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北鬥號”是在五天後——十一月十五日離開了港口。


    碼頭上擠滿了送行的人群。


    “北鬥號”鳴笛出港了。


    “中速前進!”白鳥鐵善站在甲板上。


    拉紮爾海軍的兩艘軍艦為癌病船護航,護送出領海後,鳴長笛以示歡送,然後調轉了船頭。


    巴林鬆也站在甲板上。


    癌病船從中速變為全速,巨大的船體劃破了海麵,駛向巴塞羅那。


    準備在巴塞羅那召開的防癌會議,現在無限期延期。


    癌病船抵達巴塞羅那以後,將舉行十天的集中醫療講座,十二月將到地中海各國進行訪問。


    一月底召開防癌會議。


    三月底將到加拿大、美國和中南美。


    巴林鬆和白鳥都默默地望著浩瀚的大海。


    白鳥感到臉上象火燒一樣的疼痛。他回到癌病船以後,對誰也沒講過獄中的情況。他是準備從容就義的,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可現在,他什麽也沒對巴林鬆說。


    他隻為能再次航海感到非常幸運。有人通過船上的廣播器通知大家說宴會已經準備好了。


    船長舉行慰問全體人員的宴會。


    “走吧。”白鳥催促巴林鬆。


    巴林鬆默默地跟在白鳥後邊。


    宴會在d層幾個廳裏舉行,全體人員已經到齊了。


    白鳥到各個廳裏向大家發表了講話。


    患者們看到癌病船又開始了航行,一顆心放下來了,情緒安定了。


    宴會廳裏充滿了笑聲。


    宴會進行了三十分鍾左右的時候,船內的廣播又響了,大家頓時安靜下來了。原來是退船的患者們和船上有了聯係。有的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國家,有的正在途中,很多人要求馬上回船,希望癌病船早日到達巴塞羅那港,允許他們再上船。


    船內用各種語言廣播著。


    人們一片歡騰。


    白鳥已經背向歡呼聲,急步走向了電梯。


    他知道夕雨子沒出席今天的宴會。夕雨子已經臨近死期,也許不久就要和夕雨子永別了。


    他來到h層夕雨子的房間。


    夕雨子正在昏睡。


    “怎麽樣了?”白鳥沉重地問護士。


    護士宮地痛苦地說:“很危險,疼痛加劇,藥物已經……”


    “是嗎?!”白鳥坐在椅子上,守護著昏睡的夕雨子。黑色的帽子依舊深深地扣在少女的頭上,隻是顏色變淡了。夕雨子的皮膚毫無光色,身體越來越小,好象是七、八歲的孩子。沒有血色的嘴唇時不時地動著。


    “這幾天,她一直追問石根的事,前天又問了我一次,說石根是不是死了。我說不要聽信謠言。她從那天開始,便不吃飯了,病情急劇惡化……”


    白鳥依舊看著夕雨子。


    “恐怕明後天就……”


    白鳥抓起夕雨子的小手,體溫很低,幾乎沒有脈搏。


    ——難道你真的要死嗎?夕雨子!


    白鳥在心裏大叫著。


    從獄中回來的那天早晨,白鳥就看望了夕雨子。那時夕雨子還好,她見船長回來了,大哭了一場。


    在獄中時白鳥曾想過,他被捕和判刑,夕雨子一定會非常擔心。夕雨子是靠石根和白鳥而活著的。當然她還不知道石根已經死掉,但她總見不到石根,一定會產生懷疑的,加上白鳥又不在了,這少女能經受得住嗎?


    而現在,夕雨子已經感覺到石根不在了。她在強忍著自己的哀痛……想到這裏,白鳥克製不住自己的淚水。


    他站了起來,走出病房直接回到辦公室。


    他讓人叫來了關根,把夕雨子病危的事告訴了他。


    “馬上把夕雨子的父母請來,一切費用我來負擔,但要快。趕在她死之前……”


    “試試看吧。”關根拿起了電話,叫通了橫須賀港支局,請他們讓夕雨子的父母乘飛往這裏的軍用飛機馬上趕來。


    白鳥給夕雨子的家裏打了電話,夕雨子的母親接到電話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兒地哭。白鳥說服了她,告訴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對方答應馬上趕到空軍基地。


    電話打完了,白鳥一直沒說話。


    關根遞給他一杯威士忌,他大口地喝了起來。


    十五個小時以後,便有一架經土耳其到摩洛哥的軍用飛機起飛了。


    第二天早晨發布了大月夕雨子病危的公告。


    所有的人都在為夕雨子祈禱。船上的人沒有不知道夕雨子的。


    上午十時五分。


    白鳥和巴林鬆一起到了夕雨子的房間。


    夕雨子在說夢話——


    “媽媽,拿梳子來給我梳梳頭。”聲音很低,而且斷斷續續。夕雨子作夢了。黑黑的頭發的夢。她夢見自己長著長長的頭發,因而讓母親為她梳頭。


    她臉上露出了笑容。


    臉上留下了這一束笑容,少女死去了。


    宮地裏子哭了起來。


    白鳥用手合上了夕雨子的眼睛。


    巴林鬆什麽也沒說。


    夕雨子的父母乘軍用飛機趕來時,是夕雨子死後的第二天。


    癌病船正在摩洛哥南部海麵向北航行。加那利群島一帶是世界有名的透明度很好的海麵。


    準備水葬。


    到達摩洛哥基地的夕雨子父母在電話裏也同意水葬。


    夕雨子的父母悲痛加疲勞使淚水快流幹了。


    白鳥站在甲板上目視著大海,他不敢去看夕雨子的父母。


    夕雨子的屍體從冷凍室搬出來,剛剛包裹好,父母便抱著屍體大哭起來。


    父母擺好了從日本帶來的香、香爐和蠟燭。一邊哭著一邊點燃了香和蠟燭。


    母親邊哭邊取下夕雨子的麵罩,給她化著妝。哭著哭著,她哭不出來了。她象觸電似的,渾身抖動著。


    “夕雨子!夕雨子!”她突然狂叫了起來。


    護士長買了一個假發套,給夕雨子套上了,那黑黑的頭發,在風中抖動。


    “夕雨子,你為什麽要死啊!”


    哭聲飛向大海,仿佛感動了大海。


    終於,夕雨子的屍體被放到活動台上,上邊蓋著日本國旗。


    落日染紅了海麵。海上的落日顯得很大很大。癌病船連同船上的人群都被染成了紅色。


    樂隊演奏日本國歌。


    夕雨子的屍體被放進海裏,那海水仿佛更紅了。白色的泡沫在飛濺,屍體沉向海底。


    父母凝視著屍體。


    誰也不說話,一切都沉靜了。沉靜籠罩著癌病船——這七萬二千噸的巨輪。


    突然傳來仿佛撕裂一切的聲音。


    那是悲哀的樂曲聲。樂隊的一個人突然演奏了起來,其他人也隨著演奏起來。


    隨著樂曲,人們輕聲地唱了起來。那歌聲仿佛融進落日,融進大海。


    人們都流著淚水;夕陽仿佛映紅了人們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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