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後來訓練時沒有化妝——反正最後都會花的。略微上了年紀的麵容,即使精心保養也有些憔悴,氣質卻很出眾,屬於走在人群中會自然成為視線焦點的那一類。


    受笑嗬嗬地與她握了手,第一反應是“有點眼熟”。不過對方的臉時常出現在各種廣告中,不眼熟才奇怪。


    受:“一會兒打我您不用手下留情,我皮厚,打不疼。”


    影後哈哈大笑:“我也是,不用手軟。”


    影後也隱約覺得對方麵善,心中想的卻是“不可能吧”。


    不可能是那個人吧?


    二十多年前,影後顯然也不是影後,隻是個跟受一樣的小演員。


    一次拍一部古裝劇時,影後演的是一個嬌蠻小姐,那部劇的女主則是個平民女子。


    影後其實很興奮,因為自己終於有台詞了。她出鏡的場景中,女主淒淒慘慘地跪在地上淋雨,嬌蠻小姐就站在她麵前教訓她。


    女主的遠景都用了替身,主演本人最後才走進雨幕裏,補了幾個特寫鏡頭。而影後則在雨中從頭站到尾。


    主演那天進入不了狀態,ng了很多遍才哭出來,影後便陪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台詞。


    那段戲一拍完,所有人一擁而上,拿著毯子和毛巾去伺候主演。影後被晾在一邊,四處尋找毛巾擦身上的泥水。淋了雨的衣服緊貼著皮膚,惹來了幾個燈光組的毛頭小夥子,聚在一起對她起哄。


    就在那時,突然有個人小跑過來,脫了自己的戲服罩在她身上,然後轉身又跑走了。


    影後扭頭去看,隻看見一個穿著白背心、戴著假發的背影。


    過了片刻,那個白背心又回來了,手裏抓著幹毛巾:“快擦擦,別著涼了。”


    影後想起來了,對方也是個小演員,在這一幕裏站在遠處當背景。


    兩個無人知曉的小演員就這麽認識了。有時在劇組碰上,就見縫插針地聊聊天。收工之後,還會相約去路邊買個烤紅薯,站在寒風裏一起吃完。


    他們會抱怨演戲時遭受的各種委屈,然後互相天花亂墜地吹捧一番,權當為彼此鼓勁。


    對方吹高興了,冒出一句大話:“我覺得我就是欠點兒機遇,遲早有一天是要當主演、拿影帝的。”


    那時候同樣年少輕狂的影後就笑著說:“那我就在同一屆拿影後,然後我們一起喝酒去。”


    那部戲之後,她又進了許多劇組,但都沒有遇見對方。


    又過了幾年,影後再次看見他的名字,是在八卦雜誌的角落裏,上麵壓著巨大的“醜聞”二字。


    配圖是她熟悉的年輕的臉,對著鏡頭笑得敞亮。


    影後不敢相信自己認識的人會做出那樣的事。


    但是後來,隨著年歲漸長,在這圈子裏一年年地跌爬滾打,她逐漸明白了,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影後目睹著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懷揣著夢想,前仆後繼地闖進來,大多數被碾成了炮灰,少數人踩著屍體爬了上去。即使爬到高處也不敢鬆懈,一步踏錯,又要墜回那個泥水與烤紅薯味兒的人間。


    後來她如願以償地當了主角,再後來她拿了影後。


    那天晚上她過於激動,回到家後又喝了很多酒,在墜入夢鄉前,耳邊似乎傳來一個遙遠的聲音:“我遲早有一天是要拿影帝的……”


    受並不記得影後的名字。


    當年那件事的刺激太大,導致他在之後的幾年裏,整個人混混沌沌的。緩過來之後,演戲生涯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了,隻有劃上休止符的那一刻是鮮明的、永不褪色的。


    說到底,誰也不會把堂堂影後跟當年的一個小龍套聯係在一起。


    兩人一無所覺地參加了開機儀式。


    拍攝計劃是先拍中年組,再拍少年組。開機第一天,就是受跟影後的對手戲。


    這是一場雨中戲。


    影後一看見古裝打扮的受,就愣住了。


    受起初還沒察覺異樣,隻覺得影後的演技十分普通,令人詫異。


    影後心不在焉地ng了兩次,麵對頂著一頭濕淋淋假發的受,終於忍不住顫聲問他:“……過會兒收工之後,去吃烤紅薯嗎?”


    受如遭雷擊。


    大導演:“你倆怎麽回事?”


    大導演:“我真特麽長見識了,堂堂影後,開拍第一天忘詞!”


    大導演:“你倆到底還想不想拍了???”


