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問她,“你娘病了多久?”


    阿緋手腳利落地將草藥分進藥罐中,“從我記事起她就病著,一直病到現在。”


    後來阿緋告訴孤,那時候她很害怕娘親丟下她,如果沒了娘,她就真的是一個人了。那日,孤將隨身的佩玉留給她,孤身上不習慣帶錢財,那塊玉尚值些錢。


    她不肯要,說是人情難還。


    這麽小個孩子,就知道還人情。孤有些不君子,直接將她的手拉過來,將玉放在她掌心裏,“派的上用場才值得寶貝,若是不能為人所用,它與普通石頭有什麽兩樣?”


    她的手纖細,躺在孤的掌心裏,那一刻,孤的心跳失去了平衡。


    那日回宮,丞相府的人跪了泱泱一地。回了宮不知道哪日才能有機會再出來,孤以為阿緋不會來送孤。可孤抬眼望去,竟在人群的尾端發現了那個不肯穿孝衣的阿緋。


    阿緋與唐衣同齡,卻不同命。


    她固執地跪在奴仆之後,沒有抬頭看孤一眼。孤知道,她來送孤,是因為那一塊佩玉。佩玉於孤,滄海一粟,有它沒它,沒有什麽影響。於她卻不一樣。


    孤瞧著那抹纖細的脊背,心生憐惜,這憐惜並非可憐。


    回宮,眨眼已過五日。那五日,孤的腦海中時常想起阿緋,想起初見她時她一腳踢飛了藥罐子,想起她沒有穿孝衣要去抓藥被丞相夫人掌刮,想起她攥著拳頭要打回來,想起她憋得臉通紅與孤道謝,想起她的手躺在孤的掌心.....


    孤便知道,十年的推阻,孤終於等來了那個人。隻是,這女子與孤料想中的似乎不太一樣啊。孤想象中的女子應該是溫婉的,而她卻是梗著脖子發倔的;孤想象中的女子應該是落落大方的,而她連道謝都憋紅了自己的臉....


    沒辦法,就是她了吧,誰叫孤上心了呢。


    孤不曾喜歡過哪個女子,也沒有與女子相愛相處的經驗。問九弟,九弟隻會翹著二郎腿笑話孤。孤便去問震霆,震霆問孤瞧上了哪家的千金,孤說是唐丞相的小女兒阿緋。


    二十五歲的年紀向弟弟討教如何求娶女子,孤的臉上有些發燙,“孤想向丞相求親,是不是有些快?畢竟孤還不知道她的心意。”


    震霆似乎略有沉默,而後笑著勸孤,“....女孩麵皮兒都薄,喜歡日久生情,太子哥哥太心急會嚇跑她的。”


    震霆說的也有些道理,孤便打消了第二日向皇父討旨意的想法。孤要的是天長地久,與她生出感情之後再討聖旨賜婚,也未嚐不是一樁讓雙方都高興的喜事。如此單方麵決定,聖旨一到,未免將她嚇著。


    第79章 番外之雲霄(二)


    第七十九章番外之雲霄(二)


    孤整日忙於政務,尋不到時間出宮去看她,也尋不到機會與她單獨相處培養感情。這點令孤很是苦惱。活了二十五年,孤也終於遇見苦惱的事了。不過,這苦惱,令孤歡喜。


    皇祖母的壽辰在十月底,皇父孝順,是以祖母的壽辰每年都做的盛大,合祖母的心意。司禮監擬入宮人名單時,孤瞧見唐萬山與其家眷都在內,沒有阿緋。阿緋是庶出,甚至她在丞相府的地位都得不到承認。孤瞧著那些在列的人名,很是心疼她。


    孤對祖母交了底。


    皇祖母意料之中的吃驚,“你怎麽瞧上了個庶出的丫頭?”


    這有什麽辦法?孤喜歡的人恰好是她,而她又恰好是唐萬山庶出的女兒而已。


    孤不在乎她是不是庶女,是不是受寵,母親出身是教坊司還是高門大戶。孤喜歡的,單純就是她這個人。


    孤的母後是皇祖母娘家侄女,是以孤在祖母麵前比其他兄弟都受疼愛。孤明白祖母的想法,娶一個有權有勢的太子妃,鞏固孤的大後方。孤不這樣認為,曆朝曆代外戚專權釀成的慘劇還不夠多嗎?孤的太子妃,甚至將來的皇後,隻要孤愛她就夠了,別的不需要。


    皇祖母兩日都板著臉不同意,可誰讓孤是祖母最偏愛的孫兒呢?她還是點頭答應了,“皇祖母答應她入宮可不是旁的意思,隻是先瞧瞧這丫頭的品性,能不能配得上你。”


    懿旨很快降到了丞相府,孤能想象出來阿緋接旨時的驚詫。孤隻是想想那個倔強的孩子露出一臉驚訝的樣子,就像那次她偷偷摸摸進後門被孤抓到時一樣,孤便忍俊不禁。


    夜裏暗暗竊喜。


    在等她進宮的那些日子,孤坐立不安。機會得來不易,她進了宮孤該與她說什麽?震霆說女孩兒家麵皮薄,不能貿然嚇著她。


    可九弟說,“太子哥哥喜歡就直接說啊,你不說人家怎麽知道你要幹什麽?一個小小的庶女,反正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怎麽著,本王堂堂的太子哥哥還配不上那麽個小丫頭?那不存在。她得高興瘋了。”


    孤琢磨著,都有道理。


    處理朝政孤能做到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麵對一個孩子,孤怎就變得如此瞻前顧後?


