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淺黃還是看到了人魚與大魚結伴相戲的情景。傳說中出現的不僅僅是人魚。還有大魚。你的說明裏缺少對大魚的解釋。”


    “這全都是那個男人胡亂編造出來的故事。哪裏會有什麽大魚呀!”


    “那麽我來問你,小弓江為什麽偏偏選在日落之前去遊泳呢?”


    “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


    “傳說中說,每當暴風雨來臨的傍晚,人魚便會和大魚結伴相戲地出現在河流上。”


    “傳說不需要我來負責任。”野崎語調僵硬地說道。


    “爺爺在撒謊!”突然,弓江出現在眼前。


    “你……弓江,你能夠說話啦!”野崎的聲音在顫抖。


    “就在阿黑殺死那家夥的一瞬間裏我的嘴又好用了。”


    “弓江!你在胡說些什麽!”


    “算了,爺爺,我跟警察把實話說了吧。”


    弓江從正麵目不轉睛地看著德田。


    “人魚和大魚的傳說是真的。”


    “弓江!”


    “不,我要說。”弓江看著野崎,晃了晃頭,接著說道,“大魚的名字叫阿黑。是一條兩米多長的鯉魚。”


    “超過兩米的鯉魚?”


    “是的,以前就飼養在院子裏的池塘內。”


    弓江被野崎收養過來時那條鯉魚就已經生活在池塘裏。身長大約一米六左右。弓江每天都在觀望那條鯉魚。鯉魚的名字叫阿黑。除了觀看鯉魚以外,弓江已別無他擇。噩夢像凝固了的火焰一樣深深地留在她的腦海中。那是一團永不熄滅的冰的火焰。母親的所做所為弓江無從理解。父親不在的時候來了那個男人。總是在弓江睡下以後那個男人才來。但是弓江知道他的到來,因為母親的呻吟聲吵醒了她。她曾透過門縫觀望過那種情景。一絲不掛的母親與赤身裸體的男人擁成一團。這種光景弓江不止一次看到過。她對發出野獸般呻吟聲的母親抱有厭惡感。雖然不能理解,但她認為那種行為是齷齪的。就是這樣一個母親,被父親給親手殺死了。殺死母親的父親的形象宛若魔鬼一般猙獰。他自己割斷了自己的脖頸。噴射而出的鮮血染紅了牆壁、窗簾和地板。而母親的血則染紅了床鋪。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裏。


    弓江那望著阿黑的眸子裏經常會閃現出上述情景。阿黑立刻和弓江熟識起來。開始接受弓江用手捧來的食物。不久,弓江便下到池子裏去了。池子的深度大約到弓江的胸部。阿黑緊緊地纏著弓江不放。弓江就是在那個池塘裏學會了遊泳。她戴著爺爺給她買的潛望鏡在水中與阿黑臉貼臉嘴對嘴地嬉戲。這遊戲對弓江來講已經每天不可缺少了。


    到了冬季,阿黑便安靜地潛入水底,一動不動。弓江也潛到水中去看望它。據說阿黑整個冬天都是不吃不喝的。弓江覺得阿黑真是可憐至極。於是便潛入水中去撫摸阿黑的頭。阿黑紋絲不動,隻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弓江。那是一雙溫柔慈祥的眼睛。


    池塘內除了阿黑以外別無其他動物。弓江覺得隻有自己潛入池塘中去與阿黑相會,阿黑和自己的孤獨才能消失。阿黑的眸子裏閃現出歡喜之情。它一動不動地任憑弓江從頭到尾撫弄著自己的身體。


    到了春天,阿黑便開始活動身子。一入冬季,阿黑便沉入水底。七年的歲月倏忽而過。不知不覺阿黑的身長快兩米了。


    第七個年頭的秋季,台風襲擊了東京地區。那是一場伴隨著大暴雨的台風。暴雨從傍晚下起。風雨之狂,令人除了密集的雨簾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物體。


    入夜以後,外邊突然發出巨大聲響。弓江和爺爺來到戶外。河水開始泛濫了。往日不是河流的地方眼下全都是一片汪洋。這新的河流正在急速逼近野崎的家園。


    翌晨,池塘內不見了阿黑的蹤影。


    弓江淚水漣漣。她一邊哭一邊到處奔跑尋找。野崎也在到處奔波。阿黑是隨著濁流順水而去了。他們十分擔心:大水一退,阿黑便極有可能被困死在某個地方。


    阿黑沒有蹤影。通過野崎家的水流已經迂回而去,直奔河道。阿黑已被衝到下遊,這看來是毫無疑問了。弓江與爺爺一起順河來到下遊。他們來到多摩河畔,依然看不到阿黑的蹤影。如果阿黑是進了多摩河的話,那麽今生今世則難以再見到它了。不僅如此,它還很有可能成為釣魚人的鉤上之物。