    倆人從早上ng到下午,大導演開始認真考慮換角的事情了。


    最終還是影後先調整回來,帶著受勉強完成了幾個鏡頭。


    一連數日,受遲遲找不到節奏。


    大導演對他越來越沒有耐心,嗓門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你現在是大掌門,不是什麽天橋貼膜的小人物!拿出點氣勢來!再來一次!”


    受麵色蒼白地轉向被拖累的影後:“抱歉。”


    影後:“沒事沒事。”


    那天之後,倆人默契地沒有相認。誰也不願回憶往事,但往事卻一個勁兒地翻湧而上。


    當初嚷嚷著要當影後的小姑娘,真的成了影後了。


    受不敢與影後對視。記起越多的細節,他就越不敢在她麵前放開來演。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對方是怎麽看待自己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


    這日收工,受心情沉重地回到酒店,拖著步子走到自己房間,推開門。


    床上坐著攻。


    受呆住了:“你……怎麽不打招呼就來了。”


    攻:“來探班。怎麽這個表情?不歡迎我?”


    受:“不是不是……”


    受努力調整表情,卻已經來不及了。攻了然地問:“演得不順?要不要我幫幫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受原名葉賓鴻,現用名呂閑,不要吐槽,我堅決不會再改了


    第二十七章


    受努力調整表情,卻已經來不及了。攻了然地問:“演得不順?要不要我幫幫你啊?”


    受呆滯了一下:“好、好啊。”


    攻笑著起身:“我也才剛到,先去洗個澡。一起來嗎?”


    受以為攻說的“幫幫你”隻是一種情趣措辭,畢竟對方千裏迢迢趕過來,奔的肯定不是蓋上被子讀劇本。


    因此,雖然白天的拍攝令人身心俱疲,但受走進浴室之後還是非常自覺地伸手,一邊幫攻脫去衣服,一邊主動吻住了他。


    攻卻沒回應。


    攻:“站著別動。”


    受愣愣地停了動作,不知道這又是什麽新玩法。


    攻笑吟吟地看著他:“掌門大人,小徒來伺候您。”


    【中間跳過一段,請看微博】


    受突然攔住了攻。


    受直起身來,眼神不知何時變了,高高在上地掃了攻一眼:“躺下。”


    攻興奮了。


    攻依言仰躺下來。受捏住他的下巴左瞧右看,末了在他臉上輕輕摸了一把:“乖。”


    攻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了二十年前那一身紅衣的身影。那個小家夥一臉飛揚跋扈,像雲端飄下的謫仙,又像剛剛化形的狐狸,眼裏有一段天真的風流。


    麵前之人與那幻影重疊,卻又截然不同。雙眼中的光芒黯淡了,深邃了許多,仿佛落了塵埃,卻更顯溫柔。


    【中間跳過一句,請看微博】


    可惜鹹魚級別的體力撐不過五分鍾,受毫無尊嚴地趴下了:“為師不行了……”


    攻:“大人您歇著,我來。”


    攻胯下留情,沒把受折騰得太狠。畢竟第二天還有拍攝任務。


    翌日清晨,攻沒叫醒受,自己悄悄掀起一角被子坐了起來。


    受還是被驚動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幾點了……”


    攻俯身親了他一下:“我走了。”


    受:“這麽快?”


    攻:“再不走要被人看見了。公司今天還要開會,我就是放心不下,偷跑來看看你。”


    受既感動又愧疚:“我這邊沒問題……會調整好的。”


    攻:“有問題也沒關係。別怕,什麽也不用怕,你現在是有底氣的人,懂嗎?”


    受的眼眶濕了。


    攻走出了門,又突然想起一事,退了回來:“經紀人給我看了片場照,我喜歡你那身戲服。拍完戲記得找服裝組要來,回家還可以重複利用一下。”


    受正目送著他的背影,情緒醞釀到一半,沒了:“……好的。”


    攻見慣了大風大浪,天大的事兒到他這裏,也影響不了吃飯睡覺和打樁。


    這份淡定無形中也影響著受,像一根撐著他站直的脊椎骨。


    受穿上掌門戲服時,仿佛仍能接收到一道充滿愛意的目光。那聲“你現在是有底氣的人”如在耳旁。


    今天這場戲裏,江湖出現血案,男主帶著門徒趕到現場,發現了重要證據。男主敏銳地意識到,作案人與自己那不可見光的勢力之間有牽扯。他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掩蓋證據,忽然撞見了同樣前來調查的女主。


    時隔多年,師兄妹在這種情形下重遇,兩人都是神情數變,誰也說不出話。


    徒弟不明所以:“掌門,要拿下那女賊麽?”


    男主不動聲色地瞥了徒弟一眼,又望向女主。兩人相距不過數步,卻仿佛隔著一條波浪滔天的河。


    受的眼神一瞬間變得迷茫,迷茫得如同煢煢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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