卻也可以看出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因為發福的原因整個人像一塊發麵團,又白又胖。那雙白嫩的手仿佛隻有翠玉金環才與之相配。


    董氏愕著臉,狠狠倒退一大步,步搖震蕩。她像是乍然見了鬼,又驚又恐,“老...老爺...她她她怎麽沒死?”


    阿緋微微抿唇,這個人一定不是她娘,因為出現在她腦子裏的娘親不是這樣的。


    果然,唐萬山丟了句硬邦邦的話給阿緋,“這是你大娘。”


    “大娘?”阿緋輕笑,看向唐萬山,“原來我是庶女啊。”難怪不被你當成人看。


    她問,“我自己的娘呢?”


    唐萬山最討厭她挑起眉峰的樣子,那簡直與她的親娘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姿態,一模一樣的輕嘲,一模一樣的不識抬舉。


    董氏奔過來,“老爺,她怎麽會...她不是應該死了嗎?”


    沒有誰應該死了。


    阿緋開口,“你別問我爹了,我爹今日可糟心了。大娘你還不知道吧,太子遇刺大婚延遲了呢。”


    這半天發生的事,令唐萬山心累,暫時他不想多做解釋,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阿緋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明明死了,卻又活生生地回了盛都。


    丞相讓周邊的仆婢退下。當著阿緋的麵留了句話給董氏,“以後,她的名字是唐翡,家中老四。唐緋是先太子妃,早先隨雲霄太子入了皇陵,唐府再無這個人。”


    太師回府之後,卻是一臉唾棄,“什麽雙生女?方津津一生隻得一女,旁人不知道,老夫還不清楚嗎?唐萬山這老東西,他騙得了皇上卻瞞不過老夫。”


    禪機心頭猛跳,“方津津?”


    太師夫人石蘭端了茶過來,老太師指了指夫人,“你問你娘。”


    太師夫人將茶分給父子三人,捧著漆盤的丫鬟退下,她才緩緩開口,“方津津的確隻得一女,她是個可憐人。她的女兒,還是為娘給接生的呢。那時候你三歲,已經入了佛門,自然對這些都不知道。”


    當年的方津津彈得一手好琵琶,性格亦是風流出挑,憑借美貌與才氣豔名遠播。隻她的有一條鐵規矩,那就是隻賣藝不賣身,除非遇見她想嫁的人。那時候盛都的豪門公子們願意一擲千金,隻為搏美人一笑。


    就連石蘭也曾慕名而去,聽過她的一曲《長恨歌》。那曲中,唐皇與楊妃愛情的初見與濃烈,無奈與永別,以及唐皇在一室冷宮中那大悲無聲的徹夜思念,一弦一柱都催人淚下。


    當時教坊滿場叫好,太師夫人至今記憶猶新。


    隻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方津津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石蘭當年也就雙十年華,那日省親歸來,竟在大雪中見到了挺著大肚子的方津津。漫天飄雪,臘月的天那樣冷,她身上卻不見禦寒裘衣。


    雪中的方津津早已沒了挑撥琵琶三兩聲時的瀟灑。名妓方津津的風流與把酒笑顏何處尋?她的眉宇間隻剩一個哀字。


    縱然她是一名有孕之婦,卻不見本該有的豐腴,雙頰瘦削。站在風雪中,尤顯羸弱與單薄。可她的眼神卻那麽執著。


    當時的丞相並非唐萬山,而是唐萬山的嶽丈。而方津津站的地方,正是董丞相的大門口。丞相府大門緊閉,名妓方津津誓不挪步。


    天寒地凍,她撐不了多久便昏昏然倒下。儼然,雪中見了紅。


    當時的太師夫人連忙著人將其抬上馬車,阿緋便是在禪機娘親的馬車上出生。因為方津津雪中見紅,所以便給孩子取名“緋”。


    說起來,禪機的母親還是阿緋與她母親的恩人。


    後來石蘭才知道方津津等的人是丞相的上門女婿——唐萬山。


    “說起來這事兒也已經快二十年了。”


    聽完母親的話,禪機看向窗外,原來早在十七年前他與阿緋的交集便已經有了。


    君成按捺不住,“唐緋我知道,本應該嫁先太子為妃的。可惜命不好雲霄太子墜馬而亡,皇上下旨令她給雲霄太子陪葬。但是娘,唐緋的娘去哪兒了?”


    太師夫人搖頭,“為娘隻知道後來她還是入了相府,這些年如何便不清楚了。不過唐緋....她們娘倆也是命苦。”太師夫人看看禪機,“君默,她的事你應該知道些吧?”


    禪機點頭,“孩兒這趟下山,本就是為幫她找家人。隻是沒想到她會是這般的遭遇。”


    “大哥?她不是殉葬了嗎?你是怎麽發現她的?”


