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中書令每次要停下笑,一瞥之間,看到方果脖子上掛著的陣戒,又忍不住狂笑起來,最後笑得肚子也疼了,眼淚也流出來了,才喘著氣止住了笑。


    “孩子啊,你脖子上掛著的那是什麽啊?”副中書令刻意地擺出一副慈祥麵孔,笑容油膩得像是糊了一層涼了的豬油。


    方果低頭看了看,這才注意到,老中書令送給自己的饕餮吊墜和陣戒不知什麽時候掉出了外麵,她默默將吊墜和陣戒重新收進衣領裏,黑著臉看副中書令,默不作聲。


    副中書令繼續扮演著一個誨人不倦的長輩,笑嗬嗬道:“你看,這就是你不去南光書院學習的結果呀,連陣戒該戴在哪裏都不知道,更不用說該如何使用陣戒了!”


    方果心裏不屑,她可以讓陸文修教她,又不是非要去南光書院才能學習陣法。


    副中書令用手指輕輕扣著桌麵,指尖剛好敲在那份文件上,敲在陳追遊的照片上。


    “因為叛軍的清洗行動,剛剛從普通人覺醒了陣法能力的學生們,如今都處於極大的危險中,可是你要知道,即便中書院保護力度再強,總難免有疏忽的時候……”副中書令慢條斯理地說道。


    方果猛地抬頭瞪視著副中書令,目光中滿是怒火。


    而副中書令卻好像毫無察覺,繼續樂嗬嗬地說:“但是呢,中書院非常重視你在普通人世界的影響力,也相信日後你進入南光書院讀書,會為學校做出更多的貢獻。這位陳追遊是你的朋友吧?如果你願意入學,你的朋友,自然也會受到更高程度的關注和保護,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方果走出中書院時,陸文修果然已經等在了外麵,可是方果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沉默地沿著街道走。她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上不去下不來,堵得難受,隻一遍又一遍地做深呼吸,卻依然無法排解那種氣悶的感覺。


    這就好像很多年前,她無論走到哪裏都要被人管教。不可以亂吃東西,不可以像野獸一樣做派。她必定要在別人畫好的條條框框中規行矩步。多年以來,她隨時隨地都處於那種想要變身暴走的狂躁中,想要衝破束縛,想要將那些礙眼的人全部吞吃入腹。


    然而在遇到陸文修之後,他是第一個讓她盡情去吃的人,至今方果還記得當初和陸文修約定。隻要吃的都是人類食譜上有的東西,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吃,吃到飽。以至於在這樣自有的環境中待得太久了,她已經難以適應再被人挾製約束。


    陸文修起初隻是跟在方果的身後,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大的套小的,融為一體。不過漸漸地,陸文修跟了上來,開始與她並肩而行,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方果側頭看陸文修。


    陸文修道:“前麵就是水行舟的酒吧,去吃點東西吧。”


    好夢欲成酒吧在無數倒閉關門的異獸店麵中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如今已經成為幽州城內少數幾個異獸集會的地方。


    酒吧裏人聲鼎沸,不時會聽見有人咒罵那該死的三十二條法令。對著酒吧門口的那架鋼琴還在,隻是今天沒有彈琴的人。方果第一次見到水行舟,就是看到他彈琴。店裏的服務生認得兩人,立刻殷勤地過來招待點菜。


    “老板今天不在店裏。”服務生說。


    陸文修點點頭,“沒關係,我們就過來吃點東西。”


    菜很快就上來了,陣法師世界的食物烹製方法都比較簡單,但是論起食材的鮮美程度,那是普通人世界的五穀菜肉無論如何也沒法比的。


    水行舟酒吧裏的飲料,除了白水,沒有不含酒精的,但是陸文修卻沒有給方果白水,而是點了一杯酒精度比較低的果酒。


    “他們說,如果我不去南光書院,陳追遊就要有危險!!”方果半杯果酒灌下肚,終於不再當悶葫蘆,義憤填膺地拍著桌子,“卑鄙!可惡!”


    陸文修看著方果氣鼓鼓的模樣,去忍不住失笑,“隻是這樣的程度,就是卑鄙可惡了嗎?”


    方果:“嗯?難道不算嗎?”


    陸文修搖搖頭,“充其量隻是一顆混進大米裏的石子,硌得人難受。”


    作為一個曾經的吃土少女,原諒她很難理解陸文修這句話的含義。


    大米裏有石子又怎麽樣,還不是全都塞嘴裏吃了?


