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起初以為那青年是作者帶來的口譯,一番八卦之後才得知他就是小說的譯者,這次也是為了跟作者談談新書的翻譯細節,遷就著作者的行程才順便來劇組轉一圈的。


    受在原作者麵前焦慮得偏頭痛都犯了。


    如果說之前表現不佳的後果隻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今日的後果則是“被出卷人打叉”。


    這場戲的內容是男主在追查過程中不慎摔跤,磕破了頭,被女主送到醫院檢查。倆人都情緒低落,忍不住互相埋怨起來,話語間翻出了從前婚姻裏的舊賬,越吵越激烈,最後女主流著淚指責男主“你那時對貝貝多點關愛,她也不會走上歧路”,甩手離去,留下男主頭頂紗布坐在原地。


    受如履薄冰地演了兩條,下意識地瞟向作者,卻見他正一臉好奇地向導演詢問著什麽。


    那青年翻譯給導演聽了,導演認真作答,作者聽得連連點頭。


    下一場戲就是男主領了ct結果走進診室,在與醫生的交談中一時情緒脆弱,說起了女兒的事情。而醫生的幾句閑聊,竟讓他意外發現了破解迷案的關鍵點。


    這醫生就是由作者扮演的。


    工作人員預設燈光時,作者跑去換上了白大褂,又興奮地跑了回來,口中荒腔走板地念叨著自己的幾句中文台詞。


    目光與受相遇時,他快活地點了點頭,朝受說了一句什麽。


    一旁的青年:“他誇你演得很不錯。”


    這固然隻是一句客套話,但至少讓受多了一分交流的勇氣。


    與傻大個似的原作者相比,坐著輪椅的青年長相美得出奇,神情卻透著幾分生人勿近的冷峻。受暗中鼓起勇氣:“麻煩你……”


    青年看著他。


    受:“能請作者先生對我的表現提點建議嗎?”


    青年與作者交流片刻,傳話道:“他說你的表演很有東方文明的特色。具體指的是情感表達上比西方人含蓄。”


    受頓時深受打擊:“果然是張力不夠啊……”


    作者是老好人性格,慌忙擺手否認。


    青年:“他說他完全尊重文化之間的差異,也能欣賞含蓄中的美感。雖然原作的故事發生在美國,但他理解東方人對激烈直白的表達有種羞恥感,所以你的表演才符合改編後的劇本。”


    青年冷靜的語聲像過濾網,把作者打圓場的意味全部濾去了,剩下的隻是評估結果。


    受隻聽見了“羞恥感”三個字。


    這三個字讓他如同醍醐灌頂。


    自己意識深處的確有一隻羞恥的籠子,將七情六欲困於其中,僅憑它們衝撞門鎖的餘響與世界對談。


    某種意義上,作者也沒說錯。自己這種人如果放在另一個國家,非但不能大隱於市,反而會招來更多指指點點。正是因為自己身處於一片對鹹魚比較友好的水域,才能安全存活這麽多年。


    但有一個人曾經撬開過他的門鎖。


    那個人也像故事中的男主一樣,恣意而坦蕩,從不畏懼表達自己。


    受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方向。


    他應該思索的不是“我該怎麽演”,而是“如果是攻會怎麽做”。


    第四十二章


    和原作者的對手戲裏,受的表現有了微妙的變化。


    從麵對陌生醫生時的故作矜持,到交流逐漸深入後顯露出的頹唐,再到靈光一現時的震驚……這種種情緒層次分明,卻不再隻是晦澀地收斂在他的眉眼間,而是從整個人的姿態、語氣、表情中,坦誠而無畏地展現了出來。


    與其說是換了戲路,不如說是變了氣場。


    這種轉變如此細致而自然,甚至連導演都還沒反應過來。隻有與他直接對戲的作者,在cut之後似懂非懂地誇了一句:“我收回前言,你的表演很有感染力,是我之前的眼光太不專業了。”


    受沒有解釋,笑而不語。


    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將攻的氣場留在周身了。


    劇組原本覺得這場戲這場變數,特意留出了大半日的拍攝時間。沒想到作者的中文台詞背得很溜,而受更是超常發揮。兩條之後,導演就挑不出毛病了。


    今天的拍攝提前完成,但按照攻的吩咐,劇組進度能搶則搶。導演不好意思燒著錢偷懶,便讓人去問影後能不能拍下一場——她完成跟受的對手戲後尚未離開,還在拖車裏休息。


    受:“導演,我有個請求。上一場的吵架戲,能不能重拍一次?”


    導演:“為什麽?”


