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嵐被擇的幹幹淨淨,沒人因為她是方以柔親生女兒而對她產生一絲懷疑。


    這就是方以柔的目的。她要將人心裏,那道以為母女斷骨連筋,永遠不可能真正鬧掰的思想,徹底粉碎。她要將自己罪行公告天下,而不讓又嵐受絲毫影響。


    所謂罪行,就是當年一樁兒童器官標本案,涉及受害兒童十六人,皆死於方以柔的被害妄想,她一口咬定這些孩子嫉妒她女兒可愛乖巧,試圖殺死她,她為了防止他們傷害女兒,先下手為強的將他們殺害。


    她被害妄想的成因是,生產過後,護士抱走孩子,一個小男孩兒突然冒出來,用腳把護士絆倒在地,當時護士沒抱緊孩子,幸虧又一聞在身側,接住了。


    本來就有輕度產後抑鬱的方以柔,經此刺激,疑神疑鬼起來,開始還不明顯,又一聞隻當她敏感,後來越來越嚴重,又一聞不得不考慮給她找個心理醫生,經人介紹,他找到修戎的老師,老師診斷後,給出結論:被害妄想,精神分裂症。


    方以柔卻不認為自己有病,大鬧一場,一直在擺自己的道理,比如為什麽會以為別人會傷害她的女兒,為什麽傷害她女兒的是小孩兒。


    又一聞也不信,“她說話清楚,條理清晰,怎麽會是精神病呢?怎麽會呢?”


    當時老師告訴他,“精神病人並不等於智商障礙。判斷精神病人,最基本無非訪談和觀察,有些邏輯思維甚至強於正常人,他們可以通過我們診斷過程了解很多信息,偽裝自己,掩藏自己的病情,並琢磨一套說辭來解釋他的行為。這在精神病人圈兒,再尋常不過的了。”


    又一聞還是不信,直到醫院裏小孩接連發生莫名其妙受傷事件,他終於信了。


    方以柔被二區精神病院帶走,又一聞為保存她形象,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隻說她出了遠門。經過一段時間藥物治療,方以柔病情好轉,值得一提的是,與院內醫護關係處理的非常好,醫生對她品行讚不絕口。


    又一聞滿心歡喜接她出院,卻被她扔來一紙離婚協議。


    方以柔態度果決,一定要離婚,原因是不愛了,不想過了,過著沒勁了。


    又一聞以為病沒治好,找到精神病院,院長親自跟他說明,方以柔已然痊愈。


    回到家,他簽了字,不是因為與她一樣死心,是因為不想她受刺激病發。


    離婚後,方以柔搬到一所大院兒,又一聞擔心她病情,也跟著搬過去,方以柔倒是無所謂,隻不過對又一聞父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後來,方以柔應聘一家美容院,從美容開始做,美妝知識滲入身體,她找到商機,研製一款妝前乳,到處拉投資,十方美妝雛形慢慢顯現。


    大院拆遷,所有人都搬走了,此時,方以柔事業已度過起步階段,走向穩定。


    又一聞為她高興,覺得她徹底痊愈了。


    沒過幾年,市裏發生一起轟動全國的變態殺人案,凶手將十六名兒童殘忍殺害,肢解,注入樹脂,燒成琥珀。警方一點頭緒沒有,全國人民人心惶惶。


    國內凡是有些名望的精神科醫生,心理科醫生紛紛出動,分析凶手精神狀況及人格,妄圖以此種方法推測凶手更多信息。


    後來凶手沒再作案,徹底退出公眾視線,案件也在毫無進展情況下不了了之。


    修戎此番出國,找到當年參與案件的老師,得知一個驚天秘密——當年凶手就是方以柔。礙於她精神病人的身份,以及當年破案手段不完全,並沒有她作案直接證據的原因,法院沒有對她進行判決,而是又扔給了精神病院。


    方以柔智商極高,她確實有病,但她也確實可以讓人以為她沒有病。


    所以,她再一次成功騙過院內所有醫護,被送出院。


    接下來的幾年,她十分安分,直到又嵐成年,開始跳舞,並成立舞社,她坐不住了,開始打擊她,開始找她麻煩。


    老師問她為什麽,她很聰明,說:“我不能讓她那麽耀眼,現代社會各種技術那麽發達,萬一被人知道我當年惡行,會連累她的。”