    “陸文修,為什麽他們那麽想要我去南光書院讀書?”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方果很久。


    陸文修直言不諱:“因為你在南光書院,比在普通人世界更容易讓他們掌控。”


    方果又沉默了,她明白,麵對一隻返祖饕餮,中書院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甚至如果沒有陸家,她此時隻怕早已被囚`禁起來。


    “那麽你為什麽不想去南光書院?”陸文修也問。


    方果想了想,除了不想遂了那些人的願,難道真的沒有別的原因,讓她堅決不肯去南光書院念書嗎?


    自然是有的。


    “我很害怕。”方果磨蹭了很久才輕聲道,借著酒勁,說出了這個自己心中一直隱藏的秘密,“我怕無法像爸爸媽媽那樣,成為族人的驕傲。我怕……讓他們失望。”


    方果說這些話時,一直低垂著眼,看著餐盤,讓人覺得好像她隻是在自言自語。


    陸文修坐在方果對麵,凝視著她,過了半晌,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方果的頭,“如果你讓人失望,那九州恐怕也沒有希望了。”


    方果隻當陸文修是在安慰自己,並沒有深究這句話的意思。好夢欲成酒吧日日徹夜狂歡,聚集在這裏的異獸們用自己最後的堅持賴在這座城池裏,憤怒又迷茫,好夢欲成,終究成了一個收留夢碎者的地方。


    一整瓶果酒喝下去,方果腦子就開始暈乎乎,連舌頭都有點打不過彎來,到最後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酒吧,又是怎麽躺回自己的床上。


    半夢半醒間,她隻隱約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道:“想要改變,必先摧毀,而想要摧毀,必先了解。南光書院傳承數千年,它記載著這個世界的輝煌與肮髒,榮耀與墮落,難道不好奇,想去看一看嗎?”


    難道不好奇想去看一看嗎?


    這句話就像一句魔咒,在方果的心裏落下一枚種子,隻等著在某個契機,抽枝發芽。


    而就在方果陷入夢鄉時,遠在城郊的某家簡陋招待所裏,江清寒吃光了碗裏的泡麵,看了一眼站在他對麵的女孩,衝她招招手,“過來。”


    陶默夕慢慢走過去,盡管已經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半個多月,可是看到這人的臉,還是會緊張到窒息。


    江清寒在陶默夕快要走到跟前的時候,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近。


    “你就那麽喜歡我嗎?”江清寒語氣裏帶著調侃。


    陶默夕用力點頭。


    “喜歡我什麽?”江清寒問,兩人的臉靠得極近。


    陶默夕大氣都不敢喘,說出的話卻很坦誠:“我喜歡你好看。”


    江清寒揚了揚眉,放開陶默夕,忍不住笑了。


    皮囊之愛,還真是如這蠢姑娘的大腦一樣,簡單又膚淺。


    因為沒有錢了,這是一間單人間,晚上兩人照例是江清寒睡床,陶默夕裹著毯子睡地上。不過這天夜裏,江清寒卻沒有入睡,隻是在陶默夕呼吸趨於平穩後,無聲無息地下了床。


    江清寒身上的傷已經完全痊愈,還在這裏躲著,主要原因是為了避風頭。今天就該是離開的日子了,江清寒於黑暗中注視著睡在地上的女孩,抬起手,準備用陣術清除女孩的記憶。然而當手輕輕觸碰到女孩發頂的時候,江清寒又突然改變主意了。


    反正他也沒有在她麵前展露過陣法能力,就算不清除記憶又能怎樣?


    想通這一點,江清寒站起身,最後瞥了一眼陶默夕,便打開門離開了。


    其實仔細想想,有個人單純隻愛他這身皮囊,而不管這障眼的皮肉扒開後,下麵的心是黑是紅,也算是不錯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昨天的四更……


    還欠三更,腎虧,今天擼不動了,我努力明天雄起


    大家聖誕快樂~


    第179章 chapter179


    方果第二天上學,心情始終好不起來,唯一讓她感到安慰的是,陶默夕終於來上學了,隻是經常對著窗外發呆,人雖然來了,卻把魂丟在外麵了。


    午休吃完飯回到教室,方果見陶默夕又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愛上一個神秘男人該怎麽辦”,終於忍不了,試探著問道:“默夕,你這些天是不是和陸文修的表弟在一起呀?”


    陶默夕終於肯將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了,眼睛亮亮地看方果:“你見到他了?他說了什麽?”


    方果搖頭,“沒有見他,但是我覺得你還是放棄他吧,聽陸文修說,他這個表弟好像很危險來著。”


    陶默夕微微眯起眼,然後果斷將手機搜索欄裏已經打好的文字刪掉,將內容換成了“愛上一個危險男人該怎麽辦”。


    方果:“……”


    花癡是種病,陶默夕恐怕已經到晚期了。不過陸文修說過,陶默夕不是陣法師,江清寒應該對她沒有什麽危險性,方果也就懶得再管了。畢竟她現在還麵臨著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呢。


    方果在教室裏也看不進去書,索性出了教學樓,在操場上轉悠,卻碰到了很久沒見麵的蔣宇川。


    “哎,小學妹。”蔣宇川主動叫住了方果,懷裏抱著幾個厚厚的文件袋,還有一疊本子。“最近怎麽樣?”