    受:“因為男女主角的爭執是全片的一個情緒爆發點,是最需要張力的地方……”


    導演:“這我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麽想重來。覺得沒演好嗎?”


    影後也走了過來。


    受對著影後心中忐忑。他希望能在這個點上給出最完美的表演,又不希望她誤會自己找理由搶戲。


    他隻能懇求地望著影後:“信我這一回,這場戲很重要,我能用更好的方式跟你打配合。”


    影後若有所覺地看著受。


    受以前似乎不是這麽說話的。


    這種開誠布公的措辭、占據主導的自我定位,是誰的風格呢?


    影後答應了重拍。


    這一回,受忘記了麵對原作者的緊張,也忘記了拚命跟上影後步調的窘迫。他甚至真正做到了忘記已有的套路,將自己當成了一張白紙。


    受想象著攻會怎麽跟人爭執。


    起初壓低聲線,越是生氣,就越是麵色平靜……


    而後,情緒漸漸被女主挑動、攪亂,再也拚不回好整以暇的樣子,嗓門幾度提高又強行收回,像一隻低吼的公獅……


    但在最後,當女主將女兒之死怪罪到男主身上時,受連攻也忘記了。


    一瞬間充斥了視野的,是養子躺在停屍房的景象。


    受的情緒忽然垮了,四肢發冷地坐在原地,直到耳邊傳來一聲驚喜的“cut”。


    影後:“確實不錯。”


    受收回心神,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影後在誇自己。


    影後:“這才是你該有的水平。”


    受苦笑:“對不起,拖了這麽久後腿。”


    影後:“別這樣想。我能感覺到你一直在嚐試。你善待作品,作品也會善待你的。”


    當晚,受終於回了一次家。官方理由是第二天要去外地錄製一個節目,必須收拾行李。實際理由是想見攻一麵。


    攻這天也特地沒加班,早早地回了家等著受。


    久違地共進晚餐時,他才發現受一臉倦容。


    攻:“拍得很辛苦嗎?”


    受:“……”


    有那麽一瞬間,受幾乎就要說出這片子有多難拍,自己連軸轉有多狼狽。他知道如果自己訴苦,攻一定會理解,會取消其他通告,會放慢拍攝進度讓自己好好調整。


    受:“也沒有,跟以前差不多吧。”


    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他知道攻也很忙,而攻的忙碌大半是為了幫自己善後。與其繼續等待著對方的保護,不如拿出自己的本事去保護對方。


    攻將信將疑地看著受。


    受打了個哈欠,笑道:“說來你不信,我發現男主角這個人有點像你。”


    攻:“那你其實是在演我?”


    受:“算是吧,就近取材。”


    攻笑了:“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受:“多半要讓你失望了,因為再怎麽演,也比不上本尊的十分之一啊。”


    攻:“……”


    攻這顆萬花叢中過的鋼鐵心髒居然也漏跳了一拍:“怎麽突然這麽……不含蓄?”


    受笑眯眯:“你猜。”


    第四十三章


    受:“多半要讓你失望了,因為再怎麽演,也比不上本尊的十分之一啊。”


    攻:“……”


    攻這顆萬花叢中過的鋼鐵心髒居然也漏跳了一拍:“怎麽突然這麽……不含蓄?”


    受笑眯眯:“你猜。”


    當晚,倆人補上了幾回落下的功課。


    受的表現與往日截然不同。


    攻能感覺到他的疲憊。然而雖然疲憊著,他的精神卻又很亢奮。索取時顯得格外急切,仿佛要將迄今為止掩飾的、壓抑的、困頓在心中發酵的般般樣樣,都在這一發裏釋放出來。


    攻試探著親了親他,得到了熱情的回應。受抬起雙臂勾住攻的脖子,貼著他的臉頰依戀地磨蹭。


    攻驚喜之餘又有點擔憂:“你這是怎麽了?”


    受:“就是想你了。”


    攻隻當是最近聚少離多,心想著原來聚少離多還有這好處,有點竊喜。


    受說不出心裏那些複雜而細碎的感受。


    今日白天,他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開始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做好。


    他之前甚至沒發現自己是如此仰慕攻,以至於僅僅是偷偷模仿對方,都仿佛從中得到了一些力量。


    他漸漸變得敢於愛攻了。


    明明已經不再年輕,已經沒有小青年那樣的精力和拚勁,去熱情肆意地成長。但是此刻,他仍舊盼著做得更好、站到更高,直到打碎過去到將來困囿自己的所有牢籠。


    他希望攻能明白這些,願意等一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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