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涼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解釋清楚,但念及婦人方才對木木的態度,他的語氣隻能算勉強客氣。


    “還請老夫人告知本將當年的往事。”


    木木輕輕碰了碰他,她以為他有點生硬。雖然心裏,唔,竟然有些小雀躍。這大抵就是被夫君愛護的感覺吧。


    老夫人看見了兩人的小動作,眉心微動,神色卻是淡淡。到底經曆過風浪,先前心情雖因見到陳秉而略顯激動,此時卻已能徹底平複下來。


    “我兒本是陳家的少東主,慕成十年來到雁城,準備與車前商談通貿之事。”說著瞥了一眼木木,“後來遇見了一個車前女子,像是喝了迷魂湯,如何都要和她在一起。”


    木木絞著手,低頭不敢看她。


    宇文涼淡淡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嶽父這樣也是情有所原。”


    老夫人哼道:“老身看將軍和我那傻兒子無甚區別。”


    “榮幸之至。”


    老夫人不再理會他,繼續道:“那女子不願隨他回江南,他便鐵了心要去車前。縱是老身親自站在他的麵前,他也未動搖一分。”真真被氣得半死。


    “老夫人可知那女子的身份。”


    “車前貴族,牧陽。”


    木木仔細將這個名字記下,可因為不知具體的寫法,眼中流露出一絲困惑。


    “放牧的牧,陽光的陽。”老夫人記起什麽,嫌棄地皺了皺眉,“她以前連我兒的名姓都念不完整。”說著便朝呆呆坐在一側的陳秉望去,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更別說什麽琴棋書畫,婦德女功——真不知是看上了她哪點。”


    木木小聲反駁:“我們在車前,都不學這些的。”


    鼓了鼓勇氣,正眼看著老夫人,將聲音稍稍放大:“但我們要學習如何騎馬、如何分辨漿果,如何洗衣做飯,打掃屋院。農忙時我們會下地幹活;軍隊出征時,無論其中有沒有相識的人,我們都會站在城樓上,以長歌相送。”


    她認真地注視著老夫人的眼睛:“或許我們不如熙國女子靈巧,可是我們一樣在生活。”


    陳老夫人一怔。


    木木想了想,以為確實沒有衝撞她,繼續道:“熙國有一句話,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父親不是小孩子,他喜歡母親,願意和她在一起,這是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少東主是什麽樣的位置,但從您的言語之間,我想這應當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吧。”


    木木盡量斟酌著字句:“父親願意放棄這一切,去追隨我的母親,不就已經表明她的重要了嗎?”略略停頓,整理思緒,“我聽說熙國人都很講禮。您雖然是我的祖母,可卻幾次三番當著我的麵對我的母親有所冒犯,這是否有些不妥當呢?”


    宇文涼轉頭瞧著木木,眉梢微挑。


    恍惚間,陳老夫人好像看到了經年以前的牧陽。明明是個碧眼高鼻的美人,卻偏有一個英氣十足的名字。


    她那時連熙國話都不會幾句,不過磕磕巴巴喚了她一聲母親,就自以為說得不錯。


    她苦口婆心地勸阻,可和光定要離開。一怒之下,她給了他一道響亮的耳光。


    牧陽忽然變了臉色,也如木木一般,滿眼認真地擋在了和光身前,用著不成腔的熙國話對她說道:“您在我的麵前打我的夫君,是不是不大妥當?”


    和光聽了,就隻會待在牧陽的身後傻笑。


    她自記事起,便知曉自己與陳家的嫡子訂有婚約,將來會成為他的妻。除了父親兄長,便再不認識旁的男子,亦從未有過心動之感。


    她不過一後宅深婦,連麵目都漸漸開始有些模糊。和光的笑令她一時失神,然後便是心軟,然後便是如今。


    陳老夫人平靜地回望著木木。


    “你可知陳家上下有多少人在等著他振興家族,有多少人對他寄予了厚望?你又可知,有多少人對我們母子倆虎視眈眈,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木木一愣,眉心輕蹙。


    宇文涼淡淡道:“如今的陳家家主,不也是老夫人的兒子嗎?”


    “他是我收下的義子。總要有人坐上該坐的位置。”


    宇文涼神色微頓,抿了抿唇角,不再說話。


    陳老夫人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輕輕出聲,語氣裏帶著疲憊,“若有誰敢在我麵前說我母親的不是,我怕是比你還要不客氣。”


    她抬眼看著她:“但你還小,不知一個簡單決定的背後,會有多少人在苦苦支撐。雨過天晴時人人臉上都有笑,可大雨拍打在身上的疼痛感誰又能忘記呢。”


    木木臉頰微燙:“對,對不起。”


    陳老夫人眸光一閃:“你又未做錯什麽,無須向我道歉。”頓了頓,“反正我也不會對你心懷歉意。”


    木木聞言,卻覺得她很是可愛。笑道:“我知道了,祖母。”


    陳老夫人狀似無意地應了一聲,不願看見木木的傻樣,舉杯抿了一口茶。


    “孩子叫依米?”