    祖母過壽那日,宮裏人太多,孤也忙。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孤找不到她,便派身邊的老宮人去盯著,隻要見她來了便回來稟報。


    “九弟,你瞧孤這麽穿怎麽樣?”


    九弟沒有正形,他笑得像抽風,“皇兄你要不要這樣啊?一個丫頭而已,別那麽如臨大敵。”


    他不說孤還沒發現,孤的掌心都是汗。


    孤瞧見丞相了,卻不見他身邊有旁人。阿緋的娘病著,以她性子,孤怕她不肯來。轉念又一想,丞相夫人和唐衣也不在丞相身旁,興許她們是去別處寒暄了。


    德齡撚著他那根拂塵,老遠就往孤的方向跑來,“殿下....”


    孤的心跳的很快。


    德齡說阿緋入宮來了,跟著丞相夫人在拜芳亭那邊。


    那一刻,孤不安的心鬆了一口氣,來了就好。


    壽宴開始,孤總算看見了她。


    阿緋與唐衣,一左一右坐在丞相夫人身旁。她不太說話,隻偶爾往上首瞧一眼,興許是想瞧瞧高高在上的帝後。她一定很奇怪,為何幾次抬眼偷瞧都與孤目光相撞。


    因為孤總是在看她。


    這偌大的宮殿內,想來除了孤她也不認識旁人。


    那天阿緋很漂亮,身上終於不是那身半舊的紅裙。她身量高挑,孤覺得她穿廣袖留仙裙很美。那根總是在腦後甩來甩去的辮子打散了,潑墨一樣地鋪在身後。她進門的時候,有風吹來,將她的發絲紛紛揚起。


    眉將柳而爭綠,麵共桃而競紅。孤飽讀詩書,那日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她,隻覺得移不開眼。孤也終於體會到了心動是何滋味。


    祖母忽然點名叫她,這孩子很有意思,眼裏分明藏著驚詫,卻表現得像個大人。雙手交疊,以額觸地,回話不失大方。


    那日祖母將自己手上的珊瑚珠賞給她,孤明白什麽意思。丞相夫人看她的眼神也變了。她跪在地上謝恩,可孤卻很擔心她拿這個去換錢。


    宴過半晌,皇父送皇祖母回宮歇息。孤終於尋得了片刻的自由。


    德齡把她帶到孤麵前的時候,孤見了她忍不住想笑。別笑,孤真的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歡喜。阿緋與孤見禮,這回她倒是不跑了。孤瞧見阿緋的手腕上纏著祖母方才賞她的珊瑚珠,覺得這孩子終於變成自己家的了。


    飛花萬盞,她笑的時候,那雙鳳眼彎成玄月,眸子裏晶光微眨,叫孤忘了接下來該說什麽。


    她低頭去解腰封上垂掛的玉,伸手遞到孤麵前。玉佩玲瓏,是女孩子家佩戴的樣式。她說,這塊玉不能與孤的相比,但請孤暫時收下,等她有錢了再送好的給孤。


    孤故意沒有接。


    她有些著急,說實話的時候一副英雄好漢失節的表情,“太子那塊,妾給當了。”


    “哦?”


    她點頭,說是換的錢請了大夫,抓了藥,還買了調理身體的補品。眼下這塊玉是出門前,丞相給她的。


    孤將那塊玉拿起,玉質尚可,興許是丞相給她叫她帶著充充門麵的吧。而後孤將這塊玉還回了她手中。


    孤告訴她,“當別的沒關係,可不能將太後賞的也拿去賣了。”


    她說哪能啊,“妾回去就燒高香把它供起來。”


    但凡丞相對她好一點,就會發現這個孩子其實很可愛,很招人疼。無意中碰到她的手,有些涼,她身上穿的薄。


    她才十五歲,孤大了她整整十歲。想想,孤十歲整日麵對夫子背誦詩書的時候她才呱呱落地,孤弱冠之年不肯娶妻納妾的時候她卻還是垂髫小童,這種感覺很奇妙,似乎有一種特殊的牽絆在裏麵。