    野崎緊緊地抱著痛哭不已的弓江。阿黑是弓江惟一的朋友。弓江從阿黑那兒得到了無數的安慰。它使弓江忘掉了過去的悲劇。就是這樣一個阿黑,已經永遠地去了。野崎完全可以理解弓江心靈上的創傷。


    阿黑消失以後的第三天,弓江提出了要在多摩河練習遊泳的請求。野崎點頭應允了。在這三天時問裏,弓江背著野崎偷偷地窺望著池塘。但阿黑是窺望不出來的。明明知道望不出阿黑來,卻仍要久久地凝望那池塘,弓江的這種心境令野崎心如刀絞。


    野崎向弓江傳授了在多摩河遊泳的技巧。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弓江要在多摩河練習遊泳其目的不過是為了尋找阿黑而已。他認為那是徒勞的,但他什麽也沒說。


    弓江具有遊泳的天賦。隻練習了大約半個月,泳技便已相當嫻熟了。野崎隻是在最初的半個月內陪了陪弓江。後來便是弓江一個人獨自遨遊於多摩河的激流之中。弓江一直遊到十一月下旬。


    一進人十二月,便實在無法再進入水中了。弓江開始專心念書。她一邊翻看辭典,一邊讀書。野崎給她買來了適合她的年齡的教科書。弓江通過自學攻克了它們。數學之類雖還不大理解,但國語、曆史、英語等課程的實力卻似乎已超越於教科書內容之上。


    看上去她似乎已經忘掉了阿黑的事兒。


    野崎一直在注意報紙的報道。阿黑若被人釣去一定會上報的。他不想讓弓江看到那樣的報道。當然,冬季裏鯉魚要一動不動地在水底越冬。問題是春季以後。


    一天,弓江突然提出要買一套潛水衣穿。野崎滿足了她的要求。她並沒能忘掉阿黑。隻不過是在忍受著思想之苦而已。


    弓江開始在寒風刺骨的河流中練習潛泳了。流水中還殘存著雪塊和冰碴。


    六月。弓江暢遊在被一片嫩綠色調包裹著的河淵裏。當時,遊泳和潛水對弓江來說都已經是拿手好戲了。弓江選擇著深邃的水潭潛入水中。因為像阿黑那樣的大魚隻有深邃的大潭裏才能生存。阿黑被人釣走的新聞尚未見報。阿黑一準棲息在多摩河的某片水域裏。弓江對所有的水潭挨個搜索著。她準備搜遍整個多摩河。


    她不敢確信自己一定能夠找到阿黑。即便找到了也無法再將它帶回家中。當然,她可以托人用網網住阿黑,再用車子將其運回家中。但那樣做阿黑則勢必會受傷。正因為軀體巨大,所以一掙紮起來則說不定會弄出什麽傷來。


    但是要見阿黑的初衷卻始終未變。


    這一天,弓江穿著三點式泳裝潛入水中。水溫變暖以後,赤身裸體的感覺是十分舒適的。被水裹住的感覺對女人來說不知為什麽可以產生一種安全感。其實,她本想連三點式都不穿,幹脆赤身裸體地潛入水中的。


    她在深邃的潭底搜索著。突然,弓江在水中發出了無聲的驚叫。一個物體正與她結伴而行。是阿黑。阿黑擺動著遠遠大於弓江身長的軀體向弓江靠了過來。弓江緊緊抱住了阿黑。她想放聲大哭。阿黑托著弓江向潭底沉去。那裏並不是水潭,岩石受到水流的齧噬衝擊,形成了一個向相反方向延伸的深深的洞穴。距水麵大約有七八米。洞穴的長度大約有六七米。


    弓江暫時浮出了水麵。後來又再次潛入水中。阿黑在洞口等候著她。弓江激動不已。潛望鏡中已經積滿了淚水。阿黑找到了新家並且安然無恙地生活著。不單單是活著,它居然認出了正在水中潛遊的弓江,並前來迎接了。弓江無法控製自己的衝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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