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戎拍拍又嵐,“給我搬把椅子。”


    又嵐回神,給他搬來,看那孩子一樣,也給他搬來一個。


    那孩子身體僵硬,似乎與修戎正常麵對麵,已經是繃緊了所有弦。


    又嵐不敢說話,她見識過在病人麵前亂說話的後果。


    修戎:“本來,你動手傷人,應該被帶到警局。”


    他不吭聲,眼睛直勾勾盯著修戎。


    修戎:“鑒於你生病了,警局決定送你到三區。”


    他依舊不吭聲。


    修戎:“知道三區嗎?”


    他啟唇,嚐試了幾次,說:“精神病院。”


    修戎點頭,“羅絡,你覺得你生病了嗎?”


    被喚羅絡的孩子把手電筒擱在椅字上,手電筒凹凸不平的表麵與椅麵摩擦,響起斷斷續續的刺刺拉拉。


    半晌,聽到他說:“我沒病。”


    又嵐心裏嘟噥一句,什麽破問題,哪個精神病人會說自己有病?


    老僧入定如修戎,似乎一切都在他料想之中。他說:“你要是不想讓別人說你有病,那是不是要解釋?”


    羅絡攥緊拳頭,很顯然,他所理解的解釋,就是暴力。


    又嵐看到了,修戎也看到了,他繼續:“你刺傷了我,可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麽說自己沒病,你覺得有用嗎?”


    羅絡瞥一眼修戎胳膊和腿,那確實是自己刺的,但他不是故意的,當時也不是針對他,隻是他偏偏在跟前,他偏偏擋在那惡人跟前。


    修戎:“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拿刀傷他。”


    羅絡聞言,眼睛裏的光在一瞬間聚攏,又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他該死!”


    修戎:“他做了什麽?”


    羅絡抿抿唇,伴著窗外多重奏,緩緩道,“他把我最珍重……”


    ……


    燕趙一帶毗鄰泊水山山脈,生態優良,是動植物棲息好地界兒。


    半山腰有個泊水中學,山腳是燕趙村。


    羅絡生於燕趙村,家庭條件在當地算是大戶,逢年過節訪客不絕。


    他父母呢,每年都給他過生日,辦生日宴。今年也不例外。


    生日宴上,朋友起哄,羅絡迫於‘民聲’與男同學接吻。


    晚上組織泡溫泉,他與男同學在一個湯,不知道怎麽回事,就硬了。


    男同學當即裝作沒看見,誰知宴散了,各自回家,男同學卻在朋友圈裏分享了這件事,熟識的朋友在評論裏熱火朝天的調侃,拿他性取向打賭。


    他覺得羞恥,丟臉,第二天謊稱生病,沒去學校。


    家裏以為是前一天玩兒太嗨,累壞了,沒在意。


    他一人躲在房間,一邊不想麵對,一邊又忍不住去看,每次看到大家震驚、嘲笑、辱罵,他都忍不住咬自己手臂,直到咬出血來。


    自生日宴過後,他是同性戀的消息不脛而走,沒兩天,全校上下,人盡皆知。


    他每天要承受白眼、非議,以及高年級的欺辱。


    有一回下學,高年級混子把他堵在牆角,ba掉他褲子,拿木棍chu他那裏,在他臉上撒尿,把他們那東西sai進他嘴裏,更有甚者,當天捅破他後門。


    他不堪其辱,想反擊,卻不具備反擊能力,也不想父母知道。隻有默默承受。


    當天晚上,心儀的女同學來找他,送還借用的手機,還讓他不要說彼此認識。


    他望著女同學背影,含著淚把手機摔在牆上。


    手機沒壞,彈出一個視頻,他好奇,撿起來看,就看見一個成年人在自殘,胳膊、臉、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疤痕。


    他拿著一把刀子,比在嘴唇上,用力劃一刀,半截唇瓣掉下去,鮮血淋漓。


    羅絡嚇得趕緊扔掉手機,跑回家,躲進房間。


    平靜之後,他又想知道那個男人的結果,矛盾半天,終於還是把手機撿回來。


    從此,他跟這個男人成為朋友,每天唯一期待就是對方向他傳遞負能量。


    比如,把手伸進龍魚缸,比如,從二樓跳下去,比如,割腕。


    父母漸漸發現羅絡異常,從他房間搜出碎屏手機,看見這個病毒一樣的視頻,大發雷霆,不管不顧羅絡的精神狀態,強行鎖他在地下室,要他麵壁思過。


    修戎趕到泊水中學當天,羅絡從地下室逃出來,到學校時,正好看到自己父母在向學校討交待,質問為什麽自己孩子變成這樣。


    校長把羅絡男同學從他家叫來,當著眾人麵,要他說清楚來龍去脈。


    男同學很是不屑,當即說:“他是個gay,去他家過生日,同學起哄我倆親嘴,誰知道他當真了,泡溫泉的時候,那根直挺挺的,要是封閉間,誰知道他能把我怎麽樣呢。”


    父母聞言,震驚了,“你哪家的孩子!瞎說什麽!”