    太師嘖一聲,“不該知道的少打聽。這話也不準出去外麵說,免得給你大哥招惹麻煩。”


    “哦,知道了爹。”


    禪機垂眸,阿緋的娘已經死了。當初入盛都,誤打誤撞進了那戶宅院,阿緋在枯枝敗葉下撿到的那方牌位,便是她的娘親。


    他還記得阿緋自琵琶樹下拾起一把斷弦琵琶,那晚她做夢在夢裏喊了一聲娘。


    原來,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安排。


    不知道,她是否得知她的娘親便是方津津。


    太師夫人看看太師:唐緋殉葬卻又活了過來,這事恐怕不簡單。


    太師垂眸卻抿了兩口茶,茶是好茶,他品砸了兩口,“唉....爹老嘍,是時候辭官了。”


    “爹,這話怎麽說的?您正春秋鼎盛呢!”


    嶽太師卻看著君成哼笑一聲,“老夫連自己兒子都教不好,還如何去教皇子龍孫啊?老夫可不做那誤國的罪人。”


    嶽君成與娘親麵麵相覷,隻太師看一眼沉思的禪機。


    第27章 饞雞,我會去尋你(二更)


    第二十八章


    太醫說太子的傷勢需要靜養,皇後這才放下心來,除了留在太子眼前伺候的宮人其他人一概離開。唐衣萬般不情願地從東宮走出。經過乾德殿,她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匆匆跑過來。


    小孩子腿短,過門檻時尤其吃力,卻偏不要身邊的小太監抱。小短腿高高抬起,先邁過一條,再搬過來另一條。唐衣看著都費力,這麽笨,將來能有什麽出息?


    阿淳噔噔地往這邊跑,她走到路中央,勾了勾嘴唇,“喲,阿淳急著幹什麽去?”


    阿淳小臉通紅,眼眶發紅,像是哭過。他不喜歡唐衣,如果不是父親要娶她也不會被刺傷,如果不是她他的母親也不會偷偷哭。阿淳要去看父親,她偏要跑出來擋路。


    阿淳再懂事也不過是個不足四歲的小孩子,對唐衣的不喜歡全寫在臉上。就在阿淳想要命令她讓路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阿淳?阿淳?”


    “母親,阿淳在這兒。”


    唐衣順著聲音看去,一名身著宮裝梳百合髻的女子匆匆出現,女子麵容秀麗,雖不如唐衣的美豔卻也令人看著舒心。容貌古典,舉止透著溫婉。此為趙孺人,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為震霆太子生下子嗣的女子。


    唐衣挺了挺身板,朱紅翟衣耀眼奪目。


    趙孺人見她,忙蹲了禮。但唐衣今日尚未與太子禮成,她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合適。


    唐衣輕笑,“趙孺人見了人都不會講話的嗎?”


    阿淳上前擋在自己母親麵前,仰著頭喊叫,“不準你說我母親!”小小的孩子,非常硬氣,轉身便去拉母親,“母親走,不理她,我們去看父親。”


    唐衣是皇家欽定的太子妃,今日禮未成,冬月廿十照樣入宮。趙孺人怕招惹麻煩,更怕將來為自己的孩子招來災禍,將頭低的更低,“妾身見過太子妃。”


    唐衣微笑,“唐衣尚未入東宮,趙孺人這一聲太子妃唐衣可受不起。便是將來入了東宮也是要稱呼孺人一聲姐姐的。”


    孺人惶恐,“妾身不敢。”


    唐衣將這母子二人掃了一眼,寒著臉離開。


    父親,母親?嗬....唐衣幾乎咬碎貝齒。明明自己才是太子的正妃,卻不能留在東宮,她倒不如一個孺人。


    唐衣離開後不久,皇後見太子沉沉睡去,便也隻留了身邊的人在東宮伺候,回了自己寢宮。天蠶帳被放下,宮室內一時間清淨下來。


    本應睡著的太子緩緩睜開眼,那雙深藏寒霜的眼睛清明而銳利。


    阿緋想要知道她娘在哪兒,是不是真的像貓奴九賢王說的那樣已經不在了。可是,顯然唐萬山並不想提起,府中的人個個都裝啞巴。


    唐萬山對她的死而複生極其介意,一直追問她與九賢王是什麽關係。


    阿緋嗤笑,“怪不得我要隨母姓。有爹和沒爹都一樣。”她出現到現在,他從未有過一句關心的話,甚至可能還在埋怨她沒有死。也不關心她為什麽會失憶。


    唐萬山猛然站起,麵色鐵青,像是被阿緋的某一句話刺激到,嘴唇翕動,卻最終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指著她,“你不說為父也能查出來。我不管你受誰指使,既然你選擇回家來,那就老老實實在家裏呆著,做你的四小姐。不要再出去惹是生非。等時機成熟,為父會替你擇一門婚事。”


    阿緋聳聳肩,“可能有些難。有些事,你不告訴我,我也一樣能查出來。”


    “唐緋!”


    阿緋與這個爹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沒什麽好談的,阿緋轉身便走。卻忽然迎麵扇來一巴掌,若不是她躲閃及時,這一巴掌下來她的臉就沒法看了。


    “小衣——”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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