    老師看她聲情並茂,沒有打斷她,但也知道,她這番話真假有待商榷。


    畢竟曾經是一個殺害十六名兒童的高智商殺人犯。


    方以柔雖然打擊又嵐,但沒有過激行為,使用的一些手段在競爭關係中,並不算過分,所以老師沒有將她視為病人看待,但也沒有放鬆懈怠。


    之後又嵐出國,老師也因fbi邀請前往美國加州分局,修戎當時專業水平在同行已是出類拔萃,老師把手下幾個一直跟蹤的病人交給他,其中就有方以柔。


    老師沒有告訴修戎,方以柔與兒童標本殺人案的關係,也在走前,抹掉方以柔在警局的檔案,以及這樁案件的記錄。修戎再次找到他,他才說明原因。


    最高人民法院,及總局行政執法不想此案件重回公眾視野,首先,避免被發酵的滿城風雨,再次引得人心惶惶。其次,對兩方影響不好,不利於兩方在公眾麵前良好印象的繼續保持。


    而修戎,雖然相較同齡人,算是成熟,但畢竟年輕氣盛,心有一腔正義,胸有一掬熱血,對整個社會懷揣希望,如果被他發現當年案件處理馬虎,一定會翻案,這不是他們任何一方想要看到的結果。


    修戎了解實情後,返回國內,第一時間到育良公館,當時他的注意力隻在又嵐身上,所以倉促的把腦海中已知信息拚湊,一擊返還給方以柔。


    期間他也有過懷疑,一切未免太過順利,方以柔並不像是老師所說,高智商罪犯、世間難覓,但還是被對又嵐的在意衝昏頭,走入她計劃,將她罪行揭露。


    當方以柔被警方帶走,他漸漸平靜下來,開始細針密縷的分析整個過程。


    方以柔最近有發病趨勢,也可能是她一直都在病中。


    她不清楚,她對別人的仇恨,到底是病在作祟,還是她真的能知道對方即將傷害她,先發製人,從而對自己進行保護。即使是修戎,也沒辦法確定。


    精神病誤診率非常高,有種誇張說法,40%,而事實上,即使沒有40%,也有20%,就連精神科醫生,都經常會被認為有精神病。


    修戎之所以在精神科基礎上又修習各類心理學、微表情學等等相關學科,就是希望自己診治的病人中,誤診率相對基本值,還要低一些。


    方以柔犯罪過程中,是否是病發狀態,修戎難以判斷,他隻能通過事後交流、詢問,然後觀察她本人,將搜索到的信息整理,得出結論。


    但此刻,她無懈可擊,隻提到標本案。修戎知道,她目的是讓他注意到那樁案件,繼續查下去,查到她是凶手,叛她有罪。修戎終於相信,她智商有多高。


    也終於相信,一切出乎常理的順利,以及在十方美妝,他所觀察到的所有證明她是殺害莊秦凶手的細節,都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綻,至於目的……


    在這起案件中,唯一受益者,就是又嵐,所以,方以柔是在保護又嵐。


    她將莊秦殺害,明著嫁禍給又嵐,實則是為了讓修戎查到她頭上,讓她伏法,目的是防止自己再次傷害到又嵐。她知道她有病,也知道,她好多行為不受控製,她已經不受控製的傷害又嵐多次,她不想看到有一天,她也將又嵐的四肢製成標本。


    瞞著又嵐,修戎於心不忍,告與又嵐,以又嵐脾氣,一定會想方設法救她。


    而方以柔,她是個精神病人,但她又確實殺害了十六名兒童,一個莊秦。


    修戎以為自己活的夠久了,經曆夠多了,也已足夠明白,世間事,並非非黑即白,但每每遇上,還是忍不住怨上天:看看你造就的這個糟糕的世界。


    第73章 71


    呂字圩推開門, 見左晴靠在又嵐肩膀,雙手摟她胳膊, 時光繾綣,歲月靜謐。


    他突然就笑了,笑容裏帶出千束溫情。


    左晴規律的蹺著腿,“我買那房子, 第二層全是你喜歡的裝潢,本來是打算我倆住, 但你現在有修戎了,住的鳳凰巢,估計是看不上我那麻雀窩了。”


    又嵐不說話, 但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


    呂字圩走過去, “聊什麽呢?”


    左晴看過去,“你怎麽回來了?”