    男同學聳聳肩,“不信你去問問你兒子啊,問問他喜歡女的,還是喜歡男的。”


    躲在門口偷看的羅絡咬緊牙,攥緊拳頭,進門抄起桌上水果刀,刺過去。


    修戎擋在男同學前邊,挨了結實的兩刀,登時血肉模糊。


    呂字圩聽到動靜,衝進門,摁住羅絡,打算押他回分局,誰知修戎不同意。


    最後隻能是讓他先隨父母回家,好好看住。


    ……


    再往後,又嵐就知道了。


    她看修戎一眼,無數個問題在盤踞腦海。


    修戎神情專注,看向羅絡的眼神一絲不苟,似乎打的是看看透他的算盤。


    羅絡還在說:“如果不是他……我父母不會知道……他們一定覺得有我這樣的孩子……太丟臉了……”


    修戎明知故問,“那麽,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羅絡很清晰、堅定的表示,“女生。”


    修戎當然知道是這樣。


    羅絡在一開始,或許打算解釋,但傳播速度太快,他是同性戀的消息就像春苗一樣,滋長極為迅猛,而大家正在興頭上,根本不會給他機會解釋。


    如果白天,呂字圩帶走羅絡,將他關押起來,那可能會釀成更大的遺憾。


    而校園裏的,傲慢、偏見、以及霸淩現象,不會偃旗息鼓,隻會愈發囂張。


    修戎:“我問過你父母,有沒有視頻一回事,你父母說沒有,那結合你今天行為,以及你剛才那一番話,完全可以將你定性為精神分裂症妄想型患者。”


    羅絡往前一步,“我不是!我沒病!”


    又嵐下意識擋在前頭。


    修戎牽她手,拉她到身側,接著說:“你思維緊密,表達清晰,也記得你我約定,而且,沒有騙我。所以你會有白天舉動,完全是壓力太大,一時衝動所致。”


    羅絡不敢相信,“你相信我沒病?”


    修戎:“我是一名醫生,我有自己判斷病症的方式,與相不相信你的話無關。”


    羅絡:“那,那你們還會把我關到精神病院嗎?”


    修戎:“隻要你停止與自殘男人視頻,與同學正常相處,就不會。”


    羅絡咬緊下唇,“可是,可是他們不會接受我,他們覺得我是怪物。”


    修戎:“我會讓他們接受。”


    羅絡猛抬頭,盯著修戎,在黑夜,他卻能清楚的看到修戎輪廓。


    散了約,又嵐望著羅絡背影,問:“要不要找人送送他,他自己沒問題?”


    修戎:“沒事。”


    又嵐聽到沒事,坐下來,麵對修戎,“沒事是吧。我有。”


    修戎笑,“說來聽聽。”


    又嵐:“呂字圩都能摁住他,你摁不住?”


    修戎不言。


    又嵐:“你是故意讓他刺到你吧?然後再跟他約,而他心裏有愧,不得不來。”


    修戎不言。


    又嵐:“你早就知道他沒精神病,還搞這麽一出,就是要套到他的話,對嗎?”


    修戎不言。


    又嵐:“羅絡問題問完了,我再問問你,雙胞胎自殺,到底是真還是假。”


    修戎:“真的,不過不是死於自殺,是他殺。”


    又嵐下意識問:“誰?”


    修戎:“她們的父親。”


    又嵐毛骨悚然,“他有病?”


    修戎:“分裂型人格障礙,還未發展成精神分裂症。”


    又嵐:“什麽叫分裂型人格障礙?”


    修戎:“多疑、不信任他人、妒忌、敏感、易怒、心懷怨恨、妄自尊大,又及其自卑,常伴有強烈羞愧感、恥辱感。


    又嵐:“好矛盾。你見過他了?”


    修戎:“嗯,他目前被關押在分局。”


    又嵐:“他承認了?到底是為什麽?那不是他親生女兒?”


    修戎:“是,隻不過他懷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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