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她又扒著帷幔,掀開一條縫隙往外看。


    外頭除了街道,還有相鄰的許多宅第,不過,大部分宅院都掩蓋在高牆之後,看不清其內的景色。唯有一間宅子,不止牆院比別家低矮,裏頭花園假山流水小橋更是一個都沒有,整座院子光禿禿的,連樹都不見一棵,隻有幾大間灰樸樸的院子,看著好不寒酸。可看那大宅的建製,又分明不是尋常人家,怎麽會如此落魄?


    她覺得奇怪,便問林芷蘭:“那是誰家的府第?”


    林芷蘭湊過來看了一眼,道:“是大將軍府。”


    褚清輝心頭忽然一跳,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不知是為何,又問道:“哪位大將軍?”


    林芷蘭笑道:“表姐若是問我別家,我還真不知,這間宅子卻是知道的,是神武大將軍府邸,我從小就看見那座府宅,十幾年了,邊上的大宅拆了又建,建了又加高,唯有大將軍府,連一磚一瓦都不曾動過。”


    每一位神武大將軍的任期是五年,十幾年間,至少換過三人,那座宅子竟一直都是這樣子。褚清輝疑惑,“大將軍的俸祿難道不夠他修宅子?”


    林芷蘭搖搖頭,“我也問過爹爹,他隻說,大將軍是真正灑脫之人。”


    褚清輝似懂非懂。不知為何,方才看那院子還覺得寒酸,如今知道它是神武大將軍的府第之後,不管怎麽看,都覺得它就該是這樣子了。


    她想,大將軍本就不同於常人,住宅不同於常人的院子裏,似乎也理所當然。


    她不由又往那座院子裏看了一眼,不知看見什麽,猛地瞪大了眼睛,愣得呆坐許久才回過神,忙轉過身,麵上發紅。


    林芷蘭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褚清輝覺得臉上有些熱,心頭怦怦直跳。


    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使勁按了按胸口,想要止住那過於劇烈的跳動,卻無濟於事。


    她又摸了摸臉頰,發涼的手背貼在臉蛋上,熱乎乎的臉燒得她腦袋都有些暈了,但眼前卻一下一下閃過方才看見的景象。


    其實兩府離得有些遠,又隔著帷幔,看見的人也就如一根模糊的火柴棍那般大,根本分辨不清麵貌,但她卻知道,那個背影就是他。


    他、他竟然光著上身,似乎剛練完武,很熱的樣子,從院子的水缸中打了一桶水,兜頭潑下。


    如今春寒料峭,屋頂的雪還沒化幹淨,他就那樣一桶冷水倒下來,竟不覺得冷嗎?


    不知為何,越是想起那個場景,她心口就跳得越快,臉上越熱,褚清輝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使勁甩了甩腦袋,卻除了讓自己更暈,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咽嗚,整個人趴在桌子上。


    林芷蘭這才回過神,忙問道:“表姐怎麽了?”


    褚清輝有氣無力的擺擺手,吸了吸鼻子,“頭暈。”


    林芷蘭趕緊摸摸她的額頭,“有點燙,是不是受寒了?”


    褚清輝又嗚了一聲,“沒有,就是有些熱,應該一會兒就好了。”


    林芷蘭頗覺得稀奇,表姐怕冷,那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大暑天,也不見她說一個熱字,如今才二月出頭,怎就熱了?


    她還是擔心褚清輝是不是病了,不過,好在她趴了一會兒之後,臉上熱度終於散下。


    褚清輝不敢再往外頭看了。


    其實,父皇和太子哥哥赤著上身的模樣,她也曾見過,那會兒年紀小,覺得與自己沒什麽不同,更不會像如今這般,無由來的心慌。


    明明、明明不是她坦身露體,也沒做虧心事,為何會有這樣心慌的感覺呢?


    離開林府回宮的路上,她便有些神思不屬,連轎子什麽時候停下都不知道。


    紫蘇在轎外輕聲道:“公主,王家少爺在前頭求見,不知公主是否要見他?”


    “誰?”褚清輝沒有反應過來。


    “太子伴讀王公子。”


    褚清輝眨了眨眼,這才回魂,“王旭東?”


    “是。”


    褚清輝想了想,雖然她與太子幾位伴讀早就認識,但畢竟眼下隻有王旭東一個,不好單獨與他見麵,便說:“有什麽話,你叫他到這裏來說吧。”


    很快,有一個聲音隔著轎子道:“王旭東見過公主。”


    褚清輝在轎內點了點頭,“聽說你要見我,不知是為了何事?”