    木木神態恭敬:“是。”


    “她才隻有三個月大吧。”


    “是。”


    陳老夫人臉上終於有了笑:“才三個月就會哄人高興,不知她長大後會有多聰明。”


    宇文涼微微一笑:“怎麽說都是宇文家的人。”


    陳老夫人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怎麽覺得她是隨了木木。”


    宇文涼麵不改色:“木木也是宇文家的人。”


    “先認過宗再說吧。”


    木木有些聽不懂:“認宗?”


    陳老夫人盯著宇文涼:“我陳家的孩子,不可能無名無分地跟著別人。”


    宇文涼對老夫人的敵意瞬間消去許多。他鄭重道:“我會以正妻之禮對待木木。”


    “那你的婚約呢?”


    “自是要解除。”


    老夫人沉吟片刻:“我憑何相信你的話。”


    “我可以立下字據。”


    老夫人微哂:“木木是人,用字據做什麽。”


    “您的意思是——”


    “和光身中數毒,一半是陳家的毒,一半是車前的毒。毒性看似已消,實則仍蟄伏於他的體內,不知何時就會發作。我要即刻帶他回姑蘇陳府。”


    宇文涼皺眉:“我不可能讓木木隨你們一道離開。”


    “這是自然。”老夫人淡淡道,“但我隻給你一年。若你一年內退不了婚,我便要接木木和依米回陳府。”


    宇文涼牽過木木的手,嘴角上揚。


    “好。”


    來自夫人娘家的第一個要求,怎樣都得答應。


    木木看出他的孩子氣,低頭抿嘴一笑。


    老夫人微微頷首:“至於歸宗之事,我回到陳府後自會辦妥。”頓了頓,看向木木,“你以後就姓陳了。”


    木木這才領會出認宗的意思,自言自語道:“陳木木?”


    她念著自己的名字,眼前好像能看到一大片初生的樹林。草木葳蕤,日光明媚,小溪攜著四月的春天穿林而過,林間鳥聲啾啾,野花叢叢,萬物長於其中,自得其樂。


    一切正是最好的時候。


    陳秉離去前,終於敢伸手去抱依米。依米安心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耳朵離他的嘴唇很近。她似是有些發困,半闔著眼睛,似睡非睡,但卻不肯閉上眼睛。


    陳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僵著手極輕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唱著唯一會的那首小調。


    “江南江南,胡不歸。


    胡不歸。”


    木木將頭靠在宇文涼的肩上,目光悠長。


    透過他們,她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坐在一張小小的床上。麵前的人是溫文爾雅的父親,他的右手拿著一個紅色的撥浪鼓,左手則拿著杜鵑花的花環。


    伴著鼓點,他開始柔聲為她哼唱,於是困意漸漸襲來,她慢慢閉上了眼睛。鼻尖傳來杜鵑花的香味,然後是父親特有的筆墨味道。


    她知道,他在親她的眉心。每一夜入睡前皆是如此。


    原來不是什麽福至心靈。


    木木鼻尖一酸,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起來。她抽了抽鼻子。


    宇文涼將下巴輕輕放在她的發頂:“舍不得?”


    “父親是回去治病,怎麽會舍不得。”


    他小聲道:“那怎麽哭了?”


    “隻是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她抱住他,“晚上和你說好不好。”


    他親親她的發頂:“當然。”


    依米不知何時,已趴在祖父的肩上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1、日常麽麽噠~


    第33章 換衣


    金烏將落。


    宇文涼與司徒釗立於校場一側,看著操練的兵士,容色平和。


    “新進之人除屠白外,衛平與孟廣亦有大將之資。”


    宇文涼頷首:“屠白擅奇襲,衛平擅謀劃,孟廣擅調度。三者若能同時發揮各自優勢,於戰便有五分把握。”


    司徒釗一笑:“我還當你不會再如之前仔細。”


    “木木隻會讓我變得更好。”他微微笑著,“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看我現在就很清楚。”


    “那便再好不過了。”頓了頓,宇文涼望向他,“你是不是以為,我派一百精兵護送他們回江南有些不妥?”


    司徒釗眸光微閃:“他們身上並無長平軍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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