    方果敷衍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那次在展恒的生日宴上,展恒在那古怪的陣法裏吐血暈倒,便問;“展恒學長沒事吧?他好像一直沒有來上學呀?”


    蔣宇川語氣輕快,顯然不再為朋友擔心,“在醫院裏住了半個多月,已經沒事了,他最近正在準備出國。如果想要參加國外的大學入學考試,還是盡早過去找個高中適應一年。”


    方果卻知道,所謂的出國,或許隻是幌子,如果那個陣法最終起了作用,展恒也同樣覺醒了陣法能力,應該是準備去南光書院念書了吧?


    “蔣學長也要出國嗎?”方果問。


    蔣宇川拍了拍手裏的東西,笑道:“沒看見這些資料嗎?都是為了出國準備的。”說著,蔣宇川還將那些本子拿給方果看,都是國外高中的宣傳手冊,“最近天天忙著填寫各種申請表,還要查學校的資料,煩都煩死了,還真是懷念高一的生活啊。”


    方果瞄了一眼最上麵的冊子,她英文水平一般,隻認出了上麵“皇家”“貴族”兩個字眼,這看起來似乎是一所英國學校,光是看圖冊封麵的校園風景,就能猜到學費會有多麽高昂。


    “學校都很漂亮呀。”方果禮貌性地稱讚一句。


    蔣宇川卻隻是歎氣,“裏麵的學生聽說都是英國很有傳承的貴族子弟,光是想想我就頭疼。”


    方果疑惑,“嗯?你不喜歡這樣的學校,為什麽還要去念書呀?”


    蔣宇川看了方果一眼,懶洋洋地笑,發梢的白色在陽光下,幾乎變成了金色,“因為我們家要在英國拓展生意,和這些‘貴族’們多些接觸很有好處,畢竟英國的國情很特別,很多重要的經濟命脈其實都有貴族世家暗中壟斷把持,想要在那裏開拓生意,當然要了解他們。”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蔣宇川一直含笑看著方果。


    方果聽得似懂非懂。


    蔣宇川卻衝她眨眨眼,輕聲道:“畢竟多了解他們,才能進入他們的圈子,更方便地利用他們,擊敗他們。所以即使對這種學校深惡痛絕,也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擠進去。”


    午休結束,下午上課的預備鈴打響了,蔣宇川向方果揮揮手,徑自邁著大長腿往教學樓那邊去了,方果卻回味著蔣宇川的話,似乎有所觸動,等到正式的上課鈴打響,才匆匆跑回了教室。


    下午第一堂課是政治課,老師沒有著急講教科書上的內容,而是就今天在微博刷屏的一條新聞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某國因為一些曆史原因占據國內某島,聯合鄰國架設反導彈係統,輻射範圍可覆蓋到內陸,外交部發出嚴正抗議。


    作為一隻與人類社會格格不入了十七年的異獸,方果對普通人世界的那些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糾紛並沒有什麽興趣,政治老師說話時她一直在溜號,卻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放學後方果直接回到陸家,對陸文修說:“我決定了,我要去南光書院念書!”


    陸文修正在房間裏讀一封信,方果跑進來向他宣布這一重大決定,他抬起眼,隨手使了一個燃燒陣法,將信紙燒成了灰燼。


    “嗯?怎麽突然下定了決心?”陸文修有點意外地問,他預測到方果早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隻是沒想到態度會改變的這樣快。


    方果懶得解釋,隻是擺擺手,“反正我已經決定了,該怎麽去告訴那個副中書令呀?”


    陸文修:“真的下定決心了?”


    方果堅定地點頭,“嗯!”


    陸文修:“好,我可以幫你帶話,相信他們不久之後就會有回複。”


    直到這時,方果心裏才真正大石落地,做出這樣一個決定,可以說會影響到她以後的人生走向,但是既然已經選擇,就沒有再糾結的必要,她反而覺得輕鬆起來。


    “對了,我進門時看到陳阿姨和黎叔正在院子裏大掃除,是要過什麽節嗎?”


    陸文修卻沒有回答,隻是微微彎起唇角,“不是過節,一會兒你就會知道了。“


    話音未落,陳阿姨便從外麵匆匆跑進來,“少公子!老夫人她回來了!已經到門口了!”


    方果麵色一喜,陸奶奶回來了?!


    陸文修起身,難得有些拘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和方果一同去前院迎接陸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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