    王旭東聽著這聲音,許久沒說話。


    褚清輝疑惑地掀起一角轎簾看了一眼,見他還在,便放下了。


    看到那一瞬即逝的麵孔,王旭東捏緊身側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轎子周邊的侍衛眼也不眨的盯著他,隻要他有不敬的舉動,立即將其製住。


    但王旭東沒有打算做什麽,他隻是緩緩的鬆開手。就這一個動作,似乎費勁了全身的力氣。他深吸了一口氣,以一貫吊兒郎當的語氣笑了笑,“明天我就要去找我家老頭子了,今天叫我遇見公主,可見老天爺憐惜。”


    褚清輝微皺了皺眉,王旭東之父遠在邊關,他說要找其父,就是要參軍的意思了,“怎麽會這樣突然?”


    王旭東笑道:“不算突然,早有打算了。”


    褚清輝沉默了一會兒,又掀開簾子,看著他,道:“一路珍重,我們都在京城,等著為你凱旋接風。”


    王旭東斂了笑,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正當褚清輝疑惑之際,他又突然咧嘴笑起來,“好。”


    如此,便也沒了別的話,兩方很快分開。


    王旭東站在街頭,看著那頂轎子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仰頭看了看天,不知道邊關的天與京城的天,是不是同一片?


    他以為自己從前所為皆在掌控之中,卻不想早已被人悉知,如今京城已沒有他的立足之地,若不赴邊關,隻怕永無出頭之日。


    可笑不久之前,他還認為那座轎子中的人,早晚是自己的。


    而今全盤落空,不知此生,是否還有達成奢望之時。


    褚清輝回到宮中,又到了該給含章殿送食盒的時間。她原本已經平複的心跳,此時又亂蹦起來,不知怎麽的,平日裏來來往往,去得跟自己宮殿一般的含章殿,現在突然陌生了,好像有一頭大老虎在那等著她。


    她看了看紫蘇,道:“我要小睡一會兒,你送過去吧。”


    紫蘇不疑有他,帶了兩個小宮女出門,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內殿裏沒有動靜,她以為公主正熟睡,輕手輕腳的入內,卻見公主裹著毯子趴在軟榻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正看著她。


    紫蘇被她看的腳下一頓,“公主醒了?”


    褚清輝根本沒睡著,含糊的點點頭,“食盒送到了嗎?”


    “送到了,奴婢去時,還不到休息時間,等了一會兒才送上去。”


    “那、那吃了嗎?”


    “吃了,二皇子可高興了,說有他喜愛的酥酪呢。”


    “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挺高興的。”


    褚清輝看了她一會兒,幹巴巴道:“哦。”


    紫蘇有點摸不著頭腦,方才公主還挺高興的,怎麽現在語氣又低落了?


    不說是她,裹在毯子裏的褚清輝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問什麽。


    她在軟榻上滾來滾去,忽然把頭罩起來,悶在毯子裏頭,低聲氣嘟嘟道:“都怪先生……誰叫他不穿衣服,嚇死人了……”


    第18章 夢裏


    第二天下午,褚清輝梳完妝,帶著幾名宮人,提了食盒,準備往含章殿去。


    剛踏出永樂宮大門,望著麵前長長的宮道,她就頓住了,站在原地徘徊不前。


    她不走,身後的人自然不敢催,隻低著頭候命。一大幫人杵在宮門口,不時有來往內侍好奇的看上一眼,等見公主也在那兒,忙垂首行禮請安。


    行禮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冷風吹過,披風隨之拂起,擔心公主受涼,紫蘇終於上前請示:“公主?”