    孤對她的感情既有男女之愛,恐怕也有兄長對幼妹的愛護。她年紀小沒關係,孤比她年長,孤有能力照顧她。她吃了很多苦沒關係,有孤在,孤會在後半生裏免她孤苦,免她流離。


    晚間的風涼,德齡取了孤的披風來。孤就是想疼她,愛護她,可她不要孤的披風。孤問原因,她卻是個明白人,她告訴孤她對孤隻有感激之情,沒有男女之愛。


    那一瞬間,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期盼都化作了泡影。


    孤的失落,想必很明顯。


    她麵對孤有些手足無措,這孩子關在園子裏太久,不懂得如何委婉的拒絕別人。孤曾經幫過她,恐怕她拒絕孤的時候心底也是在掙紮在內疚。不知為何,才見幾麵而已,可孤就是了解她。


    孤苦笑,“阿緋,孤沒有爭取的餘地了?”


    她隻說,“我不好。”


    她哪裏不好?不溫柔?脾氣大?還是不會虛與委蛇?


    那日孤並不知道在太後的懿旨降下之後她便與震霆決裂,更不知道原來她與震霆有過短暫的相戀。


    太後壽辰過後,孤過的並不好。明明已經被她拒絕了,卻還是要想著她吃得好不好,天冷了有沒有多加衣,她母親的病那麽重她還有錢抓藥嗎?掛念一個人卻得不到回響的滋味,唯有嚐過的人才會明白。


    孤自小很讓皇父省心,說話辦事不逾矩,可這一次孤想放肆一回。


    孤出宮了,孤想她,想見她,想與她說說話。九弟很不高興,“太子殿下這般偷著出宮,連侍衛都不帶,出了事,誰擔待的起?”那日被九弟撞見他倒是不避諱,發了脾氣,“為了一個丫頭,你想過皇父嗎?想過皇祖母嗎?”


    孤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妥當,可是孤心裏如飲了苦水,倒不出來咽不下去。


    大概就是因為孤出宮吧,九弟對阿緋很有意見。


    那日,孤沒有在丞相府找到阿緋。那日,天上下起了雪,是孤遇見阿緋之後的第一場雪。那場雪很大,天也異常冷。就是那麽冷的天,她穿的單薄,站在井邊打水。


    孤看見,水桶裏盛滿了水,她彎腰提起來。她的發間,睫毛上落了雪。她轉身看見孤時,頓住了腳步。瘦骨伶丁的孩子,站在大雪中,孤的心抽疼。


    那一天孤抱了她,在大雪中孤緊緊地抱住了她。她的骨架那麽細,不堪一握。


    孤怨自己,怎麽不早些出宮?


    她被趕出了丞相府,帶著她病重不能下床的母親。孤沒有想到,那道懿旨會害得她母女淪落至此。孤也想不到,虎毒不食子,丞相竟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流落街頭。小院很小,天寒地凍的時節,隻有阿緋母親的病床前燒著一盆柴火。她自己則凍得雙手通紅。


    沒有人能理解孤當時的心情,孤甚至想當時便將她接回宮裏去。


    屋頂瓦片殘缺,外麵刮大風,裏麵刮小風,偶爾還有雪花飄落。她手藝不好,說是已經修過一次,結果還是漏。阿緋爬上屋頂上去,孤在下麵替她扶著木梯,生怕她摔下來。那時孤才恨自己連個姑娘都不如,除了那筆,竟是什麽都拿不起來。


    九弟在宮外建府多年,找他做事比較方便。


    看著進進出出的大夫,看著室內病床前新添的燒炭暖爐,屋頂上修房的仆人,阿緋跪在孤麵前說孤的大恩她無以為報。


    這些小事,於孤而言本為毫末之事,就如餓了吃飯,渴了喝水一樣簡單。與她卻不是。


    孤不是君子,孤將她攬進懷中,告訴她孤想要的回報是她的心意。


    第80章 番外之雲霄(三)


    第八十章番外之雲霄(三)


    時間過的很快,盛都潑潑灑灑地下過了幾場大雪,年關將近,國事繁忙。往年年末接見各國使臣,孤都是心無旁騖,今歲則不同,到底心裏是有了掛念了。她是孤在宮外獨有的一份牽掛。


    那個孩子,過了年就該十六了。而孤的年紀也著實不小了,皇祖母也宣見過阿緋。孤知道,皇祖母並不是十分滿意阿緋的出身,可孤非她不可,皇祖母從未見過孤如此執著,加之唐萬山畢竟是她的父親。丞相府的小姐,到底身份說得過去。婚事,皇祖母點頭了。


    孤知道阿緋對孤的感情不如孤對她來的濃烈,甚至她對孤隻有感激或者兄長的情誼。


    可是孤不能等了。


    過年期間,孤與兄弟們難得聚在一起喝酒。孤的酒量淺,飲酒不多。九弟與震霆兩人酒到酣時,互相不服氣,鬥酒至深夜。震霆醉過去,歪歪斜斜要倒,孤無奈地去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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