    呂字圩把警帽摘下來, 擱在桌上,靠在桌沿上,雙手抱臂,“修戎出馬,那就好比南孚電池, 一節更比六節強。”


    左晴正了正身子, “你也好意思說, 離了修戎跟個廢物一樣,長臉是吧?”


    呂字圩呲牙,“我是謙虛。”


    左晴懶得搭理他。


    呂字圩把注意力放到又嵐身上, 看她目光呆滯,神情憔悴,給他倒了杯水,“修戎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把水杯遞給她,“咱們有先天條件,事兒好辦。”


    左晴替又嵐接過水杯,順著呂字圩的話往下說,“嗯。你有什麽想法,跟呂字圩說說,自己人,辦事兒還算方便。”


    正說著,修戎走進來。


    又嵐回頭。


    左晴自覺起身,讓出位置。


    修戎在又嵐身側站定,摸著她長發,“餓了嗎?”


    又嵐搖頭,“你餓了嗎?”


    修戎執起又嵐手,放在他小腹,“嗯。”


    又嵐站起來,“想吃什麽?”


    她說話時,一襲晚風躲過紗窗,吹起她兩鬢發絲。


    修戎給她別到耳後,“餃子。”


    又嵐眼角柔和,“嗯。”


    左晴、呂字圩目送修戎與又嵐牽手走出去,兩相目瞪口呆。


    呂字圩反應算一般,畢竟修戎經常幹丟下他這種不是人的事兒,左晴就接受不能了,又嵐重色輕友的屬性太滿,前頭話都不想說,一對上修戎,好一通關心。


    她鼓著腮幫子,“我再管她,我就是賤!”


    呂字圩順勢摟住她腰,下巴墊在她肩膀,輕輕晃著腦袋,晃成個撥浪鼓,“不管她。反正修戎也不會讓她受委屈,你就多管管我,省了我老跟個沒主的一樣。”


    左晴瞥他一眼,“哪兒都有你。”


    呂字圩撒嬌,手往左晴身上摸,“瞎說,我明明隻在有你的地方。”


    左晴懶得搭理他了,呂字圩在令她無話可說方麵,極具天分。


    呂字圩卻沒有點管住嘴的意思,“媳婦兒,你說,為什麽又嵐不見方以柔呢?”


    左晴:“跟你有關係嗎?”


    “我就是好奇,按說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母女倆冰釋前嫌,執手相看淚眼的劇情啊,怎麽到又嵐這兒,發展方向截然相反呢?”


    左晴腦海中映現出又嵐的臉,她確實太過鎮定,但她一點也不意外,“方以柔從沒把又嵐當人看,更別說女兒,又嵐為什麽非得跟她冰釋前嫌?”


    呂字圩:“可是……”


    左晴:“人都是相互的,方以柔給了又嵐生命,又嵐不是不感激,你有見她主動挑釁嗎?但給予生命不是說,又嵐的生命就屬於她,她可以隨意糟踐。幸虧又嵐不是傻逼,在這種事情上還算拎得清,該還擊的時候一點也沒含糊。”


    呂字圩兩滴冷汗順著耳鬢下滑,“我怎麽聽你說話,這麽瘮得慌呢?”


    左晴瞅他,“瘮得慌別聽,這不是你嘴賤問我的時候了。”


    呂字圩:“……”


    被談論的主人公目前正徒步走在冷冬街頭,身上披著修戎的外套。


    “冷嗎?”修戎停住,把又嵐雙手握在手裏,遞到唇邊,哈氣。


    又嵐搖搖頭,“不冷。”


    修戎不信,把她摟在懷裏。


    又嵐被迫埋首在他胸膛,“有一種冷,叫你男朋友覺得你冷。”


    修戎把她腦袋拉開,脫她身上外套,“不冷就還給我。”


    又嵐攥住衣領,瞅他的眼神頗為仇怨。


    修戎受不了來自於又嵐的各種神情,每當不幸被她橫眉冷對,原本打算就都被撚滅了。他牽著又嵐的手,順著長街往前走。


    總局所在馬路,繞過幾條街,是個二十米窄徑,各種夜場、餐廳紮堆,屬於中高檔消費區,常年匯聚三教九流,算是個罪惡的小天堂。


    以前上學時候,又嵐跟左晴經常來,她閉著眼都知道,哪個餐廳的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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