    褚清輝這才回過神來,望了望含章殿方向,抬腿邁了兩步,又好似跟自己較勁一般,忽然氣惱地跺跺腳,皺起挺翹鼻頭,鼓嘴道:“我不想去了,蘇蘇,你送過去吧。”


    紫蘇心中疑惑,似乎是昨日從宮外回來之後,公主就一直有些反常,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又全不顧禮儀,在軟榻上滾來滾去。就拿送食盒一事來說,平時若說去含章殿,公主是最積極主動的,一日也不能落下。可眼下,昨日沒去,說是困了,今日已經整裝待發出了門,又不知為何,臨時改了主意,好像含章殿裏有什麽凶猛野獸,叫她既想去瞧瞧,又怕被咬上一口。


    紫蘇帶走兩名宮女,褚清輝看著她們走遠,才返身回到永樂宮,揮退宮人,獨自進入內殿,撲在軟榻上,把自己埋進厚厚的毯子裏。


    她抱著毯子,從這一端滾到那一端,又在牆上輕輕踢了一腳,從那端再滾回來,直把整齊的妝容滾得發髻蓬亂,珠釵環墜。


    等滾沒了力氣,整個人已經和毯子糾結在一處,她在其中跟毛毛蟲一樣拱了半天,都沒能拱出來,隻得泄氣作罷,費了最後一點力氣翻身,仰躺在榻上,渾身隻露出一顆腦袋,胸脯起伏,青絲蓬亂,俏臉緋紅,如此情景,比之往日純真,竟多了幾絲風情,卻無人得見。


    她呆呆望著屋頂,半晌後苦惱地歎了口氣,不知想起什麽,雙頰更加紅了,惱得她嘟嘴一口咬住絨毯,水紅的唇,細白的齒,被白毯襯得越發嬌嫩。


    “哼……都是先生不好,不穿衣服也就罷了,還跑到別人夢裏來,一點都不知羞……”氣惱惱哼唧唧,不知是想說給誰聽。


    昨日無意看見閆默練武後裸身衝澡的場景,著實叫她好一番心慌意亂,好不容易平息下來,昨夜夢裏卻又夢見了,而且夢中比她白天見的還要接近,還要清晰。


    仿佛銅澆鐵鑄的古銅色身軀,刀削斧鑿的結實精肉,顆顆油珠子般滾落的水珠,一抬手一舉臂,撲麵而來一股陌生的雄性侵略氣息,與往日冷峻內斂截然不同,直叫她心也慌了,神也亂了,一夜裏翻來覆去睡不好,醒來後,隻得強自鎮定,任性地把全部過錯,一股腦都丟到那個毫不知情的人頭上,卻又慫得連去見他一麵都不敢,好似真的會叫人吃了似的。


    傍晚去棲鳳宮,今日褚恂下學早,一見她就撲上來,滿臉關切,“阿姐是不是生病了?”


    褚清輝摸摸他的腦袋,坐到皇後身邊,“沒呀,怎麽這樣問?”


    “阿姐若沒生病,為何昨天是蘇蘇送的食盒,今天又是她?”


    “呃……我隻是有些困。”


    褚恂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她,“那阿姐明日困不困?”


    褚清輝看他滿眼殷切,艱難地將拒絕的話吞回肚裏,“……不困了。”


    “太好啦!阿姐明日去看我練武吧,師傅教了我們一套拳法,我要打給阿姐看!”


    褚清輝隻得點頭。


    皇後含笑坐在一旁,自然看得出女兒的隱瞞,心思轉了轉,忽然揶揄道:“暖暖不去含章殿,可是為了回避什麽人?”


    褚清輝心頭一跳,忙道:“沒、沒有。”一張臉卻不自覺發熱,眼神遊移。


    皇後原本不過隨口一問,因那一隊少年侍衛已經在含章殿附近巡邏了不少時日,想著女兒應該已經見過,不知有沒有叫她上心的,因此才玩笑般提了一句,不想無心之問,卻讓她看出端倪來。


    女兒如今的表現,與之前提起顧行雲時的從容淡然可謂判若兩人,若說不久之前皇後還擔心她不開竅,眼下這模樣,分明已經是一副小兒女懷情不自知了!


    一時間,皇後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竟怔怔出了神。


    褚清輝坐立不安,偷偷瞄了瞄母後,見她正看自己,忙又移開眼,不知為何有些心虛,麵上更紅。


    皇後醒過神,看女兒含羞帶嬌,如一支帶著露珠的花骨朵兒,眼看著花期已近,又輕輕歎了口氣,不知那賞花的人,值不值得托付。這一次,不要叫她的暖暖失望才好。


    次日又去送食盒,迎麵走來一列禦前侍衛,褚清輝想起林芷蘭的話,打算在宮裏找找哪個是張家二公子,便仔細看了一眼,不想看過去,盔甲下的麵孔,個個都是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的少年人,簡直要叫她看花眼,忙輕聲問紫蘇:“宮裏的侍衛換了一批麽?怎麽都這樣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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